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失职了,杖二十军棍。”“可是将军,我们的粮草被烧了。”“预备粮够撑五日,这五日足够江左再送一批粮来。”“是。”有陆恒在,上下军心很快稳定。林青衣也被熙攘之声吵醒,他旁观了一会儿,见陆恒指挥的秩序俨然,便悠悠地笑了笑,道:“将军,江左真的还会运来粮草吗”“会的。”陆恒答后,瞥了他一眼道:“混入奸细也是你的失职,自己去领十五军棍。”“是。”领罚还是漫不经心地语气。犹豫了下,林青衣是还没走,又低低地道:“将军,你真的不退兵”“退兵做什么”“可是建康城那边。”陆恒回眸看他,唇边一抹淡笑,道:“所谓君有令,将在外而不受。”此话原应是“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将士在战场可以随机应变,不需要完全遵照君王的命令。陆恒却说将在外,君王的命令不必接受。“将军这话若是传出去,建康城就要变天了。”半响,林青衣幽幽地感叹了句,这才转身离开。谢幼安一行人路程极顺。“庶民都充军了,田地竟是老妪在耕,燕兵倾巢而出,国中连半个壮年的影子也是见到。”甘棠掀开马车帘子,往外看去,道:“很快就要离开慕容燕了呢。”“对啊,不过还要许久方能会建康城。”谢幼安手里拿着本书,笑吟吟地道:“一路经过了桓家的荆州、崔谅的清河,陶朱的邺城。昔日庄子周游的列国,今我也走了一遍。”甘棠不禁冷笑:“女郎好好想想,待回了建康城怎么办。”谢幼安不禁笑容一僵。捅了这么大的漏子,娘亲即便不说什么,陈郡谢家的族伯叔父们,自然不会轻易揭过去。不由喟叹道:“是很麻烦啊。”甘棠递给她暖手的汤婆子,道:“女郎心里有主意了”谢幼安摇头,接过裹着貂裘的汤婆子,把手里的庄子递给她,干脆唱道:“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甘棠微微摇头,定然是没法子的。谢幼安只有烦闷时,或是饮完酒高兴时,才会吟唱逍遥游,大小境界,聊以慰藉。大抵在外只是微不足道一支商队,谢幼安反倒随性得多。建康城的谢家女郎,可不会说出“桓家的荆州”这样的话来。“女郎,前面便是广陵了,便快要到建康城了呢。”“从广陵坐船回建康,只要一天半。”谢幼安想了想,苦笑道:“我还没想好如何面对族内伯叔。”大抵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念想,在慕容燕顺风顺水,到了广陵却反倒不得进了。甘棠去打探了消息,回来禀告道:“据说广陵戒严,这段时间不得入城。”“广陵力战场远得很,也从无屯兵,为何要戒严”谢幼安想了想,猜测道:“莫不是有人聚集党羽徒众,犯上作乱”“如此将康城也必然戒严,我们何时才能回去。”甘棠大惊。“唬你的,司马徽叛乱都是前年的事了,建康城乱不了。”谢幼安笑了笑,又正经地说道:“一道再看看去,今晚应该就能入城了。”下了马车,在旁人的指引下,谢幼安和甘棠找到了顾子缓。见他在和一商贾说话,正是排在他们之前进城的商队。谢幼安一出现,顾子缓忙给她使眼色。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对面的中年男子眼神很快注意到她。顾子缓便无奈地笑了,心知今晚没准得留在城外了。“哟,兄弟艳福不浅,外出行商还带着妻子”那商贾看着谢幼安,话一转道:“有这般美貌的妻子,那两匹缎子对兄弟自然不算什么。”“哪里哪里。”顾子缓笑着,稍稍面露愧色,拱手一礼道:“贱内不知行商之苦,让兄长见笑了。”“仔细想想绸缎不好出手啊,兄弟折成十金如何”“出行数月也才赚了几金而已,还望兄长帮忙,五匹绸缎赠给嫂子做新衣,让我等早点进城。” 顾子缓拱手道。听到现在谢幼安大概明白了。一时忘了自己现在不是士族女郎。在伪装商贾贩卖绸缎的商队里,女郎是很突兀的。商贾在外行商不能带妻室,这是默认习俗,影响不好,所以她很是招惹人的注意。“不过十金,郎君给他便可,为何还要这般讨价还价”甘棠也看明了一些,只是还是有些不解,于是轻声地道。“我们此行不能暴露身份,哪里会有商队出手如此阔绰。”谢幼安看着顾子缓的神情,低声地道。甘棠喔了声,不再说话。毕竟是大族的婢女,又跟了个极好的主子。哪怕身处动荡乱世,在她们面前的仍旧大多是春花秋月,歌舞欢宴,几许寂寥。平日动辄百金,或视金如阿堵物。半点不知每当轻描淡写的大灾二字,每个铜板,每粒粟米的背后是多少家破人亡,甚至父杀子而食,饿极啖人肉的丑恶惨剧。顾子缓似乎被逼急了,咬牙道:“二十匹缎子都增于兄长,实在我家中有事,母亲病逝而不奔丧,大不孝啊。”那商贾被惊道,愣了一下才说:“原来兄弟口中的急事,是这般大事。那我也不便趁人之危,拿五匹绸缎,让兄弟先行吧。”“如此多谢”顾子缓又是拱手一礼,差人将绸缎送到那商贾车上。这才回队启程进庐陵。沈谢衣忍了又忍,终是不禁问了句:“那公子,以用自己的母亲之死撒谎,不太妥当吧。”谢幼安知道他是学儒的,对礼教执念甚重。当下看了甘棠一眼,自己先上了马车。意思是让她来解释。“郎君隔得甚远竟也听见了”甘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奇怪地道:“子缓郎君的母亲,本就不在世了,也没什么大的不妥。”说完,她行了一礼,上了谢幼安那辆马车。商队如愿进城,不日即将达建康城。作者有话要说:有趣否无聊否烧脑否幼稚否00、苦破城“将军,真的要火攻”“虎彪将军还有何妙计”陆恒合上面前的牛皮地图,抬眼道。“非有什么妙计,只是先前我们烧了其粮草,又埋伏截获了他们新一批的粮。已是死城一座了,不如等开城门投降。”东晋大将都是读了书的,称之为“儒将”。接下来陆恒就抿着唇,听着面前这个壮汉满口先人云,说着要如何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他打断虎彪将军,说道:“此一时非彼一时,此城久攻不下,你我知道是在等待良机,但士卒觉得是慕容垂神将之名犹在。”陆恒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哪怕心中不耐,还得解释道:“我也读过兵书,自然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但不知虎彪将军可听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便是处境尴尬,再拖下去便要损士气了。”虎彪将军搓了搓手,八尺大汉犹如学生面对老师般,请教道:“但冒然火攻,如此风势地势,怎么看都对我军不利啊。”“虎彪将军说的也是,这还要待军师与将军细谈。”陆恒笑了笑,看似是让步了。实则心中是放弃解释了,全部交给林青衣去说服。他只管计划的妥当。两个时辰后,夜幕将近,炊烟升起。“将军,解释如何应战不是我的职责吧。”林青衣在营帐里踱步,看见陆恒垂眼看书不为所动,便走到他面前,双手撑着案几。“如此独断专行,将军你是会吃大亏的。”他断言道。陆恒淡淡地道:“这事我和郗将军商议过很多次了。”“但无论是第几次,郗将军都是不赞同的吧。”林青衣冷冷地道:“就因为建武将军同意,将军便决意一意孤行了。若此战失利,担责的是将军你。”“谢景恒肖似其先祖,有勇有谋略,将来能有作为。不过此计是我想的,若失利当也由我承担。“陆恒笑了笑,看了他一眼,“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何我便不能败。”“因为你是常胜将军,威名赫赫能让婴孩止啼。但凡败上一仗,兖州不稳,就连徐州也难保。”陆恒揉了揉眉心,闭目道:“我自然知道不能失败。”七万人马守城尚艰,破城又谈何容易。只能行险招。夜半,只有明月安详垂于天际。谁都没有料到陆恒会用火攻,绑着火的箭雨射来,燃烧了城墙上的旗帜。燕军一时慌乱起来,待他们准备好水,雪已鹅毛般飞扬下来,熄灭了大火。是夜,雪花飘落。“哈,陆恒竖子,没见过雪天用火攻的。”慕容垂已是年迈了,反应不比年轻时,但犹能做出好的决断。“弓箭手准备,朝着火光处放箭。” 登高往下本就占着优势,恰好己处甚暗,对面的敌军可亮堂得很。两军对峙不过半刻,陆恒的那支队便不存多少了。“将军,请下令撞开城门。” 虎彪将军虽极力否决火攻,但也没料到忽逢落雪,但也知不是丧气的时候。“等着,还不到攻城的时候。”陆恒抿着唇,目送前方儿郎一批批赴死,面上神情在暗处辩不分明。虎彪将军却急道:“将军,不如暂退吧”“继续火攻”陆恒下令道,“虎彪将军听令,撞开城门。”“是。”“不好,将军他们在撞城门。”雪盖灭的火挡不住青烟,黑夜滚滚浓烟中,“咚咚”撞门声传入心底,慕容盛笑道:“慌甚么,快去抵住城门,继续放箭”“将军,箭雨里实在撞不开城门呐”几个时辰,守城的慕容燕死伤方才百数,他这边却能以万计数。“继续撞开”陆恒望着高高城墙,心中有一种无力感,果然,希望还是太过渺茫了,此战役怕是要大败了。刚有次想法,他陡然清醒。手搭着弓三箭齐射,又是两个燕卒坠下城来。眼看燕国可破,这时怎么可言失败呢。“陆恒那竖子也在,为何奇袭得如此匆忙。”慕容垂立于高墙之上,深思道:“莫不是有什么诈。”他刚要下令,便有士卒匆匆来报,颤抖着道:“陛下,大事不好。我军藏于西南的军粮被烧了,晋军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城里,我军没有防备,死伤众多。”黑沉沉的夜幕,远远映着一簇火光。“这火在城里着的,燕兵好像很仓皇啊”陆恒如释重负般扬唇,漆黑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果断地下令道:“弓箭手退下,全力撞开城门”这次不到半柱香,城门便被撞开了。陆恒一声令下,两面夹击着燕兵,犹豫屠杀朱羊般,耐战的晋军不停收割人头。“此城已失了,我们撤军”慕容垂不甘地道。一夜苦战,至天晓方停战。慕容垂带着残军弃城撤退,陆恒这边也是伤亡无数。“都进城吧。”陆恒一声令下,声音沙哑。一夜苦战,他手臂被箭头划了一道,右腿也中了剑。脸庞都凝结起了血块,也不知是谁的。雪下得愈大,飘零落在尸骸上,血冷得更快了些。杀卒二万,血丹野。边庭流血成海水,古来白骨无人收。林青衣和别的谋士军师,进城一道在安抚百姓,算清伤亡之数,做着善后之事。“将军,城中无粮可用了。”虽然料到了,但陆恒仍有些失望,也只能道:“看来要等江左运粮了。”“我们的粮草还只够一个半月了,若还是无粮,怕千辛万苦把城夺来了,也守不住啊。”“江左会运粮的。”陆恒骑在马上,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块,淡淡地道。抬眸四望,哪怕是沙场再熟悉不过的死别,也依旧能教人怵目惊心。一股低落的气息蔓延,顺着冰雪冷冷地冻住心脏,麻木了唇角的表情。总爱絮叨的虎彪将军胸口中了箭,救不回来了。曾取笑过谢幼安的偏将军,喜爱炊饭的千夫长,和众多无名无姓的士卒,俱留着了此处,葬身沙场。此时方知生女好男郎战死只能随着百草枯,也无人扶棺相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