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道:“我,不,傻。”她的表情还是带着几分木讷,惹得近旁几个娘子咯咯笑了出来。“好了,别笑了,你们呀,都该学着点,好好涨些文采给自己镀镀金。一天天的不知道花点儿心思,这隔壁教坊司的燕娘子,最近可是占尽了风头,迟早将你们都比下去。”“哼,不就是会作个诗唱个曲儿嘛”“就是,关了门啊,谁知道比不比得上我们。”“别人我可不知道,不过一定及不上妹妹你”姑娘们语气里的媚意,听得李慕儿汗毛一阵阵竖起来,这民间私营的勾栏院,果然是让人大开眼界不过,她们虽言语轻佻,但能看懂她字里行间的暗示,到底已算有几分才气,比寻常百姓家的女子要强上几分了。可见鸨儿口中的燕娘子,必定是个人物。李慕儿忽然计上心头。既然自己貌不能视,技不如人,不如便用自己的长处,在这柳巷里打出个名堂来。朱祐樘告诉过她,她被控制失了心智时,可都是能絮絮叨叨背出尚书的想来露上几分才,也不至于露馅儿。鸨儿显然也同她想到了一块儿,吩咐人将她带到一楼书房,就算是做了她的“闺阁”。所谓书房,不过一个书架子,上头零零散散放了几本名家之作。几个龟公磨蹭着在墙根处搭个床,就算是将她打发了。没办法,这毕竟是个看脸给饭吃的地方。刚安顿好,就到了用膳的时辰。白日没生意,娘子们都聚到了大厅。还有几个小厮跑上跑下,显然有些大牌是在自己房内用膳的。这些大牌都住在二楼。李慕儿待在房里,等人安排。谁料鸨儿还算看得起她,竟拉了她同坐。“你叫什么名字”鸨儿刚发问,大家便都凝住了她。李慕儿摇摇头,缓缓答:“不,记,得。”答完就去夹菜。她左手使筷惯了,虽然右手已康复,还是改不过来。有娘子见了,又开始八卦,“你看,刚才她用右手写字,现在却用左手吃饭。听说两手都能使的人,特别聪明。”“聪明吗可惜啊”她们话语间已没有了刚进门时的尖酸,显然是对她傻傻愣愣的模样起了恻隐之心。这是好事,李慕儿乐得受用。而此过程中,鸨儿一直斜眼睨着她,直到半顿饭过去,她才忽然放下筷子道:“你们说,拿她来对付那个燕娘子,如何”“什么苏妈妈,你不是说这燕娘子最近可风光了,快把全蕲州城的风流才子都吸引去了。”是吗李慕儿心想,难道她打听来的“青萝院”乃城中最热闹的勾栏院,是消息有误“什么风流才子,不过是群寒酸的书生,念着她有才情才去切磋,哪里能影响了我们的生意。”原来如此,李慕儿吁了口气,只听鸨儿继续说道:“眼光不要太浅,我就是要将她们先踩了下去,免得他日不留心爬上来。”“不过,苏妈妈,你看她行吗”众人因此言再次望向李慕儿,她正有规律地往嘴里塞着饭菜,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不管行不行,先放出来试试,万一不行,反正也不是院里的姑娘,不算丢人。”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往楼上某个方向剃了一眼,仿佛那间房中住了和此事有关的某个人物似的。“咳咳,城北荷池里的莲花开得怎么样了”鸨儿虚咳了声,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匆匆扯了个话题来岔开众人的视线。“都六月中旬了,该开得极好了吧”“好。整日窝在楼里也挺热的,改日咱们也该出去赏赏莲了”鸨儿重拾起筷子,敲了敲桌子,看来有了自己的盘算。午后,鸨儿便带着几个属下,忙活了起来。姑娘们又恢复了清闲,慵懒地躲着暑气说着闲话。有好事者,拉出了李慕儿,成心想逗她玩儿。“你真不记得自个儿的名字了”问话的娘子一对桃花眼,笑起来便眯成十分好看的形状,李慕儿不敢直视,轻轻摇摇头。“哟,桃桃,我看不像是假的呢。诶,我曾听说过一种失忆症,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这位娘子脸蛋儿圆润,却别有风情。被唤作桃桃的娘子叹了口气,“妈妈嘴上说着不担心,其实可是怕死了那个燕娘子吧连这刚刚买进来不知底细的小丫头,也要拿来用一用。”“嘘,噤声,小心被楼上那位听到。自从上回作诗输给燕娘子后,咱们这位大小姐脾气可不曾好过。”“还好吧,也不见她闹啊。”“哎呦喂,你是没看到她那张冰山似的脸。嘶,我想起来就觉得一阵寒。”“呵呵,谁叫她拒绝了荆王,荆王这么久没来找她,她可是连个靠山都没有了”荆王李慕儿一下来了精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一半、第二三七章:青萝院下李慕儿虽说是被“卖”进了这“青萝院”,可丝毫没有要被逼良为娼的觉悟,一天天的自是闲逛,也做不出“大侠救命”的小女人姿态,反而变成了这院子里的人喜欢开玩笑的对象。好在她也不生气,是以无论是花魁还是小厮都爱和她说说笑笑。李慕儿除了吟诗作对,平时话着实不多,偶尔说上那么两三句,多半也是驴唇不对马嘴。这院里的姑娘,只道这个长得不错、文采出众的女子是天生少根弦。再加上那个叫做春娘的鸨儿也有自己不可为人知的隐秘打算,特别吩咐了手下好好照顾着,除了那几个少数去处之外,她可在这“青萝院”内自由走动。所以李慕儿这几日倒也并未受什么苦。李慕儿是装傻,不是真傻,自然不会如那些江湖泛滥的小说一般随处打听消息,妓院这样的烟花之所,进出之人既有达官显贵,也有落魄文人,可谓三教九流尽皆汇聚于此,能在里头占据一席之地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八面玲珑的人物。要想在这些人嘴里知道点有用信息,容易引起别人猜忌不说,多半会事倍功半,所以她一开始找的就是那些底层的小厮。如果说这“青萝院”有什么人可以知晓上下所有的事,大概就是陈阿牛了。陈阿牛原本不叫陈阿牛,也有个体面的名字,可他终归只是个下人,再加上一直住在马厩边上那个牛棚改建的破房子里。时间久了,管事的就“赐”给他阿牛这样一个名字,好在还保留了姓,算是没有辱没了祖宗。陈阿牛在杂事房当值,做了近十年端茶送水的活儿,虽然也算是这“青萝院”的老人,但始终不过一个一月领几吊钱的寒酸小厮了,是这院子里人人可以使唤的最下等人。就是这样一个小厮,在这院子里,却也是顶受欢迎的人物,为什么除了因他上辈子积德,生就了一副不错的皮囊之外,还因为他有一手洗鱼漂的手艺。整个“青萝院”做这活计的小厮不下二十人,可只有经他手的鱼漂,没有一丝腥味,而且轻薄。要说在这烟花之地,任你是头牌还是花魁,亦或是达官显贵,最少不了的,便是此物。李慕儿初次见他的时候,他正在后院的那间房中休息,见到李慕儿手上的酒壶,明显咽了咽口水,看来,他的见识并不差。这“青萝院”,是烟花之地没错,可也是这城里最烧银钱的销金窟,他自然知道李慕儿手里的这壶酒是来自会稽的上好女儿红,在外头也要值上二两银子,在这院里头更是售价高达五两陈阿牛毕竟不是刚进这院子的愣头青,自然知道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快速起身,下意识的半弓着身子道:“姐姐看着眼生,想来便是前几天那位会吟诗作对的姐姐了,姐姐来此合意,还提着这等好酒,这不是折煞了我吗”一席话说的滴水不漏。李慕儿笑道:“你一口一个姐姐,这不是把我叫老了嘛,我可听说了,你在这院子里待了十来年,咱两说不准谁大呢。”“姐姐这不是笑话我吗,我这等下人,哪配和姐姐一起相提并论啊。”李慕儿笑笑,也不多说什么,在屋里唯一的桌子前坐下,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这酒是李慕儿从孙瓒处半抢半骗过来的,自己都还舍不得喝上一口。酒尚未饮,酒香却率先铺满了整个房子,李慕儿二话不说,先一饮而尽。陈阿牛倒也不做作,也拿起酒杯一口喝干。李慕儿并没有如陈阿牛想的那样问东问西。半坛酒尽,始终只聊些闲碎的话题,不过这女子也并未如别人说的那样天生的傻里傻气,这倒让陈阿牛感到奇怪了。李慕儿不说明来意,他也不好自己问,两人就这样闲聊喝酒。等到一坛酒尽,李慕儿还好,陈阿牛却着实有点上头了。可即便如此,李慕儿起身出门时,陈阿牛还是勉强站起,半弓着腰,送到门口。他终归还是醉了,腰间的香囊落地的一刹那竟也未知。李慕儿弯腰捡起,双手交到陈阿牛手上,无意间看到了香囊上面绣着一行细细的小字:“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后者先是脸色凝重,随即释然,说了声“谢谢”。目送着李慕儿离开,一如刚开始那样卑躬屈膝。回到自己房间的李慕儿刚刚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孙瓒便不知从何处隐秘出现,正一脸疑惑瞧着李慕儿。看得李慕儿不禁笑着开口道:“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在别人面前装傻充愣,却愿意在陈阿牛这个下等小厮面前冒险”孙赞没有说话,算是默认。李慕儿解释道:“原本我真的只是想在陈阿牛身上多了解点这青萝院人和事情。可是现在,恐怕我们此行的成败,多半要寄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了。”孙瓒脸上疑容更甚,李慕儿却只是喃喃道:“江南陈家最得意,岂是区区装疯卖傻可以骗过去的。”说着便出了门,留下身后一脸莫名其妙的某人。接下来一连三天,李慕儿都拎着酒出现在陈阿牛面前。一如当日,陈阿牛依旧殷勤的滴水不漏,同样一如当日,两人只是闲谈般的说说笑笑。这第四日,李慕儿照旧提酒而来,显得熟门熟路。而陈阿牛,已然在门口迎候许久。李慕儿在这简陋的房内坐下,给二人倒完酒,她还是豪爽的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陈阿牛却始终未动。李慕儿也不催促,一杯接着一杯的自顾自饮酒。可一连三杯酒下肚,陈阿牛始终一动未动,最终还是李慕儿先憋不住,问道:“你怎么不喝啊”原本应该只是最底层的市井小民陈阿牛没有如往日的殷勤,而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问道:“你是荆王的人,还是,来自京城”李慕儿放下酒杯,笑得无比灿烂,一直在暗中保护李慕儿的孙瓒,此时心中却早已泛起了惊涛骇浪。、第二三八章:陈家灵才青萝院最角落的那间简陋的小房间,三个人。屋内两人,以及相隔不远处的屋外一人持剑而立。屋内两人还好说,三丈外默默持剑护卫李慕儿的孙瓒正天人交战,犹豫着是否该出剑杀了这个语出惊人的年轻人出剑,此次暗访的目的势必很难达成。可他心里怎会不明白,比起任务的成败,皇上更关心女学士的安危。就在他愣神的瞬间,一个平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迫使孙瓒不得不收剑:“先生这几天来一直在外看着我二人饮酒,何不一块儿喝一杯”此间只有三人,孙瓒知道声音是出自那个叫陈阿牛的年轻人之口,可依旧满脸的不可思议。两人相隔这么远,那说话的声音却分明就如同有人在你身边和你聊天一般。光凭这份内力,孙瓒便知道,自己绝非对手。如果屋内那人有伤人之意,他和李慕儿都绝没有生还的机会。无奈之下,孙瓒只得从藏身之处现身,走到桌子旁,一屁股坐下来。陈阿牛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只酒杯,依旧殷勤的给孙瓒倒上一杯酒,开玩笑的说道:“想必这几日的酒都是先生请的。”孙瓒似乎远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并未饮酒。毕竟他眼前的陈阿牛,再也不是那个在青萝院八面玲珑的小厮。陈阿牛倒也不以为意,接着问道:“锦衣卫的大内高手”孙瓒点点头,随即意识到了自己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也为时以晚。陈阿牛接着说道,“那二位便是那位的人”李慕儿和孙瓒都没有说话,算是默认。陈阿牛平静地说道:“二位此行为何而来,陈某不清楚。可若想让陈某帮忙,”他自嘲一笑,“呵,陈某只是这院里最下等的小厮,做着最下等的活,其实帮不上什么忙的。”孙瓒还想再说什么,李慕儿却伸手阻止,拿起酒杯对着陈阿牛说道:“别的不说,你的这份情就值得我们干一杯。“陈阿牛会心一笑,两人共同举杯,接着问道:“你知道了““本来只是猜测,可那天看到你的香囊,多半就确定了。你放心,在莹中心里,先生只是小厮陈阿牛。不过莹中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让先生这等人物不惜对抗整个家族,委身于此”听了她直截了当的问话,陈阿牛略显促狭,“这世间的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