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冠丽服,披罗戴翠。当先而入的是个威风凛凛的中年男子,他大马金刀,虎步龙行,颇有一种百万雄师压境而来的气势;紧随其后的是个峭拔冷峻的青年人,他的肩膀宽阔,身量极高,脸上有一道又深又长的疤。原来今日是上老将军五十大寿,他在雪月阁里大摆酒席,宴请贵客,酒楼内按吩咐布置得富丽堂皇,但见乌衣子弟鱼贯而入,德高望重的老臣名将在仆人的前呼后拥下缓缓地走了进来。上颢大步流星地走在父亲身后,他刚刚踏上木阶,却蓦然瞥见酒楼南面走下来一个俏丽的女子,她的身段细长曼妙,步态不疾不徐。军人停下脚步,唐突地盯着她看,只觉得喉咙发干,胸口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作者有话要说:断在这里会被骂么,哈哈哈,下章全是男女主对手戏嗯嗯、往事:旧情重燃他忽然转身从楼梯上冲了下去,宾客们吓得纷纷往两旁散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上颢不管不顾地冲下楼,看见那女子已经走出门外,步入了夜色中,立刻加紧脚步跟了上去。明月高照,流光若水,街上行人众多,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他快步穿梭在人群中,试图跟上她。两年来,她的外表有了不小的变化,只是这轻灵轻俏的举止和走到哪儿都像是茕茕孑立的神情,绝对不会出现在第二个人身上。云檀不知不觉地拐了一个弯,走进一条无人的暗巷,巷子里有雾气在弥漫,天上的星光黯淡,她的身影像个幽灵一样朦胧又飘忽。一阵风吹来,女子挂在胳膊上的披帛垂落下来,她抬起手轻巧地一勾一带,这个动作让他注意到她的腰间有什么东西在晃动,定睛一看,那竟是他送她的玉佩。“夫人,你总算来了。”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停泊着一辆马车,车边立着一个绿衣裳的小丫头。听到夫人这两个字,上颢停下了脚步。果然,她即使离开了他也能过得很好,如今她应是改嫁了,出门有宝马光车相送,回去以后想来也是锦绣堆叠,衣食无忧。他看着她登上马车,撩开帘子轻声地吩咐车夫出发,马儿轻快地奔跑起来,拉着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巷子里有积水,溅起一大片水花,他狼狈地站在原地,有一种受到欺骗的感觉。军人怔怔地立了片晌,忽然想起她腰间系着的玉佩,不禁又抱起一丝希望来,他决心弄清楚这件事,于是匆匆赶回了酒楼。老将军的寿宴并未受这个小插曲的影响,宾客们的目的在于美酒馔食,只要准时开宴,让他们酒足饭饱,他们就心满意足,至于寿星的儿子是否按时到场,那都是无关紧要之事。酒宴结束后,上颢向酒楼里的跑堂打听云檀的消息,云檀是他们的常客,那跑堂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个姑娘,立刻把实情交代了。“将军,您军务缠身,恐怕不知道吧,城外有个地方叫遥玦山庄,里面住着个姓白的老头,专门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回去当老婆,然后再一个个弄死。你要打听的姑娘呀,是白老头新抢去的夫人,不过她的运气很好,才拜完天地,那老东西就心病发作,驾鹤归西了”上颢道了谢,赏了他几锭银子,次日便查到了遥玦山庄的确切所在,匆匆策马前往。遥玦山庄绵延百里,里头别有一番天地,它风月无边,春和景明,是个水秀山清的好地方。上颢在乌头大门外下了马,由一位仆从引路,入庄而行,沿途千回万转,斗折蛇行,时而穿花入林,时而登船漂流,他乘着一叶竹排,在凌波湖上飘飘荡荡地驶向对岸,那里有一座花团锦簇的高楼,他模模糊糊地望见几个飘逸的人影在楼中穿行,引他上楼的是翠吟,她笑嘻嘻地让他在回廊上等候一会儿,说夫人要稍事准备。未过多久,机敏的绿衣侍女又走了出来,她用鼓励的目光看了上颢一眼,将他引至门边。军人站在雕花的木门前,他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加快,同时还有几分模糊的恐惧,就像十五六岁初上战场的时候一样。上颢默不作声地吸了一口气,他推开门,随着咯吱一声响,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间明亮而宽敞的厅室,里面没有太多摆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他往里走了几步,目光落在窗边,云檀此刻就坐在那里,她的身侧放着一张长形几案,案上摆着一盆鲜艳的象牙红,花儿开得正盛。丽人静静端坐,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容貌谈不上绝美的,却自有一股默默动人的清幽风致。听见声响,她的目光移了过来,落在军人的脸上。今日之前,上颢从未在乎过自己容貌的变化,但此时此刻,他感到脸上的伤疤像火一样烧了起来。好在云檀看他的目光依然很温柔,没有他想象中的冷漠,嫌恶或仇恨,唯独令他担心是,她看上去很虚弱,像个重病不愈,命在旦夕的人。“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她微微一笑,率先打破了沉默。“我在雪月阁里见过你一次,特意向人打听了你的住处,”军人的嗓音很低沉,他看她的眼神里泄漏出一丝无法掩饰的关切,“你在喝药”“是,我病了。”她的声音微弱,听上去气息奄奄。“是什么病”他轻声问道。“伤风罢了,我的身子一直都不太爽利,小毛病不断,成天围着药炉茗碗打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说着,她朝案上那盆的象牙红望去一眼,盆里的花红得像火一样,她看它时,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些活力。上颢望着她怏怏病弱的模样,只觉内心的感情涨潮似的一波接着一波涌了上来,他再也问不出话来,生怕冷静的外表会被突如其来的情绪冲破。“听说你受伤了,如今好一些了吗”她见他沉默,便又开始了另一个简单客套的话题。“好些了,”他顺着她打量的目光,发现了她在看什么,“我脸上的伤是不是很吓人”“没有。”说没有是骗人的,窗外的光线很好,她第一次看清那道狰狞的伤疤,它从军人的眉角划过右边的脸颊,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扭曲的疤痕依旧触目惊心,只是让云檀感到害怕的并不是他的模样,而是带给他伤害的东西,人们管它叫战争。“和有些人比起来,这没什么。”军人站在珠帘边,淡淡地回答。“将军为什么不坐下”她故作从容地抬头微笑,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一把椅子。上颢与她对视了一眼,走过去坐在了那把椅子上。云檀开始仔细地端详他的面容,发现除了那道疤,他并没有什么变化。听说南漠一战,他赢得非常辛苦,甚至险些丧命,如今看来,坊间传言确实不假,大家都是乱世中的受害者,不管谁是赢家,谁是输家。“你恨我吗”在她打量他的时候,他忽然问出了这句话。云檀略微意外,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女郎不由叹了一口气,脸上写满了忧愁和倦怠,像一个饱受世事折磨,已经被彻底消灭了斗志的人。“国之盛衰,自有其规律可循,这是天运,不是肉眼凡胎能够决定的,而我呢,我就像一粒尘埃,既然改变不了弥天风沙,那就只好随风飘流。”他看着她单薄的嘴唇一开一合,像两片即将枯萎的花瓣。军人忽然伸出手去抚摸她白皙无损的脸庞,云檀没有躲闪,他的手掌干燥而粗糙,轻易地唤起了她两年前的记忆,她怀念他带着温情的触碰,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被人理解与包容的时刻,心中充满了依赖他的渴望。“当初你一走了之,是否想过我”军人的声音一贯坚定沉稳,此时却有些破裂。他的手指缓慢地滑过她的脸颊,最后落到脖颈处,上颢克制地收回了手,生怕自己会做出过分亲密的举动。“自然是想过的”她喃喃。何止是想过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两年来,她一直倍受折磨,天天在爱念与愧疚中反复地煎熬。她望着他,突然感到眼泪失去控制般涌了上来,“两年前,我只有十六岁,你不能指望一个十六岁的姑娘能够看开一切,况且这两年,我过得很不容易。”“我也过得很不容易。”他漠然地回答。“那时候,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你,从此以后再也不见。”“那如今为什么又愿意见我了”他问道。她忽然缄口不言,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开口,“将军亲自前来,妾身怎敢不见”他蓦地抬起头望着她,好像被人迎面抽了一鞭子,上颢怔了片刻后,忽然讽刺般咧咧嘴,露出一个怪异的微笑,“原来如此,那夫人不必勉强,我立刻就走。”说罢,他迅速站起身来,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军人冲动又僵硬的举止中压抑着一种强烈的渴望,云檀分明是察觉到了,却还是怔怔地愣在原地。她就这样让他带着怒气走了云檀凝视着他的背影,缓缓靠在椅背上,好像突然被人抽干了力气。半晌,她弯下腰,用双手捂住脸。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说话,她明明是希望他来的,为了见他,她原本已疏于妆容,今日却故意淡扫了蛾眉;平常,她总是派人打听他的消息,既不希望他不幸又不愿意听见他另结新欢的消息;她甚至想过亲自去找他,可又没有足够的勇气。今天,他好不容易找上门来了,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可她又望而却步,把他赶走了。现在房中空空如也,周围又是一片死寂,强烈的孤独开始一口一口地噬咬她的心。这下,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云檀心灰意冷,意志消沉地望着敞开的雕花木门,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真心爱她,她跟一具冰冷的行尸走肉即将没有分别。就在她的绝望之情汹涌而来的时候,屋外忽然又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她一愣,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震惊地注视着门外。上颢竟是去而复返,他大步流星地冲进来,径直走到她跟前。军人面色铁青,脸上的表情十分激动,她听见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是你,我不会一走了之,更不会一刀两断”“那就不要走,”她凄凉地望了他一眼,“没有人赶你走。”说完,她的身子便软绵绵地往下滑,他冲过去抱住她,她瘫软在他怀里,再也忍不住流下了两行眼泪,云檀哭了起来,她越哭越凶,最后竟是停不下来。两年来她第一次哭得那么痛快,从前她总将磨难当作小时候那桩事情的报应,如今却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委屈,她怪时运不济,她恨遇人不淑,有那么一瞬间,念及失手害死的弟弟,她竟会愤愤不平地想:都是你害得我呀等她哭得精疲力竭后,才虚脱一般闭上眼睛,将头靠在上颢胸口,他将她打横抱起来走了出去,守在门外的翠吟见状吓了一大跳。“她平常睡在哪间屋子里”他问道。“跟我来。”翠吟慌忙引路,将他带去了云檀的寝室。走进屋子,翠吟匆匆跑去撩开了帐幔,他将她放到了床上,云檀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勾住他的脖子,幽幽睁开眼睛,“你是不是又打算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没打算走。”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站在一边的翠吟倒是很识趣地走了出去。“那就坐下来,陪我说话。”她让他在床沿上坐下,自己也半坐起身,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你在发烧。”他将她揽进怀里,又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很烫。“是,我说过我生病了。”她迷迷糊糊地回答,一双眼睛里暗淡无光,神志也昏昏默默。两人静静地依偎了半晌,云檀忽然轻轻地问道,“上颢,我的山庄漂亮吗”“漂亮。”“那你喜不喜欢这儿”“喜欢。”云檀听罢,闭上眼睛,发出了一声叹息,“但我不喜欢它,它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没有生气,你知道为什么吗”她说着,慢慢抬起头,将嘴唇凑到他耳边,“因为你不在”她滚热的气息送进他耳朵里,拨人心弦的话语让他难得的一阵心潮澎湃,可他发现她的目光是迷离的,所以不敢确定这是不是她发烧后的胡言乱语。好在云檀的烧到了晚上便退下去了,她出了一身汗,复又神志清醒,上颢不知道她清醒后会不会又要赶他走,好在她并没有这个意思。云檀非常憔悴,等她卸去妆容后,他才看清了她。女子的眼窝深陷,面容如枯草一般苍白,神态中有一种垂死之人才有的忧郁,比起两年前,她整个人都香消玉减,病骨支离。不过她姿色的削减并没有对他产生影响,只要这张脸上流露出一丁点儿喜悦和期盼,他就无法继续心如古井,冷淡疏离。待到天黑时,他没有等她下逐客令,便开口告辞。但令他意外的是,云檀没有让他走。军人今日的到来令女子暗淡的病容多了些许光彩,这微妙的变化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再陪我一会儿吧,”她温柔地注视他,“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好吗”“好。”他点头答应。云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临睡前,她想洗个热水澡,仆妇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