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顺利了。王待诏倒是不负国手之名,每每识破他们用心,意图阻断他们攻势。奈何与他同下的青年棋力平常,时常错判形势,令他们数次错过瓦解对方攻势的机会。李砚注意到有好几次,那青年一下子,王待诏的耳朵便会发红。堪堪行至中盘,王待诏就摇着头扔下棋子,向那青年道:“认输吧。”“咦”青年大吃一惊,“这才到中盘”“大势已去。”王待诏道。“怎么会”青年一脸难以置信,指着棋盘不死心地问,“若我们在此处造个劫争,是不是还有反败为胜的希望”王待诏道:“垂死挣扎而已。”青年既不甘心失败,又恼他直言不讳,拂了自己面子,低声抱怨:“还国手呢,连这么两个人都赢不了”“兄台此言差矣,”李砚开口,“棋力再高,碰上你这么个拖累,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若不是王待诏力挽狂澜,你早就一溃千里了。”“你你们”青年气极,指指王待诏,又指指李砚,却是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王待诏对那青年道:“这局棋我终究输了。收你的钱我退还与你,一文不取。”李砚则嘻笑着向青年摊开五指:“说好的十五贯,一文不能少。”青年看看王待诏,又看看李砚,拂袖而去。过了一会儿,便见他两个家仆抱钱而来,重重放在李砚摊子上,转身走了。李砚看着眼前堆成山状的十五贯钱,直笑得合不拢嘴。回头瞥见刚要离开的王待诏,他又急忙唤道:“待诏留步。”王待诏止步,回头看他:“二位还有何见教”李砚整了整衣服,上前深深一揖:“今日多有得罪,还请待诏海涵。”“胜败乃兵家常事。输了就是输了,没有什么海涵不海涵。”王待诏道。“只论棋力,我二人加起来也不是待诏的对手,”李砚笑道,“实是在下囊中羞涩,又不能不应他这局,只好出此下策。那人棋力不足,下联棋必然连累待诏。有心算无心,自然取胜不难。日后若有机会,某愿与待诏堂堂正正一战。”王待诏抚须而笑:“老夫就奇怪,原本说好是来教训一下你这狂生,怎么倒变成了四人联棋原来是中了你的激将法。不过老夫更想不到的是你这里竟然还藏着一个棋艺同样高超的小娘子。”“待诏误会了,某并不认识这小娘子。她上次解了在下一个棋局,在下便知她棋艺不弱,今日正巧看见她的犊车经过,硬是上前挡下她的车。某连这小娘子姓什名谁都还不知道呢。”王待诏吃了一惊:“难道二位今日是第一次合作”李砚道:“正是。”王待诏再度打量两人,不住赞叹:“后生可畏,后生可畏。”他一边叹息一边走了。王待诏走后,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了。李砚这才心满意足地搓着手,转头对少女道:“咱们分钱吧。”一直没说话的少女向紫笋点头:“你去点点,可别少拿了。”紫笋领命,马上就去点数。少女并不将那堆钱放在心上,而是踱步到李砚面前,笑着问:“上次那卷棋经是你写的”“是。”李砚回答。“有些观点倒是新奇,只是为何并未写完”她说。李砚微笑:“小娘子已看过了”“若非看过,你这喜欢剑走偏峰的棋路可不好配合。”她含笑道。“那就多谢小娘子赞赏了。”李砚也笑道。“我几时赞赏过你”她十分奇怪。李砚正色:“能与在下配合到如此程度,小娘子对在下的棋经绝不止是看过而已。某猜定是小娘子对在下所著欣赏至极,因而反复研读,时时揣摩,才有今日之效。”少女似乎觉得受了冒犯,轻哼一声,再不与他说话。待紫笋清点完毕,让车夫把钱都搬进了车里,她便快步走向犊车。李砚暗觉可惜:这小娘子棋艺虽精,心眼却有些小,一句不合就发脾气。谁知上车后,那少女却又不急着启程了。她掀起帘子一角,向李砚招了招手。李砚无奈趋前:“小娘子还有何指教”她低头片刻,忽地抬手摘了头上的帷帽。出现在李砚眼前的是一张秀美的鹅蛋脸。眉如远山,眼似水杏,樱唇不点而朱。虽然李砚早猜到她长相不俗,却没想到她竟是如此娇美。他的呼吸顿时一滞。“你方才说不知我姓什名谁”她曼声问。“是。”李砚应了一声后才意识到她问的是什么问题,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那你听好了,”她轻笑道,“我姓顾,单名一个昭字。”李砚没有说话,但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这时顾昭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片刻后却还是抬头直视李砚,用微笑的表情说道:“家里人都叫我婉清。”、第32章 暖玉李砚把玩手中棋子许久,忍不住问:“这是冷暖玉”太后点头:“东国进贡那副。”李砚便知这是王待诏与东国王子对弈时所用的棋子。他举手对光,再度审视那枚棋子。当初她正是为了冷暖玉棋子才答应他联棋的邀约。可惜那时她虽然赢了钱,却并未如愿。因王待诏得知原委后告诉他们,冷暖玉冬温夏凉,至今也只有东国进贡过一副。市中商贾所贩必然不是真品。她只道无缘,还为此怏怏不乐了很长一段时间。想不到这棋子终究还是到了她手中。良久,他将棋子放回,阖上棋盒笑道:“也算得偿所愿。”太后明白他的意思,淡淡一笑:“以前觉着稀罕,如今也只是寻常。”李砚若有所思。谈及旧事,太后眼中多了一抹暖意:“王老致仕后,我已许久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他是否康健”李砚笑答:“臣去岁与他相逢的时候,看他倒还硬朗。虽说年纪大了,却是精神矍铄,时常携了棋具,驾车四处游荡。无论什么身份的人,只要愿意和他下,他便停车对局。若是输了,奉些酒肉与他也就是了。以他的名气,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好棋之人前来求战,听说他还从那些人挑了几个颇有天份的人做弟子。”太后听了,神色略显微妙。以前她与李砚情投意合时,也曾说起过将来的生计。李砚一介布衣,总担心她出身高门,受不了清贫的日子。她却笑他多虑:“茶饭裹腹,片瓦栖身,有什么过不了的何况国中好棋者众,凭你我二人的棋艺,走遍天下都是不怕的。”她的乐观也感染了李砚:“好,到时我们一边游山玩水,一边遍访棋道高手,做对神仙美眷。”未曾想他们期待过的生活,倒让王待诏去实现了。她的神情李砚看在眼里,刚想开口,却见团黄的影子在门外一晃而过。太后立刻瞧见了,扬声问:“什么事”团黄入内,附在太后耳边一阵低语。太后听完,脸色一沉:“此话当真”团黄点头:“千真万确。奴婢也问了三娘。她说今日太妃确实和姚司马密谈许久,不过她并不知两人谈话的内容。”太后冷笑:“还能有什么内容我不过试探一句,她便急急忙忙找姚潜进宫,也未免太心急了。”团黄看了李砚一眼,没有立刻答话。李砚知她顾忌自己在场,不便直言。但太后没叫他回避,他便佯作不觉,只垂目看着棋盘。太后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棋盘,许久才道:“知道了,你传信给陈进兴,让他晚些时候过来一趟。”团黄领命离开。团黄走后,太后又是一声冷笑:“姚潜果然有问题。”李砚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刚才两人还很融洽地叙旧,甚至让他有回到了过去的错觉。转瞬之间,她那隐约的温情便已消散无踪,只剩下一脸的冷漠。以前的顾婉清却并不是这样。敲门声不疾不徐地响了数次,李砚才一脸惺松地打开了门。白衫青裙的少女侧身而立,正是顾昭。她已将覆面的帷帽摘下,拿在手中百无聊赖地轻轻转动。听得开门声,她转过头,向李砚展颜一笑。“你”李砚大吃一惊,顿时清醒,“小娘子何以到此”他看了看她身后。今日紫笋并没有跟着她,也没见她惯乘的犊车,只有一只灰黑色的毛驴栓在门前的树上,悠闲地啃着草皮。“东市那个卜人告诉我你住在这里。”顾昭道。李砚想了一会才意识到是谁:“老范”“大概是了,”她微微瑟缩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帷帽,小声嘀咕,“外面有些冷呢。”李砚醒悟,连忙让她入内:“小娘子请进。”顾昭跟着他进屋。李砚独身一人,钱财上又一向散漫,只能在狭小的房舍内栖身。他室中的陈设也极简单,有客来访便显得十分局促。见顾昭一脸好奇地打量他的屋子,李砚不免有些窘迫。匆忙整了下屋子,又擦了把脸后,他急急忙忙翻箱倒柜,想寻点待客之物。偏偏这日家中空空如也,急得他直搓手。好容易在箧中找到一块茶饼,他便问道:“小娘子可要饮茶”顾昭看了眼他房中的茶炉,只是窃笑。李砚这才意识到,他这日还未生火。他再看水缸,发现也是空的,不由一声长叹。顾昭对他的情形了然于胸,却还是明知故问:“今日怎不见你去赌棋”“昨日与王老吃酒,醉得有些厉害,便不曾去。”李砚讪讪回答。王老自然便是王待诏了。顾昭一脸艳羡:“真好。”李砚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微微挑了下眉。“你们男人可以随意在外行走,想见谁就见谁,想吃酒就吃酒,”她轻轻叹气,“不像我,若不想个好理由,连门都出不了。”“那小娘子今日是”李砚疑惑道。顾昭轻声笑道:“是偷跑出来的。”“偷跑”李砚严肃道,“以小娘子的身份,这样做是极不合适的。”顾昭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一转,依然微笑道:“以我的身份,当街和人对弈也不合适,你却还是来问我了。”她说话时的神色俏皮而狡黠,让李砚不由自主地微笑。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再度开口:“那小娘子光临寒舍究竟有何贵干”“你我还未交过手呢,”顾昭托腮笑道,“上次你口出狂言,我越想越是不忿,觉得有必要与你一较高下。”她巧笑嫣然,哪有半点不忿的模样李砚也不揭穿,只是笑言:“和我对弈是要钱的。”“这我也打听过了,三文一局。”顾昭笑着回应。她示意李砚伸手。李砚疑惑地摊开左手。柔荑轻覆,三枚微温的铜钱便落入了他的掌心。这时的两人站得极近。李砚触到铜钱时,甚至能闻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兰麝香气。他抬眼,见她也正含笑瞧着自己。那笑容犹如初春的暖阳,瞬间消融了冰雪。如果这也是一场博弈,他已一败涂地。她还未察觉他的心动,只在他耳畔轻笑:“现在郎君可愿手谈一局”“怎么了”注意到李砚的一丝异样,太后出声问。李砚回过神。显然现在不是追忆过去的时候,他掩饰地问:“听刚才的话,似乎是和徐太妃有关的事”“我倒忘了,”太后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你是徐太妃荐来的人,想必会有顾忌”李砚听她有疑己之意,连忙解释:“臣在棋院资历甚浅,一直烦恼没有机会得见太后。恰巧徐太妃召见,臣只能用她破局。但臣做这一切事都是为了襄助太后。即使太妃对臣有举荐之力,臣也断没有偏向她的道理。”太后打量了他一阵,终于慢慢道:“上次姚潜与三娘之事,我总觉有些疑点,便查了上元那日出宫宫人的记录。我很肯定那天晚上徐太妃私自出过宫。”听她告知内情,李砚便知自己的回答让太后满意。他迟疑着问:“太后怀疑徐太妃”太后点头:“我怀疑所谓姚潜和三娘的私情只是徐氏的掩护,因此前两天我试探了她一下。若事实真如她在延英殿上所说,她和姚潜应该没什么关系才对。但她却急急忙忙把姚潜叫进宫来,这就不能不让人生疑了。”“莫非有私情的是徐太妃和姚潜”李砚有些吃惊。太后有些好笑地看他一眼:“徐太妃虽有点不着调,但大事上她应该还算明白,不至于做这种事。不,我并不怀疑她的清白。我怀疑的是,她是不是试图和宣武有什么私下交易。”李砚“啊”了一声:“这倒不可不虑。若真如传言所说,先帝给了徐太妃调动神策军的权力,她再得藩镇之助,那”太后接口:“那不管是我还是赵王,都不是她的对手了。”“这件事太后打算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