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正院仿若还留着昨夜喧嚣的痕迹,大门和院中都还悬着喜庆的红绸,惊刃带着他那一队的影卫此刻都已化作陆家下人将一些行礼正在装车,陆家兄弟二人亦是正在院中指挥,见他来了却只看了一眼也并未停下。简辞便越过众人,直入了正房大厅。厅房内,陆正雨与陆良夫妻正坐着等装好车便出发,而新做陆家妇的苏落梨同陆茉幽便侍奉在旁。简辞迈步入了门,一眼看向陆茉幽便对她一笑,脚步却是径直走向了陆正雨坐着的地方。待到得近前,话未张口,却是一撩衣袍跪了下去。第89章陆良与陆夫人倏然一惊便站起了身,苏落梨更是一惊过后慌忙便回身将屋中几个婢女遣了出去,而陆茉幽却是奉着手中一盏茶便怔在了那里。满屋的人猝不及防便被惊的顷刻静寂无声,于是,便觉着简辞那轻缓的话语那般掷地有声的沉重:“学生想给心中那人一场没有缺憾的婚事,还请老师成全。”他眼底携一丝笑意,可目光深沉之坚定,令陆正雨心底也禁不住一动,垂了眼皮顿了一顿后伸手从陆茉幽手中拿过茶盏,慢条斯理喝了一口,随后却也并没去看简辞,而是回头看向了眼圈泛红的陆茉幽:“茉儿,你怎么说”陆茉幽眉头一蹙却是别过了眼,她不是不愿意也不是害羞,只是简辞这一跪惊了她的心。那眼皮子动了一动垂下去,便见两行泪珠子滚落下来。简辞没料到陆茉幽会哭,一瞧见她落了泪身子便动了动,可最终没有起身,只是眉头便深深蹙起的看着陆茉幽。苏落梨扶着陆夫人又再度落座,陆良夫妻和儿媳即便现下回了神可也仍旧一颗心乱跳,简辞终归是皇子,天潢贵胄,跪天跪地跪天子,何时轮到跪她们这些眼下已然连官职都已没了的平民陆正雨回头看了孙女几眼后终究忍不住叹息一声,再一伸手,苏落梨便上前接住了茶盏,随即站在了陆茉幽身后,用空着的另一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臂,陆茉幽方才抿了抿嘴唇回过头来,只是仍旧低垂着眼。陆正雨便看着地上跪着的那男子,虽仍端正跪着,可眼看便知满腹心神此刻都系在了自家孙女身上,那心便松动了几分。陆茉幽是他心头肉,此刻有人求娶自然令他觉着割肉一般不痛快,可他却也明白终究有这一天,他不仅要为孙女寻一个她喜欢的,也要寻一个既喜欢她,又能给她一世平安宠爱的人。“殿下可要夺储”陆正雨淡淡问得一句,虽面上浅笑可眼中无限威严压迫,简辞终从陆茉幽身上移转了目光,迎着陆正雨只从容一句回道:“不夺。”“哦乱花渐欲迷人眼,倒难得十一殿下不为所惑。只是身不由己,总要置身乱象,我陆家之人都是只求平安不求富贵,如此,可当真不得。”陆茉幽忽然听陆正雨说了这一句话便心下一急,只未做动作,眼神往简辞那边一瞟而过,就见简辞淡淡一笑:“学生自是可保陆家上下平安。”陆正雨听他这话略是点了点头,他说的确实没错,这些日子里无不是在为陆家和陆茉幽的平安撤离筹谋。“我若允了,殿下当如何待我这孙女”“一生一世一双人,学生必将至珍至宝,此一生尽我所有只为她。”陆正雨眉色不觉中柔和几分,却是一笑又问一句:“以何为聘”简辞听陆正雨这句话,便也笑了一笑,薄唇轻轻一动,只说了一个字:“命。”简家分割线一刻钟后,天光微亮,陆墨竺进了正厅请祖父和父亲母亲连带妻子妹妹上马车预备动身,虽说上官危给陆正雨施针佐以汤药做出了几日中风的姿态,眼下人以恢复了过来,但终归要做好样子,遂陆正雨是坐了椅子被下人直接抬上了马车,待陆茉幽和苏落梨随着陆良夫妇到了院子时,便见了不远处罗姨娘正牵着罗佳音的手,姐妹二人正在抹眼泪。罗佳音入了十皇子府做贵妾,此番自是留在了上京,却不曾想这样快陆家便又要回转荆南,姐妹一别只怕今后相见便愈发艰难,故而昨夜就求了皇子府管事的,今日天不亮就派了马车将她送到太傅府来送一送姐姐。只是看陆茉幽出了门,便止不住那恨毒目光始终盯着陆茉幽,直看着陆茉幽侍奉陆夫人上了马车,随后又去到下一辆马车也被婢女扶着上了马车。“有什么可得意的,不还是被赶出了宫。”罗佳音不顾罗姨娘几番扯着她衣袖的制止,仍旧不高不低的嘲弄说了这一句,白萍正待上马车,听了这一句顿了身子正欲回头驳她几句,却被如心一拉手臂推着一同上了马车。“她要是过的舒心,何必在这里奚落姑娘我听说那位罗贵妾虽说是十殿下身边第一个有名分的女人,可皇室贵妾不过是个有名分的奴婢罢了,她要是有几分宠爱将来或许还有机会提一提位份,但入府到现在已然两个多月了,十殿下连看都没看过她一眼,她这辈子只怕难出头了。”如心为陆茉幽理了理衣裳便淡淡说了这一句,白萍满脸愤恨霎时便化作一抹淡笑,如心便又掀了车帘望去,果然见院中几个奴仆一边干着活一边时不时往这边看过来,而一应东西装好,人也上了马车后,便见许妈妈掏了钱袋子在给这些个来了上京后又招的奴仆散发工钱。又过得半刻钟,马车终于动了起来,此番陆墨笙随侍陆正雨于第一辆马车上,陆良夫妇便在第二辆马车上,陆茉幽独自一人乘了小马车跟在中间,末了便是陆墨竺同苏落梨的马车,继而其后便是一应行礼仆婢乘坐的大马车,倒是一队辆马车浩浩荡荡便出了太傅府。此时已有早起的人开了门,见陆家这一队人往城门处走,便止不住心底一阵唏嘘。不过几个月的功夫,陆家似从云端又掉在了地上,连已然入宫选秀的姑娘都又从宫里送了出来,更别提皇子尊师翰林学士,此番都是没了,从一个豪门贵府一夕之间又化作了平民。只是这车队一路往城门而去,谁知走到一半却忽然发现前面一家商户趁着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就将库房的货物都运到了店铺门外正往店里搬运,于是一条路便堵住了大半,看着模样倒还须得许久的功夫。前往打探的人自是将话传回给了陆良,随后便听马车里传出话来,令转了弯从一旁小路绕过。这车队便转了方向,往一旁的小路拐了进去,这小路曲曲折折倒也通顺,直走了半刻钟方才绕了出来,随后便是一路直奔城门,恰是赶上了城门打开的时候,便是出了城门,径直往荆南方向而去。又过得两刻钟,街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适才所走那条路也正是一道集市,此刻人声鼎沸来来往往,从小路口中出来一辆藏青色极为寻常的马车,缓缓便往京西走去,这一路悠悠闲闲,待走了半晌到得一座府邸门前方才停下,那府邸门上挂着的半新不旧的门匾,赫然便是念心苑。简辞的安排自然是万无一失的,车队拐入小路也仅只略做停顿了一下,该下车的趁着这狭窄的路外加两旁的房舍挡着,便都下了车,自是有地方先缓着,待车队出了上京,这边风平浪静,连盯着的眼线都已撤去后,陆茉幽方才同简辞乘了这马车从一个寻常家户中出了门。大约再过半个多时辰,这边便会有家户给孩子做满月,亲朋好友齐来道贺,到散去时,陆家人自是便随在其中乘着简辞早已备下的寻常百姓家的马车,往京西的另一所宅子里去暂作安顿。且说这边,如此兜兜转转终是到了念心苑,这宅子所处之地略是偏僻,住户也并不多,故而极为安静,简辞先跳下马车方才伸手将马车上的人也小心扶了下来,二人并肩便进了院子,此时也已到了午间。因着最里间那院子正房已然布置好了的喜房,简辞便牵着陆茉幽手到了偏厢。想着这几日里连轴转一般的许多事情忙碌,只怕陆茉幽都不曾休息好过,于是一进屋简辞便将她按坐在椅上,转身正待唤人布上午膳,谁知却被陆茉幽一把拉住了手。他回头,看陆茉幽尚且有些红肿的眼睛,不觉中便带出万般温柔的对她浅笑:“怎么”陆茉幽却也不说话,只拉着他手往回来,简辞看她似是要他坐下,便坐在了她旁边的椅子上,陆茉幽便欠了身子伸手过去,简辞顺着她手一路看着,却是她伸了过来轻轻拍着他膝头上沾着的几分灰尘。看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末了却是抿了嘴唇蹙起眉头,早已没了灰尘可她还是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眼眶又红了起来,简辞叹息一声攥住了她手将她扶了起来,可她却仍旧低着头不肯看他。“哭什么”这一问,陆茉幽忽而便抬起了头,满眼泪光不说,竟是露出凶狠神情咬牙看着他:“如今你这命是我的了,以后若再有半分损伤,我和你誓不甘休”陆茉幽鲜少有如此神情,简辞一怔过后便是失笑,却见陆茉幽愈发不依,于是伸手把她眼角的泪滴抹了去,在她不满而急迫的注视下敛去了笑意慎重的应了一声:“好。”然而那满面宠溺纵容遮都遮掩不住:“我去传膳,午膳后你歇一歇养养神。”他说着话,手指便在她肩头摩挲了几下,脸上几分意味不明的笑,陆茉幽怔了一怔,随即便明了他话中的意思,对上他那副笑时,便愈发羞涩难当的红着脸扭了头不肯看他,可嘴角却也忍不住的抿出了笑。梁嬷嬷送午膳进屋时就见了两人这般,心领神会的笑着摆好了饭食便一分没有停留的退了出去。这边两人用罢午膳,简辞便将陆茉幽扶到窗下的美人榻上,已交八月的天略是凉爽了下来,然而午后阳光透窗而入照在人身上暖的令人生出懒意。陆茉幽躺在美人榻上就只攥着简辞的手不放,简辞便坐在一旁任她攥着手,直到见她呼吸清浅平顺,便是小心翼翼将一旁的薄被拉了过来给她仔细盖好,刚悄悄抽出了手,又瞧着光亮照在她脸上,怕她睡不安稳,便又拿了一把折扇打开支在窗上,恰是遮住了照在她脸上的光。再便悄悄退出了偏厢,这边刚轻手轻脚关上房门,一回头,便见着院中背对着站了一人正在桂树旁,他身后随侍的女子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轻响便回过头来,秀丽容颜面色平和,竟是纯娘。简辞一怔,随即便薄薄一笑,那人回过头来回以一笑,只是笑却有丝冷,甚至隐隐带着几分狠色。第90章 拜堂“倒是难得,你竟能寻到这里来。”简辞走远了几步方才说话,说着话还又回头看了眼窗子,生怕说话的声会扰醒了陆茉幽,简瑄见他神情自然猜出了什么,那脸色便愈发的难看起来,一挥手,纯娘僵了一僵还是退了出去。“你不也一样找到了我的宅子。”简瑄也回头去望那窗口,简辞却是淡然一笑:“那可不一样,我是跟着她去的,并没用心去找你的宅子。”一提她字,简瑄眉头一蹙又回转了头,只看那已然结出了花苞的桂树,泛着淡淡的香,简辞便又说道:“既来了,就也别急着走,顺道喝一杯喜酒吧。”简瑄极为明显的怔了一下,那负在身后的手倏然紧紧蜷住,直用力的青筋迸起,死死咬着牙根的面色冰冷僵硬,硬生生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好字,便转身往外走去。简辞只看了他背影一眼,极为淡漠。简瑄以为,他该恨自己的,陆茉幽也是该恨自己的,倘若他们真如自己所想那般深深恨着自己,或许他的心就能按着这般的理所应当而释然许多。可原来,并没有,他们两人都并未原谅他,却也不恨他,如此的漠然忽略竟然比恨更让他觉得难受,这是他这一辈子都在经历着的轻视,可他却偏偏对这两个人的轻视不能有半分的愤恨,甚至在他心底深处总难以否认的,那一个角落里留着那样一个女子,一见之下便让他动心,在得知真相后愈发深驻。可如今,他终于离那个人远到了连看,都看不到的地步了。简瑄脚步愈走愈快,连面色也是愈发的透着冷厉,却是忽而听身后一声惊呼,他倏然顿了脚步回头,就见纯娘歪在地上正在挣扎起身,他蹙了眉头,然而终究还是伸手过去将纯娘扶了起来。纯娘见简瑄伸了手,立时面上便浮现几分喜色,迟疑着将手伸在他掌中,难耐的羞涩喜悦。“我知道你的心思,这么些年里你始终跟在我身边,虽是我娘说她只剩了你这样一个表侄女须得我照料,可实则还是你在照料我。”简瑄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