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风渐止歇时,只见纸张、羽毛和碎瓷片散了满地,桌椅翻倒皆是没了正形,当真惨不忍睹终于回家了叮叮顾不得房内一片狼藉,东摸摸,西摸摸,乐不可吱。此时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娇脆女声道:“六子,你快帮我进去看看,小姐的房空了许久,突然出现这么大的响动,莫不是进了贼”六子道:“怎么可能,我看是小姐不在,你又闲的无事可做了。”雪翠顿足怒道:“是真的有声音,小狗才骗你。”六子笑道:“那你可做了七八次小狗了。”六子走倒门边,侧耳听了片刻,摇头道:“怎么听着像是鸟飞进去了。”雪翠疑惑道:“怎么会,这门窗都锁的好好的。”“打开看看。”门刚一拉开,一道红影冲上天际,眨眼间便消失在了云层里。雪翠被吓的跳脚,惊声道:“刚刚才是什么东西”“好好像是只鹰。”六子呆呆答道。两人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见屋内乱糟糟一片,雪翠哀叹:“怎么乱成这样啊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小姐最喜欢的芙蓉玉瓶,碎成这样都没办法补了,小姐回来肯定会骂我罚我的。”六子身子一挺:“不会小姐若要骂你罚你,我定然要站你这边给你作证的。”雪翠瞟他一眼:“也不知道你的话顶不顶用,现在只好如此了,我去叫王嫂帮忙收拾房间。”两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相携去了,叮叮听得没了动静,便从床下钻了出来,不由心中好笑雪翠这丫头,几个月不见,疼都来不急,还说罚看来是长了心眼,想嫁人了。她整理好衣衫,悄悄溜了出去。不多时,院子里响起了雪翠惊喜的叫声:“呀小姐,小姐,你回来了为何连个随身伺侯的人都没有,唉怎么瘦成这样了”杏仁酪、玉兰片、赛蟹羹、一品锅、神仙鸭从甜点到鲜汤一应俱全,无一不是色香味兼得。叮叮夹箸在手,闭眼默念道:“这一月以来,当是今日最为开心,美味堆在眼前,叫我去当神仙也不干的。”雪翠见她念叨不停,忧郁叹道:“小姐这几个月是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啊,一桌子吃的也能高兴成这样”“你也坐下尝尝,老王这几个月手艺大涨,鸭肉比之前好吃多啦”叮叮嘴巴忙个不停,竟还能空出时间碎碎念。“小姐吃。”雪翠连连摆手,“本以为去丽城一趟能把小姐养胖一些,结果反而还瘦下不少,肤色也太差了小姐你不会是怕晒黑所以日日不见光吧,那样对身子可没好处”听到这久违念经似的关心,叮叮心头大暖,听她絮絮叨叨完毕,笑道:“等吃完了,陪我去趟伶香铺吧。”雪翠道:“日常香料都够用了,小姐才回来,要多多休息,可别再想着往外跑了。”“你放心我保证这次不会乔装跑掉。”叮叮拉过她的手,解释:“我是去讨教手艺的。”雪翠听来大喜:“小姐终于肯学些女子该学的东西了”叮叮脸一红,心道,这回你可想错了,可也不否认,只是埋首专心用饭。雪翠见她吃的急,只得不停的帮她布菜:“丽城李府半月前就来人了,一直寻问小姐回来没有,可要写封信让人家带回去”“当然要写,梦姐姐肯定急死了。”离开之后发生了太多变故,虽不能一一说说明白,但也不能让梦姐姐和阮梓哥担心。雪翠点头:“是啊,丽城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又正发生在小姐回程路上,只怕少爷少夫人少不了要急上一回。”“发生了何事”叮叮心中忽然咯噔一下,脊背上生出股莫名的凉气来。“小姐没遇到是福气丽城附近出了一伙寇匪,这几日闹的可凶了呢”雪翠的声音轻脆,讲的声色并茂,“也不知道那些人打哪来的,挨家挨户的打砸抢烧,跟个蝗虫过境似的,走到哪,哪儿就是一片废墟,可怜了农户渔家,个个都遭了那些个歹人的殃,辛苦大半年的收成都被抢个精光,弄的是天怒人怨人心惶惶。李少爷不是学小姐在丽城郊外也弄了个思源村吗连那里都被殃及了呢”叮叮急问:“那阮梓哥和梦姐姐可还好”雪翠点头:“城内还好,那些人进不来,只敢在城墙外兴风作浪。他们不光是打家劫舍,强抢钱粮,那胆子也是忒大的”她舔舔嘴巴,接着道:“听说就连瑛王殿下的车队也受到袭击,天家的队伍可都是带着兵的呢那些歹人都不避讳一下,直接起了冲突,这可是造反的大罪啊皇上听闻瑛王遇袭的消息,竟然直接在朝堂上倒了下去,一病不起了哪”叮叮呆住,筷子啪的一声落到桌上。她急急抓了雪翠的衣袖:“后来呢,瑛王殿下回来了吗可有受什么伤”雪翠翻着眼想了办天,犹豫道:“应是回来了吧上次去市集上只听到些只言片语,能拼出来的就这就多了,其它的也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以知道的了唉,小姐你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些来”“我”叮叮眼神闪了闪,忽然脸色一白,侧首道:“好奇罢了。”她匆匆扒过几口饭,便置了筷子,“我有要紧事要进一趟城,你让六子去备个马车。”“这,小姐饭还未吃完呢”雪翠跟了叮叮许久,头一回见她把“吃”放到了第二位,心中惊诧,“云都来去也得俩个时辰,再急也需时间准备,我给小姐装个食盒吧,饿着怎么行”“不用了。”叮叮绝然离席,竟对那一桌香味置之不理,出门前还不忘吩咐道:“你不用跟着,我一个人去便行了。”、浮白叮叮把木牌从怀里掏出来看了半晌,又仔细放了回去,待得几个呼吸之后,她又不放的心的把那西掏出来认认真真的看上一遍,生怕漏掉了什么。他说过,若有事,便拿着这块木头去找他,而眼下这块比铁还沉的东西,竟成了打探他安危的唯一途径。然则对于忽然听到他遇险时的心境,没有过多的探究,大慨是真心实意把他看做了最好的朋友,以至于听到那个消息时,忽然的急躁起来。这九年来,破天荒的头一遭,面对满桌的美食也会失了胃口。东门街,云都城内最热闹的街道之一,人群熙攘商铺林立,人们比肩继踵操持着生计大事,将铺路的石砖踩的平整而光滑。一幢木楼闹中取静,形制古朴,没有揽客的接待和华丽的招牌,只在不显眼处斜斜伸出一个茶挑子来,表明着这是一个喝茶歇脚的地方。叮叮抬头确认了几次,东门街茶楼,仅此一家。她平定呼吸,走了进去。堂中没什么人,甚是安静,角落处有个书生斜靠着独酌自饮,见她进来,眼神略微移了移,又落回自己杯上。柜台处的老者把头埋低低,手中抓着一卷薄书,那对眼珠子几乎要贴到纸上去。“请问”叮叮犹疑开口,才发出两个音节,那老者竖起一根指头向上,头也不抬:“上面有茶牌,想喝什么茶自己挑。”叮叮顺手望去,墙上挂了一排竹简,银峰、甘露、龙须、兰香各式茶名一溜排开,品种甚是齐全。她摇摇头,急急道:“麻烦老伯,我不喝茶,想向您打听点事情。”说罢将掌中摩挲了许久的木牌露给他看。那老者极不情愿的从书中抬头,眯着眼睛扫过叮叮手中之物,再一路瞪到她脸上来,不耐烦道:“去去,老家伙这里只有茶喝,不负责打听东西南北的事儿。”显然是没把她手中的东西当回事。叮叮一愣,未料到他竟不识此物,伸出手道:“您再仔细看看吧。”可不管她怎么说,那老头竟然装聋作哑,只顾低头看书,完全不理会她了。若在平时,叮叮的火气早就窜起三丈有余,可晨间才从异境回来,身体诸多不适,午膳时又听到坏消息,饭也没心思吃好,实在是有些累,累的连心火都点不起来。“若是您想起来了,可否差人送个信到饕”叮叮仍不死心,可话说到一半就被人打断了。“唉,这不是沈家的小娘子吗你弟弟的身体可好些了”角落里那个书生忽然三两步冲上前来,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木牌:“我差人送去的灵芝为什么没有给家弟服下呢”这番话不止一点奇怪,简直是相当的莫名其妙。叮叮一懵,不明就理,那书生忽又满脸歉意的把手中东西塞了回来,连连作揖道:“抱歉抱歉,原是我孟浪了,一时认错了人,还把这东西当成了灵芝,哎,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姑娘莫放心上今日真是奇怪哉也,大大的丢人”那书生摇头晃脑的去了,转眼消失在人群里,而柜台里的老头却依旧头也没有抬一下。叮叮浑浑噩噩从茶楼里出来,差点被一辆路过的马车撞倒。好在六子眼疾手快拉过她,劝道:“小姐今日精神头太差,还是先回去休息休息,再重要的事情也明日再说吧。”叮叮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瞧,手中竟然捧宝贝似的抓着一片灵芝,原来那块木牌不知所踪。她猛然抬头,街上人头攒动,哪还有那书生的影子她急急转回茶楼去寻问那书生的来历,掌柜老者极不耐烦回答,那人只是个来喝茶的客人,面生的很,再多,也不晓得了。忽然之间,所有线索都一面倒的断掉,断的如此不正常和诡异。叮叮心有不甘的咬着唇:“走,换条街,找个热闹点地方喝茶听书去既然是轰动全国的大事,坊市之间总有些迹象可寻的”她所不知的是,那书生夺了她的木牌也并未走远,趁无人注意时翻进了木楼绿茵如盖的后院。木牌落入另一人手里,他淡淡瞟过一眼,便收入怀中,用两指拾起盘中五花肉,喂着木架上挺立的鹰。鹰有着漂亮的红褐色的羽毛,好似完成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任务,邀功一般威风凛凛的叫着。他仿佛在对鹰低声解释:“我日日都在后悔,从一开始就不该把你卷进这么危险的事情中,既然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就暂时不要见面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去向你讨碗鱼汤喝。”“要不属下挑几个好手暗中保护”边上一人提议。他摇摇头,淡淡道:“既然有人做了替身,就不要再多生枝节留下可追朔的线索,你安排人将她想知道的消息传到便可。”他取过手巾将手上油渍拭净,挥手:“走吧,明日二哥大婚,只怕今晚又有许多人要彻夜难眠了。”人离去,流苏摇曳,腰间深蓝色的荷包中逸出一片淡淡的白梅香。选地落宅、自立门户,操办婚宴,心不甘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一件件赶下来,陈岄都有些麻木了。他这一生,从未像今日这般见到如此多的红色,地衣,纱幔,火烛,眼目所见之处,朱、彤、丹、绛、绯,皆是红艳如血。也许这种浓艳在别人眼中是欢天喜地的幸福,可在他眼里,就跟生命流逝时散去的鲜血般凄凉,且十分厌恶。他伸过手去晃了晃桌上的酒坛,一滴不剰,空空如也。顿时一阵头晕袭来,他不由蹙起了眉头,冷哼:“战场上也没有这般热烈的颜色,是死了多少人才染成这种样子,太浓了,简直碍眼”一只纤美皓腕扶住了他的肩,陈辰柔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可千万别说这些晦气话。”陈岄回头,又一道红影落入眼底:“你怎么也穿成这样,要做新娘子嫁人了吗”陈辰脸色大红,一把将他推个趔趄,怒道:“我向来喜穿红色,而且也不会嫁给任何人二哥,你真的喝多了”“嗯,原来如此”他扶住桌角稳住身子,脑中有千万虫孑在飞舞,嗡嗡的吵闹不休着。“阿辰,你知道我不快活的,我心里左右不过她一人,如今却因保护她而另娶旁人,我真的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愿意”陈辰望着醉醺醺他,藏在袖中的拳被捏到泛白,掌心的旧伤又开始隐隐的痛了。这处瘢痕究竟是何时留下,她已然记不清了,只道二哥每每心痛难忍时,那处旧伤就附和似的痛起来,痛的她真想把那手掌给齐腕切掉“这婚事是二哥你自己要来的,再苦口,都得咽下去。”听着他浅浅唤了句阿辰,陈辰的胸口揪成了一团。“原来是我自作自受。”陈岄苦笑摇头,撑在桌上的手不慎绊落一只酒盏,咕噜几圈滚到桌下,“没事,我来捡”“小心”一声惊呼,俩人顿时撞作一堆,齐齐歪倒在地。轻纱曼舞,大红的罗裙覆在他明艳的喜服上,竟是同一种极端的浓烈,溶在一处,分外和谐。颜色太美,如梦氤氲。陈辰瞧着瞧着,忽然就痴了,低声道:“二哥,不如不如我们一起逃走吧,离开这里,从此遁迹江湖,谁也不会打扰我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便能过什么样的生活”此时,她的双眸如同她的名字一般,闪着耀眼的星光。陈岄大约真是头晕了,望着那星光怔忡了许久,喃喃道:“原来喝多了的不是我,是阿辰你”呯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