莫离语气真诚,心口发疼。“我保证,我们之间,从现在起,就此了断。我什么都能改,也会克制自己不再纠缠你,绝不打扰你们的生活”“好啊,阿离说不让走,我就不走。”赵巧巧抬头,笑的灿烂,此时此刻什么都不去想,阿离高兴就好。五日后的晚上,杨婕果然派人来接莫离去宁州府西边的春风楼赴宴,莫离穿戴一新,带着小鱼和转宁两个小厮上了马车。到了地方,从侧门里进去,直接上了二楼。春风楼的这一层雅席占地都大,今天来客稀少,大概是整个都被包下的缘故,今儿显得尤为空旷。靠窗户的地方摆了一张紫檀雕花大圆桌,杨婕并几个同僚已经围坐在一起品茗,莫离过去之后,摘了黑色大毛斗篷上的风帽,露出俊美非凡的面相来,众人眼前一亮,暗暗赞叹。莫离装作视而不见,长身玉立于人前,举止恰当得体,对着众人躬身一揖:“给各位大人请安。”“杨大人好福气啊”“啧啧,就是说嘛”同僚恭维她,杨婕淡淡笑着,朝莫离招手,“到我这边来。”莫离将斗篷解下交给小鱼,才入座,就听见响亮一声招呼,“呀这不是莫离公子嘛”声音很是耳熟,莫离抬眼,宁州府一名官员旁边,赫然坐着许久不见的月奴。他今天穿着银缎百蝶穿花广袖长袍,箍着紫金锦鲤发冠,特意挑出鬓角两缕头发垂在胸前,打扮的极为妖艳。月奴的出现让他感到很惊讶,毕竟他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倌儿,怎么能出现在这种场合呢“吃惊吧”月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不解,得意地笑笑,“就知道你会吃惊可是奴的运气好,谁叫奴遇上了同知大人,非要带奴出来见世面呢”月奴故意斜偎着金主宁州同知蒋大人,笑的有些诡异,表情里掺杂了很多复杂的东西。莫离没看明白,他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经月奴这么一闹腾,便仔细将周围扫了一圈,发现杨婕的诸位同僚所随行的男子,无不是年轻稚嫩有姿色的,有的还带着浓郁的风尘味儿,比如月奴。所以说,这并不是什么带着家眷的正式宴会,而是官员享乐的借口,只因为烟花柳巷太过碍眼,这才将场所挪到这里来了么莫离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握起来,又听月奴笑道,“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杨大人的这位心头好,弹琴最是拿手,想当年在云水城呐,曲终绕梁,三日不绝啊。”“是吗那感情好,老杨啊,叫你这位心头好给咱们弹奏一曲,乐呵乐呵吧。”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大概是这里最大的头儿,笑眯眯的盯着莫离,意味不明。话音刚落,立刻有侍从将古琴放到前面的台子上,还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莫离的脸唰的一下白了,感情杨婕拿他开涮呢,原来自己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可以拿来玩乐的俵子。“呀,莫公子怎么坐着不动呐,不如莫公子弹琴,奴跳支舞给诸位大人助助兴”月奴起身,还不忘过来拉莫离一把,莫离力道大,巍然不动,差点摔了月奴一个趔趄。“对不起,在下技艺生疏,只怕会扫了各位大人的雅兴。”莫离慢慢说着,一边拿眼睛示意杨婕,希望她能说句话,替他挡一挡。谁知杨婕刚好和另一侧的人交头接耳,仿佛浑然不觉。两下里僵持着,外头有人报了一声,说都御使大人到了,众官员齐刷刷站起来,忙到门口去迎接,随行的男人都老老实实站起来移到后方,垂首侍立。月奴偷偷瞄了莫离一眼,见他脸色很差,心中越发得意,忍不住蹭过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牛气什么搞得跟权贵家的郎君似的,还真拿自己当盘菜啊,其实咱们都一样,风月场上打滚,谁也不比谁高贵。”莫离没说话,脸色越来越难看,月奴轻蔑一笑,心中很是痛快。在云水城,莫离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总是压自己一头,可如今,他机缘巧合,长得俊俏器大活好,被同知大人赎身,私自安置在外头养着,日子过得自信也不比莫离差了。“我再不济,至少比你强。”莫离被激,冷冷回了一句。“是吗我再不济,也绝不会当了俵子还要假装贞良。”月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特意将门口迎接都御史的杨婕瞄了瞄,之后意味深长地说道,“花魁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呀”作者有话要说:上班时间,建议追文的小天使在下午或者晚上刷新章节,其他时间确实不能保证。这个故事开始走向完结,倒计时什么的就不搞了,毕竟写一张发一张,我也不造能倒几张,总之,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啦。感谢所有愿意陪我走到最后的小天使,么么哒,到时候再给大家撒糖炖个清水汤撒。、第五十四回皇帝亲任今冬巡察六道州府的都御使叫胡拯,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面皮微黑,身体有些发福,虽有点儿书卷气,不过眉宇间凸显几分狠戾,仔细看,是不难看出来的。她除了两个武艺高超的近身侍从,此次赴宴谁也没带。据说这个人从前也在宁州府担任过知府,后来调去京城,一路青云直上,成了当今圣上的心腹干将。一众官僚前呼后拥,将胡拯让在主位上,男人们都悄悄退坐在女人侧首,默默不语,静听宁州官场各种谄媚嘴脸。“胡大人,这些都是咱们宁州家乡菜,可得好好尝尝,”知府带头招呼。说是这样说,其实摆上桌的大多是鱼翅燕窝,山珍海味。从外面看一点儿也不起眼的酒楼里,提供着最金贵的菜品和最奢华的环境。宁州府的知府,同知,通判,以及几个推官都纷纷给胡拯敬酒。男侍中月奴最有眼色,主动提着酒壶为众人斟酒,像只花蝴蝶一样窜来窜去,将媚功发挥到极致,他在胡拯身边逗留的次数比较多,故技重施,想引起她的注意,没准重新栖个更高的枝儿。胡拯不为所动,只是恰到好处地应承。在场的男人们千姿百态,宁州府大小官员的别有用心,她一概没有放在眼里,混迹官场多年,胡拯最大的优势就在于男色当前,态度拎得清,较大多数女人经常在这上面栽跟头,她从不为祸水所诱。“大人离开家乡有很多年了吧,可曾回来过”众人有意无意的寒暄着,杨婕暗中推了推莫离,示意他也起身为众人添酒或者抚琴增加一点情趣,莫离不为所动,心情更加抑郁,不禁端起桌前酒杯,连番饮尽。杨婕看在眼里,隐隐不快,莫离今天是来给她长脸的,可惜频频丢她的脸。她窝着肚子里的火,继续对着胡拯笑得谦逊恭敬。“是啊,有十年了,元嘉十六年本官带着家眷上了京城,就再没回来过,连祖业都卖掉了”胡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元嘉十六年莫离脑子嗡的一响,不由自主抬头,对上胡拯不经意略过的目光。这个女人,长着一双三角眼,塌双下巴,发际线高的离谱,左边眉骨上有一粒黑痣,真真是当年刑场之上,站在皇帝亲派的监斩官身边的宁州知府胡拯,也是他项雪岚不共戴天的仇人。后面众人相谈甚欢,莫离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拳头捏的咔咔作响,杨婕听见动静,转头瞪了他一眼,见他表情微露狰狞,颇为不满,生生忍着不再理会他,与众人把酒言欢,强装笑颜。莫离今天的状态从开始就不好,又一直在极力忍耐,此刻听闻人声嘈杂,心中越发悲凉,渐渐意识到由始至终,自己只不过编织了一场报仇雪恨的美梦,现在梦醒了,才发现最可悲最好笑的就是他,被人拿捏如跳梁小丑,还不自知。他脸色发青,难看至极,目露凶光,死死盯着胡拯,仿佛要将胡拯生吞活剥拆骨入腹,杨婕后背发冷,察觉不对劲,暗中转头低声叮嘱,“莫离不可造次”“”不可造次莫离愤恨,杨婕如此不作为,又何须给她脸面,在彻底出离所有的分寸之前,缓缓吐出一口气,压制住沸腾的怒火,端端站起来,耐着性子冷冷道:“诸位大人,在下身体抱恙,恕不奉陪了”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莫离夺门而出,将一切黑暗与谄媚抛诸脑后,在街上狂奔。小鱼和转宁两个吓坏了,撒丫子在后面连追带喊:“公子,路滑当心”“公子快套上披风,当心着凉。”莫离什么也听不见,无休无止尽地奔跑,陷害他母亲搞得他家破人亡的胡狗官就道貌岸然坐在他眼前吃香喝辣,怡然自得;而他所依托的,并扬言要为恩师翻案的杨婕原来早就和人家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他自以为玩心计,风月场上的男人不会比官场上的女人差,自以为算的清楚,看的明白,哪知到头来,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啊啊”声嘶力竭的喊叫,都不能发泄心头的悲痛,极速的脚步叫他来不及思考更来不及躲开,被迎面过来的牛车狠狠地撞翻在地上,一时间天旋地转,痛得失去了知觉。再醒过来,人已经在雪韵轩躺着了。他摔伤了胳膊和腿,浑身无力,骨头就跟散了架似的,酸痛难捱。小鱼爬在床边哭天抹泪儿,见他睁了眼睛,哭得越凶了,鼻涕眼泪糊在一处也浑不在意。“公子,你想吓死小的啊,呜呜呜”“怎么,我还没死么”他喃喃自语,眼泪从眼角上缓缓滴下来,连成线落在金丝软枕上,头疼身重 ,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胸口如重锤猛击,难以承受。这样的罪孽,还不如死了的好。“公子,你到底怎么了谁伤着你了你告诉小的啊,”小鱼絮絮叨叨,莫离有气无力,挥挥手,“好吵,耳朵疼,叫大家都出去罢。”小鱼知道他的性子,果真没再叨扰,叫上房里所有小厮仆子都出去了,莫离觉得背上难受,想侧着身子,发现疼的侧不过去,他伤的太严重了。天色暗下来,阴沉沉的,透过镂花窗,还能看见从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越下越大,洋洋洒洒地往地面上落,将眼见的肮脏和污秽全部掩盖在洁白无暇之下。莫离晕晕乎乎,潜意识里觉得很冷,房里搁置了瑞兽薰笼又加了银丝碳,捂着厚厚的缎被,却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巧巧,”“巧巧,你在哪儿”“巧巧,我好难过,难过的要死”“巧巧,我该怎么办”人在最脆弱无助最冰冷的时候,想起来的,永远都是那个能真正给予自己温暖且自己最牵挂的人,这个人对莫离而言,非赵巧巧莫属。另一方面,他又不愿意巧巧看见他这副狼狈凄惨,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她那样成天乐呵呵的人分担自己的痛苦,而目前最好的和唯一的方式就是将自己捂在被子里,暗自垂泪。莫离公子受伤一事,岚苑后厨隐约听到了风声,据说莫离公子赴宴,因喝醉了酒,在大街上撒酒疯跑,结果给牛车撞到了。才议论着,孙管事连伞都没打,顶着风雪特意跑来交代,莫离公子眼下浑身都是伤,躺在床榻上起不了身。大夫来看诊,叮嘱需好好调养。横竖要在吃食上下功夫,孙管事的意思叫后厨先炖着十全大补汤,等晚些时候给公子端过去进补。众人睁圆了眼,感觉不可思议,因为他们无法相信公子会醉酒,觉得他平时温文尔雅,待下宽厚,所以也想象不了他是如何在大街上疯狂的奔跑,又如何被撞倒。咂嘴赞叹一番,便将目光转向了已经上手炖汤的赵巧巧。赵巧巧可真是自觉,二话不说,拎着刀将鸡、鸭、鹅、肚、排骨、肘子剁成核桃块,同冬笋、墨鱼肉一起放入锅里,又混合党参、红枣、花生米外加白术云苓党参黄芪白芍熟地等九种药材,放花椒、大料,葱、姜、蒜、酱油,加入清水,烧旺火去沫,釜底抽薪改小火开始细熬慢炖1。众人各干各的,熬汤的事情顺利成章落在了赵巧巧的头上,仿佛赵厨娘一个人干这活理所当然,毕竟公子这些日子以来,点名只吃她做的饭,赵巧巧又那么积极主动,大家也就懒得争了。诸位厨娘趁着空闲,还是会低头凑在一起猜测公子摔伤一事,他到底伤到何种程度,会不会影响日后成亲云云,独独赵巧巧不参与,坐在灶台下掌握着火候,生怕自己不能完全按照孙管事刚才留下的大补汤的药方操作。药汤浓郁,热气蒸腾,赵巧巧掀了盖子时不时的查看。她心急如焚,似乎都等不到熬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