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随后抬首笑嘻嘻地望着李慕儿,吩咐道:“抱,抱我坐上去”众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李慕儿却是一副浅笑依然的神色,背对着殿门,凝住他道:“厚照,我可以抱你坐上去,但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似懂非懂,小太子却突然收起了嬉笑神色,顺从地点了点头。李慕儿弯腰,一把抱起了他。庆幸自己的右手已经能够活动自如,让母子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拥抱,显得不那么尴尬。算一算,他才两周岁不到,不过个子挺高,重量也不轻,李慕儿不由心生安慰。面对小太子探究的神情,李慕儿尽力扯了个微笑,边抱着他反方向往殿外而去,边开口问道:“太子可知,世上除了紫禁城,还有更大的天地。在这片宫墙之外,有好山好水,有田园人家,即使粗布麻衣,却能自由自在玩耍。你是真龙天子,生下来就背负了他人无需承受的责任,如果现在给你机会选择,你是要飞向外头,”李慕儿又转过身指指龙案,“还是坐在上头”她的话语讲得极轻,可她知道,小太子一言一语都听得分明。正如她抱起他的那一刻就未将他当两岁的小孩子对待,小太子给她的回应也确实不像他进殿时的那股无知。他甚至不断转头,看看殿外,又看看那镶着飞龙的宝座。最终,他还是恢复了咯咯的笑意,使劲儿蹬着腿,脑袋却往另一个方向冲去。口中叫道:“快放我下来,我要去坐父皇的位子”经不住他的动弹,李慕儿半蹲下身子,缓缓放开了双手。眼看着小太子冲到案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他什么也没有乱动,也许只是觉得新鲜好玩,坐在上头捂嘴偷偷地笑着李慕儿闭了闭眼,咽下心头奔涌的复杂情绪,无奈地摇头起身。再次望向殿外时,却发现原本跪着的三个都人,此时只剩下了两个、第三三二章 早已注定德延呢李慕儿往外张望了一眼,原本也只是好奇德延是否去寻人来帮忙约束太子了,可这一张望,倒张望出一个不怎么愿意见面的主。俏丽宫装娉娉婷婷,一双大眼不躲不闪地直直盯着她,不是郑金莲,还能有谁李慕儿赶紧回头,想借太子胡闹之由错开她的注视。郑金莲却像就是冲着她来似的,明知道她在躲避,仍施施然走进殿中,突然就出现在了她身侧,鞠了个礼道:“女学士,太子自会有人侍候,女学士可有时间,与奴婢私聊几句”李慕儿低下头,不置可否。上回她去求治朱祐樘咳嗽的秘方,算是欠了她一个人情,可听她说私下谈话,总觉得又没有什么可与她谈的。郑金莲想必看穿了她不愿亲近自己的心思,索性直言道:“是关于太子的事。是女学士萦绕心头无法理清的事。”她果然也是知情的吧李慕儿自嘲一笑,她以为已经足够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她以为只要佯装无事便不会惹人猜忌她与太子的关系,却没有想过,本就知情的郑金莲,或许还有德延,自然相较他人要敏感得多。正如太子抓周时,皇后的激烈反应。两人很快到雍肃殿,面首而坐。郑金莲说话一向喜欢拐弯抹角,她拿起桌上冷冰冰的茶壶,装模作样地为自己和李慕儿各倒了杯水,才慢悠悠开口道:“太子只是调皮爱玩,皇上定然不会怪罪的。女学士不知道,皇上也好,太皇太后也好,总是夸太子聪明机灵,比同龄的孩子都要可爱的多呢。”“有话快说。”李慕儿的直言快语,并没有让郑金莲怯场,她顺势将杯子推到李慕儿面前,试探道:“这可都是女学士的功劳啊”“咔嚓”一声,杯子应声而破。李慕儿盯着手中被自己一个激动而捏碎了的青花瓷片,反问道:“这难道不是你们的功劳才对吗”“我们的功劳”郑金莲轻笑了一声,“女学士,不管你信不信,奴婢可一点也不愿意成为这我们中的一员呐”李慕儿这才打眼望她,她说她不愿意李慕儿简直想放声大笑。鬼知道自她进宫开始,有多少计谋是出自郑金莲这双毒手到得此时此刻,李慕儿失去了所有,她却来告诉她,她并不愿意。这比皇后站在面前说“孩子就是你的,可你也没有办法了”更能让李慕儿觉得憋屈。郑金莲却还要继续说道:“我早就同你说过,你我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小小棋子罢了,何苦自相残杀若我们连起心来,或许不会是这样的结果。”李慕儿终于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我知道,你早已对我下了定论,”看李慕儿眼神狠厉地望着自己,郑金莲突然觉得有些心酸,她终于投降,刻意地垂下了眼眸,“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你会觉得可笑,可我必须要向你解释。”李慕儿不作声,只默默听她开始细述:“当年皇后为皇上受了那一剑,别人不知道,太皇太后和我却是清楚的。你也明白,皇家无后,太皇太后不能坐视不理。可皇上的个性,是宁可负了自己,也不愿负了恩人的。他与太皇太后定下了五年之约,这样一来,后嗣的事,就谁也说不准了。直到你的出现,皇后突然意识到了危险,她不愿意自己动手,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我。我们就在那时达成了共识,我为她扫清障碍,待五年期满,她便允皇上,纳我为妃。”原来如此,李慕儿忽然想到上元佳节那一夜,浮华宽阔的乾清宫月台上,她望着皇后和郑金莲的姣姣背影,也曾感慨过这两人为何能和平共处“女学士,你怀胎十月,苦难数年,其实这一切,在当初皇后与我的一个时辰、三言两语中,就已注定”言语至此,像抹了剧毒的刀剑,已在李慕儿的心口狠狠剜出一道口子。“你说得没错,我的确为皇后出谋划策过,可如果说皇后借我的手对付你,也没有错吧我承认,我被她开出的条件冲昏了头脑,但当皇上因为我陷害你行刺的事情而与我决裂时,我恍然明白过来,也许我要得到皇上,并不一定要靠无知无情的皇后。所以,我曾经真的非常认真地想要拉拢你,你为什么就是不答应呢”说到这里,郑金莲抬起了眼,真诚地凝住了李慕儿。这也是李慕儿第一次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意。印象中,无论哪一次与她正面交锋,郑金莲总是露出一幅自信满满,不紧不慢的神情。无论那是不是装出来的,可这样的颓败,李慕儿从不曾在她脸上见过,这让她觉得不可置信。李慕儿动了动嘴唇,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郑金莲抢先道:“我知道,你一定又想反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拉人与我为伍呵呵,女学士,我在这宫中,看起来有太皇太后这棵大树撑腰,可你当真以为她是我的依靠吗她不过是想用我来制衡皇后的势力,这个人,不是我,也可以是你,可以是这宫中任何一个女子”她顿了顿,自嘲道,“我一个小小贱婢,什么都没有,怎么与人争不能得到皇后的承诺,我只好投靠你。没想到,你当真这么傻,你当真什么也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说得大概就是郑金莲这样的人。她对朱祐樘的爱或许很深,却早已在宫廷中利益与交易的熏陶下失了初衷。李慕儿如今并没有心情听她自省,终于开口问道:“皇后换下我的孩子,也是你的主意吗”“不。”郑金莲一口否认,“女学士,如果这是我的主意,那有关国母的谣言,就不会是谣言了。”李慕儿顿时理解了她的意思。不错,郑金莲如果出这样的主意,对象一定是她自己才对。皇后不会用她,因为皇后不放心满腹心机的她。“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在皇上病倒的时候。”朱祐樘病倒的时候,正是李慕儿生产之时。难道说在李慕儿与朱祐樘各自惶惶不可终日时,坤宁宫中又达成了什么交易、第三三三章 唇亡齿寒弘治四年九月丁酉,皇长子生。朱祐樘的病,却在那一晚严重了许多,直到李慕儿前去探病,他才苏醒过来。可李慕儿与朱祐樘都不知道,就在她偷偷潜入乾清宫探病的那一晚,太皇太后亲临坤宁宫,屏退了皇后身边的所有都人,密谈了足足一个时辰。而这番谈话,除了她们之外,这世上就只有郑金莲一个人知道。太皇太后入暖阁时,皇后还躺在床上坐着月子,头上戴的抹额,上面绣着紫色葡萄,愈发衬得她红光满面。她作势要起身行礼,太皇太后摆摆手,浅笑着免了。而后太皇太后坐到了床沿上,轻轻拍着皇后腹部的位置,道了声:“乐之啊,真是辛苦你了。”“祖母哪里的话,乐之不辛苦。”以为太皇太后善意夸赞,皇后自然抓着机会表现亲昵。只可惜好景不长,太皇太后随即问道:“既然皇后已经平安诞下了皇儿,也该不计前嫌,召女学士回宫了吧”没想到太皇太后这样直接地说出此等不招她欢喜的话语,皇后冷下了神色,一时不想接话。太皇太后这才起身,与皇后拉开了几步,直到看起来关系不疏不密,这才示意郑金莲搬了椅子来给她坐下。再开口时,她的脸色已然变得略带冷漠,“你难道不知吗”她指了指乾清宫方向,“樘儿思念成疾,已经病了许多天了。”郑金莲闻言,也不禁斜睨了皇后一眼。方才见到她时,分明看出她难掩心中的喜悦。朱祐樘一病数日,她竟一丝都没有放在心上吗“太皇太后折煞孙媳妇了,刚刚乐之还叫乳母抱着孩儿去看皇上了。皇上国事繁重,才会疲累染病,如今皇儿降生,相信皇上很快就能康复了。”皇后的急于辩解,并没有换来太皇太后的理解,她胸前起伏了一下,似乎暗叹了声,复又开口道:“皇后啊,有时候哀家真是觉得奇怪,像你这样的脑子,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大的福,才能换来这一世如此好命”皇后闻言一怔,就连郑金莲也一时摸不着头脑。“哼,”太皇太后此时闷哼了声,而后语气低沉到叫人害怕,“皇后,如果哀家是你,会将接生的老老和你身边的女医通通处理干净。”皇后顿时像被人劈面掌了两下嘴,脸上火辣辣的,垂下眼帘,无言以对。“哀家在这宫中待的岁月,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长,你这点伎俩,能瞒得了他人,却逃不出哀家的法眼。本来为了朱家后继有人,哀家不会拆穿你。可如今,樘儿为她病了,你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就趁早息事宁人,叫她回宫来吧。”郑金莲听到这里,尚且以为太皇太后是在埋怨皇后使计赶走女学士一事。心下还在腹诽当初赶走女学士,清宁宫不也是帮凶吗却听皇后忽然脸色一沉,吞吞吐吐道:“不,不行太皇太后,妾身给了她一个女婴,现在要是接回宫来,岂不是乱套了吗”“糊涂”太皇太后的一声惊呼,刹那间令郑金莲背脊窜过一抹冷意。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可她心里已如涨潮时的海岸,被拍打得一团杂乱。原来,皇后之所以赶女学士出宫,恐怕并不是因为如何讨厌她,而是为了她腹中所怀的皇子上元节后她到清宁宫所求的那壶妙酒,恐怕也并非为自己所用“太皇太后息怒如今皇子平安,又多了嫡出的身份,太皇太后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至于女学士,她,她会带着那个女婴远走高飞的”“那哀家的樘儿怎么办”太皇太后气得负手背向皇后,望着乾清宫微弱的灯光,半晌似打定了主意,道,“不行,她必须得回来。她不回,樘儿的病不会好。”“可,可是”皇后咬着下唇,分明不爽。太皇太后回过头,又加了一句:“那个女婴,不能进宫。”如果不是皇后生下来的孩子,那么女婴并非皇家血脉。郑金莲如是想着,忽然为那个孩子的前路担心起来。太皇太后接下来的话,也正好印证了她的想法:“你只管去答应樘儿,允女学士回宫。告诉哀家,她们在哪里”太皇太后下手很快。待被召唤的刺客们从清宁宫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郑金莲才开口说了一晚上以来的第一句话:“太皇太后,女学士不能死。她死了,皇上一辈子都不会好过。”郑金莲还记得,那天太皇太后从凤椅上抬起头,摇摇头对她笑道:“哀家不会杀她。哀家让她心死,心死了,和樘儿之间的牵系,自然也断了。”后宫女人的手段有多毒辣,不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你永远不能看个完全。这是太皇太后教会郑金莲最深刻的一个道理。而现在,她还必须为太皇太后和皇后,保守这个秘密。因为狡兔死,走狗烹。唇亡齿寒,是郑金莲从小就懂的道理。事实转述到太皇太后让皇后召她回宫时便戛然而止,郑金莲最后还不忘总结道:“我说的都是事实。这一切确实是一场计谋,但那个女婴的死,银耳的失踪,也的的确确只是一个意外。”“那你又为何,要与我来说这些”难道只是为了来撇清她与此事的关系李慕儿并不这么认为。“不,”郑金莲也诚实道,“我还没有说完。女学士,如果只有这些,我不过就是一位看客而已。太子是谁的孩子,根本与我没有干系。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