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闻言皱了皱眉,有些不解。看着案上的折子被何文鼎码得整整齐齐,她才想起来问道:“今日皇上没来”“刚走,去坤宁宫看太子了。”何文鼎手上的活做完了,便走到了何青岩旁边,与她一同坐下道,“何小姐,有一桩事情,你还不知道。”“嗯什么事”文渊阁。“女学士,你看我这样写,对吗”戴琼莲甜美的声音如春风拂面,把神游中的李慕儿拎了回来。“哦,嗯,对。”深呼了口气,李慕儿抚了抚额头。她这样魂不守舍的状态,已经持续好几天了。自从不小心把那封密疏烧了以后,她总觉得不安。一方面潜意识里认为自己背叛了朱祐樘,一方面又要担心密疏的内容是否会对他不利。再加上这几日除了治疗手臂,偶尔哄一哄太子,实在是无事可做,只能接受良心的谴责了。戴琼莲见她又心不在焉,把笔一搁道:“哎,女学士,你夸我字写得好,叫我勤加练习,怎么也不见你指点我一下啊”李慕儿无力笑道:“既是写得好,我又哪来的资格指点。”瞧她这无精打采的样子戴琼莲抿了抿嘴,突然想到什么,晃了晃她的手臂道:“女学士,你有没有听说太子乳母的事”“啊,听说了,不是刚换了个乳母嘛。”李慕儿随手拿过一本书,胡乱翻了起来。戴琼莲似来了精神,托着下巴道:“是啊,可你知道为什么换乳母吗”李慕儿不感兴趣,没有做声。戴琼莲便兀自答道:“因为先前那个乳母啊,被皇后赶跑了唉,此事说来话长,还应该从皇后的母亲,金夫人被接进宫开始说起”雍肃殿。“所以,你的意思是,皇后把皇上给乳母的赏赐都收为己用”何青岩握着微凉的茶杯,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这没有道理啊谁不知道皇上向来对皇后有求必应,她岂会贪图这点钱物”“嗯,可是何小姐你忘了,这坤宁宫不是多了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金夫人吗”何文鼎言辞开始犀利起来,“皇后对她的娘家人,才可谓是有求必应。别说后宫的恩赐,朝堂上皇上给予张家的封赏,也多有不合规矩之处,惹得朝臣们众说纷纭啊。”何青岩敏感地望了望门外,示意他小声说话,“文鼎,他人不懂,你我却是该明白的。你想想看,皇上为何对皇后有求必应皇上这样节俭自律的人,你当他真的不知道这样做不好吗他也是有苦衷的啊。”“苦衷”何文鼎疑惑思索,眼梢不小心瞄到了窗下还未对弈完的棋局,忽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噢,我明白了,皇上对皇后提出的这些要求一应满足,是因为”“嘘,明白就好。世人皆道皇上独宠中宫,殊不知,如今皇上能给皇后的,也只有这些身外之物了吧。”一个求荣华富贵、高高在上,一个尽力满足,心里也能好受些吧何青岩伸手扣扣桌面,叹了口气道,“你继续说。”“嗯。这些赏赐被金夫人截了,倒也不至于惹得皇后恼怒那乳母。归根结底,是皇上太尊重那乳母,许她一桌同食,许她不用跪拜;而太子认人,几乎只肯让乳母抱,这些皇后看在眼里,一定记在心上了。那一日,皇上与太子顽笑,让他打皇后一下,太子就像听懂似的,还真的伸出了拳头作势要打。皇上发笑,又叫他打乳母,他却一下扑进了乳母的怀抱,咯咯地笑个不停。皇后当场脸色就变了,皇上一走,她就当面呵斥乳母,将她逐出了宫门。”何青岩听得惊奇,插嘴道:“太子年幼,哪儿能分辨这些,不过一个玩笑,皇后为何如此敏感”“是呀,”何文鼎点头表示赞同,“乳母走后,太子便啼哭不止。皇上听闻原由也不高兴,就有了医女将太子抱来雍肃殿那一幕。”何青岩记得那一日,医女还被朱祐樘责备了。她越想越觉得奇怪,不由站了起来,踱步走向门边,“太子,似乎很认人”何文鼎盯着她的背影,嗯了一声道:“说来也怪,太子竟极爱让莹中抱他”话音未落,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站在何青岩面前挥了挥手,“青岩姐,想什么呢”马骢的声音将何青岩的思绪拉回,她浅笑道:“没想什么。你倒是来得快,莹中却还未回来。”“她去哪儿了我们有急事找她。”马骢说着退到一边,让他身后背着医箱的老者先进门。“凌老先生”来人正是御医凌云,李慕儿的手能恢复得这么好,大部分便是这位针灸圣手的功劳。在场的人对他并不陌生,尤其是何青岩,甚至算是他的半个入室弟子了。何青岩作揖问道:“凌老先生可是寻到好方法了”、第一七二章 别来无恙凌云没着急回答,倒是先从药箱中慢条斯理拿出一个药瓶,递给何青岩道:“青岩,这是你的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乱用。你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清楚。”向来从容不迫的何青岩突然神色起了波澜,她慌乱地接过瓶子,闪身挡到马骢面前,才低声谢过:“多谢凌老先生费神,青岩铭感于心。”马骢与何文鼎对视一眼,自是疑惑不解,可又不敢轻易相问,一时尴尬。凌云则顾自深叹了口气,看着何青岩道:“女学士的手臂,经老夫一个月来的针灸,与马大人的内力调息,已经将经脉打通个大概。”此言一出,几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何文鼎边为他们沏茶,边趁热打铁问道:“那她现在还使不上力,是还需要时日静养恢复吗”凌云摇了摇头,答:“不,还差最后一步。”而李慕儿这边,戴琼莲的八卦还没有讲完。“乳母这一走,太子夜里总睡不好。皇上虽责怪皇后,倒也没发作,只派了人去请回乳母。谁料乳母大概平日里吃了太多亏,好不容易逃离,哪里还肯回来。听说,当着派去宫人的面,她就扬言,要她回宫,宁可一死。”“这么严重”听到此处,李慕儿手上的书啪嗒一声合了上。“对,就这么严重。”戴琼莲歪着脑袋,故作老成道,“哎,女学士,你说,皇后和金夫人,就算再怎么讨厌乳母,可好歹也该为太子考虑考虑吧怪不得宫中竟然会传出那种谣言来”“什么谣言”李慕儿打起了精神。戴琼莲却变得神秘兮兮起来,“也没什么,都说了是谣言,还是不要乱说为好。”她这么一说,李慕儿也觉得在理,反而点点头告诫她道:“说得对,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说完她又打开书,可哪里还看得进。索性起身,准备回去。“你说最想出宫看看,我过几天得了空,便带你”李慕儿告辞的话语还未道完,殿门口突然传来宫人高声喝道:“太皇太后驾到”李慕儿惊了一惊,忙拉着戴琼莲躲到角落跪迎。太皇太后还是一样的精神矍铄,鬓边的衔珠衬得她光彩熠熠。身边也一如既往地跟着郑金莲。李慕儿突然意识到,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郑金莲。也难过,她消失了多久,郑金莲也在她眼前消失了多久。不过,这次回宫后,她也一次未出现在她面前。这会儿看着,她似乎较从前清瘦了些。李慕儿不敢抬头,低眉听着她们说话。“太皇太后要找书,让奴婢来就成了,何必亲自走这一遭。”“哀家也闲来无事。这人上了年纪啊,也该多走动走动。”“太皇太后还年轻着呢,在奴婢心里,您永远是奴婢初见您时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过。”“哈哈,金莲哪,你这张小嘴,怎么就在哀家这里甜呢可你这样想,他人却未必啊。哀家每天在清宁宫坐着,怕是有些人,都快忘了哀家的存在了。”太皇太后分明意有所指,李慕儿听得不由背脊一颤。而此时两人正经过她身边。李慕儿额上沁出冷汗。幸好,二人似并未察觉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倒是戴琼莲,有些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上前帮忙找书。李慕儿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过去。毕竟郑金莲是认识她的,怕会多生事端。只听太皇太后继续说着:“哎,说起来这文渊阁里的珍本秘籍,大部分都是从南京的文渊阁运来的。当年哀家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妃子,这主持清点编目的大学士杨士奇,还是哀家的先生呢。”郑金莲笑着搭话:“如此说来,太皇太后和这藏书阁还有些渊源”“是啊,哀家还清楚地记得,杨学士将所有的书逐一打点清切,编置字号,收藏于书橱中,”太皇太后环视了一圈高大的书橱,挥手指了指,“并据以编成文渊阁书目,以千字文排次,自天字至往字,凡得二十号,五十橱。金莲,你会背千字文吗”“奴婢自然会,”郑金莲打小侍奉太皇太后和朱祐樘,太皇太后又一直有心将她塞给朱祐樘,这些基本的诗文,倒是难不倒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太皇太后,就是这二十号吧”太皇太后满意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道:“你还记得内安乐堂里差点被皇上打死的那个婢子吗她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倒是整日念这千字文”李慕儿大惊失色。这个婢子,难道是当时差点害死她的那个,郭之桃她什么都不肯说太皇太后希望她说什么李慕儿想得出神,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微微抬起了头。于是郑金莲拿到书转身的那一刻,便不偏不倚地看到了她。“啪嗒”一声,厚厚的书册掉落在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让李慕儿蓦然惊醒,慌忙低下头去。可哪里还躲得过,脚步声逼近,是太皇太后一步步踱到她面前,冷冷开口:“女学士,别来无恙。”李慕儿与太皇太后仅仅见过数面而已,因着朱祐樘的关系,无论郑金莲对她怎样,她都一直不曾讨厌过太皇太后。可今日太皇太后的一句“别来无恙”,竟让她感受到入宫以来的第一次汗毛直立,心慌意乱。到底是哪里不对呢来不及多想,她只能问安:“太皇太后安康。”太皇太后笑了,“女学士,皇上将你接回宫后,倒是藏得极好。若不是今日巧遇,哀家都不见得能见上你一面。”“太皇太后说笑了,”李慕儿十分不喜欢这样拐弯抹角的对话,“微臣手伤未愈,皇上仁慈,准臣告假罢了。”“嗯,”太皇太后长长地应了声,终于直言道:“皇上既然有心,女学士便该珍惜,往后好好辅佐皇上吧。”、第一七三章 对你不起李慕儿愣了愣,似乎没有料到太皇太后忽而转变的态度。太皇太后则挺直了腰,复又说道:“往事已矣,女学士当恪守本分,莫再招惹了不该招惹的是非。金莲,我们走吧。”郑金莲如梦初醒,点了点头,回身捡起地上的书,扶着太皇太后出了门。李慕儿分明看见,她弯腰的那一刻,神色复杂地望了自己一眼。到得阁外,太皇太后本与郑金莲缓步走着,突然叹气道:“哎,金莲,你们到底年轻,心还是太软了。哀家本可以帮你们妥善解决,”她停步,“如今你看,麻烦又找上门了吧”郑金莲作了个揖,眼中是难掩的落寞,“太皇太后教训的是。”“你也别太难过了,皇上再怎么喜欢她,不还是没给她该有的名位吗”郑金莲闻言苦笑了一声,“太皇太后,没有见着她的时候,奴婢总幻想着,或许皇上只是习惯了身边有个腹有诗书的人伺候。可今日看到她重新出现在面前,奴婢才终于意识到,皇上的心里,大概再也容不下别的人了”太皇太后心疼地拉过她的手,“丫头,你怎么不想想,皇上肯为了她背弃对皇后的诺言,那对你而言也是件好事啊。以前哀家虽常劝诫皇上,倒从不曾逼迫他,毕竟他是我最喜爱的亲孙子。如今,既然他心里装得下别人,皇后又有了太子,那么,皇后与你之间的约定,也该履行了。”郑金莲抬起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凝神看着太皇太后,半晌,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抿唇道:“是。”另一边,李慕儿精神恍惚,再跪了会儿就默默起身回雍肃殿了。一进门,她便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正笑嘻嘻地望着她。包括刚从坤宁宫回来的朱祐樘。李慕儿有些疑惑,却想着更重要的事,拉过朱祐樘就想问。可还没开口,反被他握住双肩,微笑道:“莹中,你的手,很快就会好了。”李慕儿蹙了蹙眉,转头去看凌云。凌云会意一笑,“女学士,最近是否感到手臂已能动弹,却使不上力气”李慕儿点点头。凌云继续道:“这都是因为女学士手上经脉堵塞已久,如今穴位大通,淤血却无法顺利排出。是以,从今日开始,老夫会为女学士刺破手指三个大穴,由马同知引淤血而出,或可痊愈。”“如此,便多谢凌老先生了。”李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