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求何事”任东篱正要开口,顿一下后还是打消了念头,“没什么,顺道来看看。”这样的回答似在老尼意料之中,她也不追问,只是自袖中取出一支竹签,“这是夫人交给三公子的。”任东篱接过一看,签上写了一句话:“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字迹入眼,心头微动,任东篱收起竹签,笑着告辞:“多谢师太。”老尼还礼,转身回到庵内,门掩上的那一刻,铁架上三排烛火也同时熄灭,徒留青烟几缕。下了山,思绪还沉浸在那句诗的玄机中,任东篱在湖畔寻个地方坐下,静静凝视自湖心不断泛开的涟漪,心情如微波荡漾。“咕嘟”一声,湖心绽开一朵水花,任东篱抬眼,回头,数十尺开外,红袂拿着石块,笑嘻嘻地冲他做鬼脸。任东篱摇头浅笑,“鬼灵精,过来。”红袂答应一声,蹦蹦跳跳地挨着主子坐下,翠绡年长几岁,对规矩看得很重,因此不敢造次,就在二人身后立了。“公子,这次回来咱们要在府里住多久”“嗯,三五十日吧。”“没说什么事吗”翠绡问道,“关于那个人的”“没。”任东篱干脆道,“不过,也有。”“没、又有”红袂不解,“这是什么哑谜”“呵呵呵呵,”任东篱大笑,看了一眼翠绡道,“父亲要我单身前往五侯府。”翠绡一惊,“五侯府传说中收银买命,恶名昭彰的杀人组织五侯府王爷、王爷莫不是要请他们出山,去对付观棋君子吧”任东篱笑道:“这个嘛,看来是一定的了,只是用什么条件去交换,我暂时还猜不透父亲的想法。”“不管什么条件,后果都够恐怖的”翠绡急急道,“公子,那地方用龙潭虎穴去形容都不足为过,金银不入眼,权势如浮云,越难杀的对象,那些人对买家的要求越是匪夷所思地苛刻”“我知道。”红袂惊道:“五侯府这样恐怖里面的人莫不是生得三头六臂”“三头六臂算得了什么恐怖,若真有哪个倒霉蛋生了,也只是给人围观而已。”翠绡不屑道,“有的人,披着人皮,骨子里却是厉鬼,不声不响地害人杀人,那才是真正的恐怖。”红袂行走江湖阅历尚浅,对此毫无概念,于是摇了摇头,她只惧怕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任东篱笑眯眯地看她们争论,本来略有紊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他原先便是个说一不二的果断性格,这番稍作思量后,也就下了决心。五侯府,传闻中律令森严的杀人组织、强盗集团,其成员居住地常年悬浮空中,从不见落地隐匿云端、格调高雅的地狱罗刹吗呵呵,不一样还是罪无可赦的杀人者一句话,管他龙潭虎穴,闯了再说。翠绡很快回过神,正色笑道:“瞧我都疏忽了重要的事,咱们在外头这么久,公子的雪个园怕是得收拾一下才能住人,奴婢先行告退了。”虹桥书吧第4节:无情画舸3任东篱笑眯眯地点点头,“有劳翠姐姐。”红袂笑道:“打扫之类我只能帮倒忙,就留在这儿陪着公子吧。”主仆三人分成两路各行其事。翠绡独自前往任东篱居住的“雪个园”,这庭院建在闲邪飞观深处,就是图个幽静,向来没什么人烟,这厢却险险迎面撞上一人,所幸对方及时避开,四目相接,翠绡疑惑地开口:“你”那人双眼细长,眼角微微上挑,皮肤苍白,颧骨凸出,衬得鼻梁越发挺直,唇形上薄下饱满,无论是拆开来还是组合在一起看,从哪个角度看,五官都漂亮得无可挑剔,但不知为何,这张脸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翠绡凝神打量之际,那人已反应过来,浅笑着彬彬有礼地作了一揖,“让姐姐受惊,是小人不对,姐姐请见谅。”声音轻细,吐字缓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沉意味。有些日子没回来,闲邪王又收了新的仆童吗翠绡思索一下,微笑道:“无妨无妨对了,你是何人,怎会出现在雪个园”那人不紧不慢道:“小人陆钩沉,奉王爷之命,特来向三公子请教一局未完残棋。”“三公子现在人不在园内。”“啊,这可难煞小人了。”陆钩沉眼帘轻垂,唇边漾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笑,“王爷嘱咐速去速回,让王爷久等小人可担待不起呢。”“这”翠绡心知他话中有话,在闲邪飞观,闲邪王的旨意高于一切,纵使四个儿女也要以此为优先,何况底下奴仆,“那好吧,你前往净湖或者瀑布一带找寻即可。”“小人谢过姐姐。”陆钩沉又是微微一揖,转身气定神闲地慢慢踱开去。“好奇怪的人”翠绡皱眉想了想,毕竟眼下有较急的事,她向来又懂得分轻重,于是不敢怠慢,急急跨进园内。弯腰让过几株桫椤伸展的枝条,在隆隆的轰鸣声中,一匹白色飞瀑惊现面前。放眼观之,三面绝壁,一处生机,雾气缭绕深潭之上,幻化莫测,直逼头顶青空浮云。水色近处是碧,远些是蓝,最深处竟泛起幽幽墨黑。此处,是为取舍岩。当初,闲邪王正是看中这条悬挂于绝佳地势的银龙,爱上这个蕴涵世间哲理的名称,因而依山傍水建造了闲邪飞观。围绕深潭的是一片竹海,带着水汽的劲风回荡谷内,所过之处,碧叶漫天纷飞,伸出手去,就有数片争相落于掌心。如果说净湖是静,瀑布便有如惊雷诞生之地,气势磅礴。潭里有突出山石,被水流磨得平整如缎,任东篱立于其上,对着面前瀑布若有所思。“我说竹林里的那位啊,你还要藏多久呢”阴郁清俊的男子缓缓踱出,步伐轻飘却看得出相当根底,姿势谦恭却毫无奴颜卑逊之色,声音低而慢,气如游丝却不间断:“小人陆钩沉见过三公子。”任东篱乍闻此名,脸色若有所思,红袂本来也有相同疑惑,见主子神情,更加坚定心中所想:这个陆钩沉,绝对不简单。“不用客气,有什么事”陆钩沉折枝在手,就着潮湿的沙地慢吞吞画起格子,一下一下,始终维持着那缓慢的速度不曾改变。任东篱看在眼里,虽然不发只字片语,神色却越发凝重起来。半晌,图成。陆钩沉站直身子,淡淡道:“这局棋,未知三公子有何指教”任东篱低头凝视,口中说:“红袂,你回雪个园等我。”遣退侍婢,他将目光自地上抬起,直面勾图之人,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陆钩沉与陆抉微,二者之间,是什么关系呢”男子淡淡答道:“回三公子,陆抉微是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观棋君子、高高在上的武林盟主,而小人,只是陆钩沉而已。”任东篱淡淡笑道:“你不用敷衍其词,你的名字是何人所取,我清楚,你更清楚。”“这嘛”陆钩沉沉吟一番,有些没辙道,“看来三公子是明白人,就不知道你我二人的目的是否一样了。”瀑布击入深潭,发出震天的滚滚惊雷声,任东篱恰好可以借此作为掩饰,道:“世人皆知陆抉微是一个人,一个能统领正道武林,给他们安全感的精神支柱,又有几个人知道观棋君子的由来,或者说,会在意他的由来呢”顿一顿,他缓缓道出惊世秘密,就不知陆钩沉听进去没有,“陆抉微原该是一本古书,作者不详,其中记录的若干秘术,在世人看来简直就是匪夷所思。可惜的是,此书只余残本,全册名称无人得知我也是在听到你的名字后,才有所顿悟。陆抉微、陆钩沉,二者是同一个意思,你的名字就算不是那本古书的全册名称,至少也是与陆抉微相对应的另外半本残册。”欢迎访问第5节:无情画舸4陆钩沉始终凝视任东篱,忽然唇角拧出笑纹,那是他所能展现的最大限度的笑容,却怎么也脱不了阴沉之气,“三公子的见地,比我预料的还要透彻。那么,要合作吗”陆钩沉衣着俭朴,但简单之中流露的贵气,令人能在一群佣仆中霎时将他明显区隔出来。任东篱打量一番,笑道:“怎样合作”“如三公子所言,我的确有半本残册,但只是小半本。若得闲邪一族相助,等拿到全书,我可以让三公子你先过目,当然,最终拥有这本书的只能是我。”任东篱笑道:“你怎么不去与父亲谈,拐弯抹角地找上我”陆钩沉倒也坦白:“因为三公子与陆抉微的交情,明显要铁过闲邪王跟武林盟主吧。”任东篱仍然浅笑道:“可惜翻脸在即,你不知道我受命走一趟五侯府吗这就要动身了。”陆钩沉一怔,“五侯府”“然也。”陆钩沉哼笑一声,“这群人可不好惹啊,委托他们,可是要有身败名裂甚至尸骨无存的觉悟。”“那是。”“这么说来,王爷打算用什么稀世珍宝去交换观棋君子的人头”这也是任东篱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照理说若是一件东西,大可命飞观中护卫送去,就算为了显示尊敬和礼节,也该由长子前往,怎样也轮不到排行第三的他,何况,父亲也没有交给他什么稀世珍宝。没有定金,亦没有委托,只要他单人前往,由此推算,可见这次会面应是以他最擅长的谈判为主,而且交涉内容并无尘埃落定,要夺回主动权绝非难事。稍作思考,任东篱笑着问陆钩沉:“可有兴趣同去”“自然。”“那就走。”“现在”“此行虽说没有风险,但想必也不轻松,我无意带那两个丫头同往,自然要悄声无息地逃跑。”陆钩沉眼也不眨,只淡淡点一下头,“知道了。”第6节:五侯府1第二章五侯府古往今来风流事,天上皇城五侯家。飞鹰难及的晴空高处,层起叠嶂的浮云深里,随云朵形状的变化,时不时显露出一座建筑物的部分轮廓:房檐、台阶、窗棂、屋顶隐隐可见,却又很快没入云层,让人疑是梦境之中的琼楼玉宇。站在空中浮地,脚下云雾缠绕,路径莫辨,叫人根本不敢再迈半步,唯恐失足落下万丈深渊。只是这次来访的两个人却是例外。两道身影,一素一玄,一前一后,不急不徐行至宫门前,声音不高,开口却有琅琅余音盘绕:“在下任东篱,请见掌势侯。”声音随内力传入云层,须臾,云层深处响起若干交叠的大笑,此起彼伏,如雷声隆隆,凭空卷起疾风,吹去遮掩浮云,不消片刻,隐匿云中的建筑物显出全貌:竟是叫人目瞪口呆的庞大,十八层楼台金碧辉煌,天梯尽头,朱红色宫门正缓缓开启,步出两队引路宫婢,一左一右站在门前巨大的盘龙柱旁,齐齐躬身行礼。“参见任三公子。”将来客带至偏厅并奉茶后,府婢躬身告退,“两位请在此稍候,三侯爷即刻出来。”任东篱在客位坐下,跷着腿,左前臂轻轻搭在椅侧扶手,眼帘微合,目光低垂,一派闲散休息的架势,对这间装饰奢华的客厅看起来全无兴趣。“三公子以前来过五侯府”“哪有,第一次。”“既是第一次,三公子一点也不好奇墙上的这些画吗”任东篱掀起眼皮,“美是美,但也不至于看得目不转睛。”陆钩沉一幅幅看过来,淡淡道:“这些想必就是曾经在五侯府居住过的女主角们,果然个个国色天香,仙姿不凡。”“国色天香,只能供人玩弄;仙姿不凡,毕竟仍是凡尘。”“这嘛”陆钩沉若有所思,大约是不明白无情画舸为何会对这些美貌女子作出轻蔑论断,任东篱却一副视若无睹的表情挡回去。气氛略微僵硬之际,一人跨入门槛,身着黑底锦缎,其上绣有两条完整的金色蟠龙,交错盘绕,纹路细致、手工精美;鬓发半白,但下巴没有一点胡碴,皮肤也光滑富有弹性,双目炯炯有神,叫人难以在他的年纪上作出判断。任东篱立即起身见礼,“东篱见过三侯爷。”行云侯不答,不扶,只一味盯住任东篱细细凝视,像是要从那张精致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般。任东篱虽不明就里,但仍面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