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果真在疑她院内传来几声猫叫,江沅瞬间醒来,这是左双给她的暗号,她扭头看了眼身边呼吸匀称的宋延巳,悄悄的起身下床,绣鞋踏在柔软的地毯上,未发出丁点声响。江沅刚出屋子,宋延巳就缓缓睁开了眼,他有些失神的看着眼前的床蔓,这藩必须要削三年的内战,生灵涂炭,百姓析骨而炊。这次,他不能再给他们那么多时间,亦不能再陷万民于水火,他要趁着他们羽翼未丰,一举将他们连根拔起。三更的梆子敲了数下,就有人摸着黑出现在了安国侯府的大门前,他小心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确定没人了,才开始动手,透明的浆液被洒在地面上,朱门则照着那人给他的标记画了上去。“夫人。”酆都悄声道。世人皆信天象,我倒有个法子帮帝后整治谢家。阿妩的声音犹在耳,可惜这个方法上辈子她还未曾听到,她父亲就出事了。江沅看着那条黑影在门口泼画着什么,指尖都是颤抖的。“有人”酆都忽然脸色大变,开口道。“多少”“一队人马”江沅被酆都掩在远处,只见那人刚要抖着包袱离开,周围瞬间围出了大批人马,那人没挣扎多久就被人按在了地上。江沅冷眼看着忽然出现的人群,徐安举着火把,火苗摇曳,安国侯府紧闭的朱门骤开,宋延巳就这么踏着步子出现在门内,如闲庭散步,他笑着立在火光之中,单手背在身后,“夜深露重,壮士在我安国侯府门前做什么”说着又用脚踏了踏地上微润的土地,面上一脸明了。江沅再也呆不住了,阿妩这是要至江府于险地她理着衣袍,待觉得无失礼之处,才迈着步子靠近朱门,“夫君这是在作甚”“阿沅比我慢一步。”宋延巳伸手,江沅笑着把手指放入他的掌心,就听他悄声道,“不过,徐安不及阿沅的人。”“你早知道”江沅抬头看他,火光下,他的睫毛投下阴影,看不清眼里的情绪。“这些日子我得罪了不少人,自然要多些防备。”他捏着她柔软的指尖,有点冰,“点火越亮越好,我倒要看看他画了些什么”火把接连不断的被点燃,照得安国侯门口恍若白昼,方才洒的水渍因着着了光,渐渐变了颜色,原本清透的地方开始透上了淡淡的红,随着火光的明亮而愈发的深,最后化为遍地的猩红。一幅巨大的星象图跃然而上,客星倍明,主星幽隐,星孛赫然于三台星上。天官书曾言:慧在三台星,臣起君亡。好个大逆不道若是今夜不曾发觉,待明日阳光晒到门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天降异象,后果不堪设想可是,真的仅此而已吗江沅气的指尖都在抖,她父亲与宋延巳在朝堂上发生分歧,为的便是宫内哪位她压着心中的火,冷笑出声,“谁让你来的该不会要说江大人罢。”周遭死般的寂静。若不曾发觉,突降此异像,安国侯府必会成为众矢之的。若是发觉,便嫁祸江家,让宋延巳认为是江忠嗣逼他放权江沅见那人浑身一抖,似被说中了心思,还没来得及咬后槽牙上的药丸,她就飞快开口,“别让他死了”酆都身影一瞬就伸手拧掉了那人的下巴,他眼中写满了震惊,此刻嘴巴闭也闭不上,口水从嘴角流到地面,湿了一块地土地。想死,没这么容易江沅就这么幽幽看着宋延巳,周身的气息冰的骇人,“这人,我亲自来审”“好。”宋延巳垂眼点头。这样的江沅,他已经许多年不曾见过,只要触碰到江家,她就会变得像只刺猬,敏感而多疑,浑身长满了硬刺。牢房内,鞭子鞭鞭抽在皮肉上,地上染了点点的猩红,江沅就这么坐在交椅上,直直的盯着他。死士她上辈子没少见,可是,是人就有弱点,多少人犯到她手上,活不得死不了,都被逼的说了实话,但凡踩到她的底线,江沅从来都不是那心软的。这辈子,她和宋延巳之间没走到你死我活,她也愿意做那平和温婉的国侯夫人,陪他拿下这万里的河山,看她的家人平安喜乐,让她的儿子高高在上。可是,居然有人想毁了她一生所求。“是谁”一盆冷水泼下,那男人昏死又醒来,这几天,他身上没有一块好皮肤,不停流淌的血液早已染湿了衣衫,江沅心里已有了答案,可她就是想听那人亲口说出来。“敬敬武公主”那人眼前一片漆黑,不停的翻着白眼,口中喃喃道。“还有呢。”江沅起身,靠近他,血腥味涌入鼻腔。“没有了”他思绪已经不清晰,可是谢家,他说什么也不能供出来“继续。”江沅背过身去,绣鞋上浸了血珠,耳边传来声声鞭响和闷哼声,她声音小的如同自言自语,“阿妩欺人太甚。”消息是左双那里传来的,这其中谢嘉言怕是多多少少的也逃脱不了干系,江沅冷着脸蹲下身子,用手帕轻拭着鞋面的血渍,一下又一下。“爷,差不多就快招了。”徐安自打那人入了牢房,就密切关注着,江沅审人的手段绝不是一两天就练出来的,她似乎也不打算瞒着他,这让徐安更为悚然,这还是那个温和娇俏的夫人吗“你想办法把人杀了。”宋延巳皱眉开口,不能再审下去,这事到敬武公主为止,断然不能直接扯出谢家。他与谢家的这盘珍珑局,江沅不能进去上辈子不行,这辈子就更不可以。第69章 环环相扣“夫人。”酆都探着地上的尸体,“中毒。”身上的伤口已成乌青色,显然毒是从伤口侵入体内,江沅看了眼旁边空掉的木盆,这本是用来盛冷水的,“你去探探。”酆都擅毒,只需片刻便有了结果,“夫人所猜不错。”毒药是融在水中,一盆盆泼下去,冷水混着鲜血渗入人体,便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把人不声不响的杀了,而能做到这些的人,少之又少。“宋延巳,你到底想做什么”江沅喃喃自语,脸上难得染了愠色,甩袖出了牢房。等江沅到府的时候,徐安已经在门口候着等她,府邸门口前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丝毫不见那夜遍地的红,“夫人,爷请您去书房。”“算得可真准。”江沅忍不住笑出声,眼里却没有点笑意,“我正巧要找他。”宋延巳的书房内布置的颇为素雅,因着天气渐暖,半身高的汝瓶内插入了新折的花枝,他安静地坐在桌案后,单手执着书卷,听见江沅的开门声,才抬了眼。“人是你杀的。”江沅带上门,问的平和,可是宋延巳知道,她心里多半是气极的。“没错。”宋延巳起身,踱步到她面前,他比江沅高一头,就这么垂着头望她,“不能再问了。”“哼。”江沅朱唇微抿,哼笑出声,广袖下的手指紧紧握着,“你可是在怀疑我父亲。”宋延巳摇头,“并不。”“那你杀他做甚”江沅靠前一步,她仰着头,她极少与他这么对视,带着狐疑,带着打量。“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问。”宋延巳平静的回望她。“我一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江沅点点自己的耳垂,“我要亲耳听到。”“既然如此。”宋延巳单手扶过她的发丝,温热的手碰到她的耳垂,轻触着她耳上垂下的红宝石,“我只能告诉你,这次我从没疑过你父亲,他与我之间虽政见有分歧,却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江沅伸手拉下她耳上的手指,宋延巳反手握住,“我的人从你出宫便一直盯着公主府。”他果然是知道了,朱船还是罗暖他似乎再用自曝这点,来博取她的信任,证明自己确实没有怀疑江家。“阿沅,你该知道我的。”宋延巳把她的手放到唇边,“我若怀疑,早就大义灭亲了,无需等你来质问我。”“我这不是关心则乱么。”江沅眼睛飞快的眨了两下,语气忽然软了下来,小模样俏生生的,拉着他的手摇晃道,“如今世道这般乱,我是真心怕的。”揉揉她的脑袋,宋延巳笑着没吭声。“酆都,你去帮我做件事。”出了书房,阳光正暖,江沅行在蜿蜒的曲廊中,“今日申时,你去八方铺子给我买一道梅糕小点,要沾红蕊的,再去顺丰茶行帮买盒上饶白眉的新茶,纸要多宝轩的萃雯宣纸。”阿妩既然敢做初一,就休要怪她做十五。上辈子,梁王李立私自佣兵,阿妩与他往来密切,她那时候因着哥哥的死与宋延巳闹的厉害,尔后父亲伤重不治,她心里更是怨恨不已,便真卡着宋延巳的七寸出手帮阿妩和李立谋划了一番。当时的她急红了眼,只顾的到自己的恨、自己的怨、自己的委屈,却从未想过后果,未曾想过天下,亦未曾想过万千的黎民,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沅也无从得知,她还没等到那一天,就活不下去了。如今回想起来,她才深深觉得自己上辈子实在自私的很。至于宋延巳,江沅散到池边,池中锦鲤游的欢快,她不介意帮他一把,毕竟以后得自家的东西总好过夺外人的。当晚,江沅便写了封只有阿妩和梁王才能看懂的密函,将上饶白眉捻了一根印入火漆中,里面放着朵梅糕小点上的红蕊。梅糕小点是李立封地的传统小点,临安唯八方铺子有之,而贴了红蕊的,只有申时出笼的这几份。宋延巳想要削藩,那她便给他个想要的。至于父亲那边,她倒真要抽时间与他谈谈,这其中,定然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同年四月,梁王李立的密信送入临安,江沅深知其中门道,便差酆都背了暗号去取了来,作为交换,江沅让宋延巳把江澧派到柠溪,并安排了孔令举同去,位于其兄长之下,尔后才把破出的消息和密函一并交到了宋延巳手中。“你不问我怎么得来的”江沅笑的有些古怪。“这是阿沅的秘密。”宋延巳微怔,继而摇头道,“我信得过,亦不会多问。”果然,梁王李立的密函被呈入朝堂,一片哗然,连一向沉稳的谢太傅都惊了把,他皱眉打量着宋延巳,从上至下,从未有过的认真。“什么密信”敬武公主惊的打翻了茶盏。奉命前来的侍卫自是不会与她多言,“殿下入宫便可得知。”这一路,阿妩的脑子都是懵的,直到看见李立的回信,震惊写满眼球,为什么,她并未去信,红蕊被染成黑色退回,这是她与李立之间的秘密,除她之外,无人知道寒意布满全身,敬武公主望向宋延巳的眼神充满了惊恐,这个秘密,世上绝无第三个人知道,而她才刚开始着手谋划,敬武公主话都说不利索,“你到底是谁”“微臣名唤宋延巳。”宋延巳看着瘫跪在地上的敬武公主,神色从容。“陛下老臣认为削藩之事,不可再拖”谢太傅见时机成熟,撩袍而跪。“臣复议”大殿之上,齐刷刷跪了一地,两派之间,从未有过的和谐,与他们而言,梁王此事铁板钉钉,对他们所有人,都不是好事。宋延巳这场动作做的极大,不仅借此机会进行削藩,更着手诛杀了有关的几家外戚,牵连治罪地方上反对自己的豪强,当然,还有逼杀敬武公主。江沅得到消息的时候,一个人在房内沉默了许久,朱船她们都识趣的抱着呈钰去院里玩耍,无人敢扰她。阿沅放心,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亲眼看着烟州谢家崩塌。上辈子,所有人都在局内搏杀,她被宋延巳逼着选了阿妩。这辈子,她不想入局,却被阿妩生生逼到了宋延巳身边。即便是阿妩在她与谢嘉言之间,选了谢家的那一日,江沅也未想过,今生,她与阿妩会是这种结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酆都晚上带来了新消息,公主府被抄,于夹墙内收出密函十余封,府内男宠二十七人,不少是官员孝敬。“你可曾看到一位琴师。”江沅莫名其妙的开口。“我不知他们的身份。”酆都摇头,不会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倒是有个男宠被拔了舌头,双眼也被剜了下来,只是不知是不是敬武公主的手笔。”江沅一听,便猜到是谁,琴师那双眼睛像极了段三公子,阿妩怎么舍得剜了它。“娘亲”呈钰拽着小风筝,额上冒着细汗,乐呵呵的闯了进来拉住她的手,“钰儿可以把风筝放的好高好高,您快出来看。”“好。”江沅伸手戳戳呈钰的小脸蛋,宋延巳果然还是她熟悉的宋延巳,下手又快又狠。元始元年七月,南梁大旱,并发蝗灾,受灾最严重的青州百姓四处流亡,民不聊生。宋延巳上书圣上,称愿献出宋家于青州的所有土地安置救济灾民,并开放宋家在南梁的七十八家米行派粮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