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它们不发出磕碰声,半晌,她的声音才轻轻响了起来:“我,我也想过带走她,但我,不能”安怡的眼泪狂飙而出:“因为如果你带上她就走不掉,是不是”朱侧妃开始惊慌,所有的从容优雅全都从她身上褪去,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因为太过用力地攥住裙子而青筋暴起,她露出了几分老态,虚弱的道:“她到底是安家的骨肉,安家不许”“你说了任何人都不能让你毁掉一生,当然也包括她在内。”安怡将袖口用力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恶狠狠地瞪着她道:“她的生父究竟是谁”朱侧妃怔怔地看了她片刻,耷拉下两只肩膀,狼狈地低声道:“当然是安保凤啊。不然还能是谁”安怡咬着牙道:“那为什么安家人说她是孽种”朱侧妃侧开脸不肯与她对视,声音木然地道:“谁知道呢,也许是因为在他们的眼中,不洁的人从头至尾都不洁吧。”换句话说,因为有了朱侧妃的私奔,所以她的血统也受到了质疑。当然,这质疑来自于大多数人,包括她的生父在内,祖父却从始至终都不曾怀疑过,要不然,以当时安家的权势,就算是惹不起蜀王也不会容许她活下去。轻轻一场风寒就可以要了她这条命,哪里还会有后来的那些名贵陪嫁呢安怡突然很想笑,笑自己愚蠢,被老夫人那么一骗,就自扰了这么多天。“如果她是他的孩子,你以为他会容许他的孩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那是不可能的事。”朱侧妃沉默片刻后,又有了些精神:“我不闻不问,不过是因为觉得大概没有我这个人,她会过得更好一点。”“知道了。”安怡站起身来准备下车。正文 第506章 如果朱侧妃带了些希冀地道:“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些,能不能让你稍微减轻一点对我的厌恶”安怡没有回答她,直截了当地跳下车,接过湖月手里的缰绳骑马走人。湖月忧虑地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安家那老太婆写给您的信,不拿给她看了吗”朱侧妃闭上眼,疲惫地仰靠在枕头上低声道:“何必呢老东西羞辱我一个人就够了,何必困扰她恶心她”湖月愤愤不平地道:“可是安家人至今以为那样一盆脏水泼在您身上,也泼在她身上,居然胆敢拿来威胁您那些人心思何其龌龊,婢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朱侧妃皱起眉头,揉着太阳穴轻声道:“我不怕,早年老东西就不能奈何我,现在她已经死了就更奈何不得我。至于安家其他那些人么”她讽刺而轻蔑地笑了笑,“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小丑罢了。何况你还没看出来吗除非安家那些人不知好歹再去招惹她,不然她是不会再动手了。安家没有理由再拿从前的事来说道,如若不然,他们家是真的不想再在京城呆下去了,也不想子孙后代有出息了。”湖月仍然不太舒服:“当年老侯爷不过是喜欢听您奏笛,和您一起下了几回棋,多说过几句话而已,他们怎么就敢想到那上头去说起来,也是您招了人眼红。”朱侧妃不高兴地道:“不要再说了,我头疼得厉害,回去吧,不然小茹又要闹了。这孩子的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古怪得厉害,她若是懂事些,我也不至于这样为难。”想到让人头疼的幼女,她不由想起了安怡那张沉静的脸,不由微微失神。湖月见她脸色不好看,不敢再多说话,叩响车壁示意车夫启动马车。朱侧妃将车帘拉开一条缝,注视着已经远去缩小成为一个黑点的安怡,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不想再看见姓田的那家人了,还有那个女人,如果是骑木驴游街,虽然很能出了这口恶气,但好像太后娘娘不太喜欢,从长远来看对大家都不太好,就让她去最远最冷的边城做军妓吧。”湖月乖顺地应了,又道:“听闻棠国公那边也在追究这件事。”她的本意是既然谢满棠在追究这事儿,蜀王府就不要过多参与了,不然翻出旧事来也是难看。“你以为不插手就能让人忘记这件事么不能,该知道的人一点不会少知道,他们还会再给我加上一个冷血无情的罪名。所以就都由我来做吧。”朱侧妃道:“从今天开始,这件事全部都由我们这边来跟进,让哥哥出面,我们出力。哥哥和王爷那里我都会亲自去说,你只管把这个意思传给棠国公知道就好。”这样也好,多少可以减轻一点谢满棠对这边的恶感,这次的事情闹到这么大,多少也有他在里头使力相逼的原因。想到之前朱侧妃曾经无情地拒绝了安怡的要求,如今却要主动承担下这些事,湖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好受一点”朱侧妃淡淡地道:“不会。如果我一早就答应了她,兴许还有转圜的机会,现在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理我,也不会再需要我,就这样吧。”湖月看着她瞬间显了老态的容颜,忍不住想问她一句,如果时光倒流,会不会不管怎么困难也要把九小姐带上朱侧妃只看湖月的表情就知道她想问什么,便斩钉截铁地道:“没有如果。你以为,她跟着我走又会快乐吗大概还是不会,她会更恨我。真要怨,只能怪她命不好,错投在我的肚子里。”也许吧。没有真正发生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湖月把一个暖炉放到朱侧妃的怀里:“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朱侧妃道:“让人去青龙山,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回来。再让人想办法辟谣,安怡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记得上次我带小茹去见梁皇后,她十分不喜欢小茹,我不想她再恨小茹了。”湖月吃惊地小声道:“不至于吧安怀兄弟俩她都没有怎样,又怎会对小姐动手”朱侧妃摇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恨和不恨一个人是不一样的,她是不会动手,但她也不会主动伸手。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小茹指靠不上其他人,而她刚好又可以拉拔小茹一把,恨和不恨之间,差别还是很大的。”她自嘲一笑:“人心天生就是偏的,她要是知道这些,一定会更恨我。”湖月道:“这也怪不得您,您好不容易才有了小姐,又是在身边长大的,且小姐又不太懂事,多牵挂些也是正常的”蜀王府中并不好过日子,蜀王正妃更是个不好相与的,侧妃自从入府之后,接连落胎,又夭折了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唯独只剩下小茹一根独苗,多替她打算些也是正常的事。养在身边的孩子和早就抛弃了的孩子始终是不一样的。朱侧妃摇头叹息:“我其实最后悔的是,当年父亲要我嫁给安保凤时,我应该抵死不嫁。”如果当时她顶住了压力,如果当时她没有赌气,也许这后来的许多事就都会改写,她的人生也不会和现在一样。湖月一时沉默下来,朱侧妃也闭着眼睛蜷缩在榻上不在说话。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碌碌声单调地重复着,一声又一声地压在朱侧妃的心里,犹如她在蜀王府里的生活一年又一年单调的重复,她觉得有点想哭,但眼睛却十分干涩,半颗眼泪都挤不下来,于是她的心和眼越加的干芜。这世间哪里又有如果这种东西呢用那位了然大师的话来说,如果,不过是后悔的人或是怨望太过强烈的人,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湖月伴随她多年,二人的感情早已经超过一般的主仆,见她难受忍不住道:“也许婢子可以去找淑慧乡君说说话。”朱侧妃语气坚决地道:“等我死了你再去吧。不然不许你再去找她。你要知道,我们经常去找她不是什么好事。”正文 第507章 狐裘火红的炭在锃亮的铜盆里爆了一声,安怡小心翼翼地将裙角的褶皱抚平了,她有些口渴,却不敢去喝一旁的茶水。她在等着连太后的召见,万一正在关键的时刻突然想方便又怎么办正殿内传来朗朗读书声,小儿的声音又清脆又响亮,带着很强的韵律感。她知道是有某位皇子正在连太后跟前诵读,就不知道是谁,不过依着宫女太监们小心谨慎的模样来看,应该是莫贵妃所出的八皇子才对。自从那次被连太后强留在宫中呆了一天一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入过宫,从前每隔十日请一次平安脉的习惯也在那一次之后被打断,宫中没有传唤她,她也没有递牌子。然而总是要请见的,不然是为忘恩。安怡有些烦恼地想,如果连太后问起她宫外的那些事情,她该怎么回答才算是最为妥当连太后精得要命,就算是说过千百遍的谎话,在其面前说来也还是很有压力。宫女走进来行了个礼:“太后娘娘召见您。”安怡忙站起身来抚平衣角,谨慎地跟在宫女身后入了正殿。莫贵妃所出的八皇子被嬷嬷牵着走了出去,黑亮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然后喊住她道:“你就是那个给六哥治病的淑慧乡君吧你为什么不把六哥给治好”八皇子的眉眼间犹带稚气,气势已经很强,红润的小嘴微微噘着,看上去很不高兴。安怡朝他行了一礼,平静地道:“回殿下的话,六殿下的病需要慢慢调养。”八皇子皱起眉头:“那你这段时间为什么不入宫给他治病可见你是怠慢了。你不许和那些人一样,狗眼看人低。”也不知道是谁告诉这小屁孩儿这些话,又让他来追问自己的,安怡装作诚惶诚恐的样子道:“那是因为臣女家中出了些事,不便入宫,且陈太医也是知道诊治方法的,并未耽搁六殿下调养。”八皇子还要说什么,六皇子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和气地道:“八弟,皇祖母等着的。”安怡这才发现六皇子一直都在殿内,可是他和从前不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了。如果他不发声,似乎所有人都会忽略他。她不知道这是幸运或是不幸运,她默默地给六皇子行了个礼,六皇子朝她微微抬手,气度斐然。八皇子朝安怡做了个鬼脸,十分同情地看着六皇子的瘸腿道:“六哥,我回去后就把那个十二连环给你送过去。”六皇子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好。”然后看了眼安怡,牵着八皇子的手往外走去,他走得很艰难,却仍然气度斐然,丝毫不会给人留下任何不好的感觉,就连同情,似乎都是对不起他,可偏偏这样,就让人更加心生怜悯之情。“六儿是个好孩子,是吧”连太后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后头响起来,安怡忙收回目光,大礼参拜:“安怡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连太后的目光从安怡身上缓缓扫过,然后笑了:“你身上这件狐裘是宫乱那日我赏给你的吧。”她用的是肯定语气,而非疑问句。安怡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她看透了,索性承认道:“正是,因为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有些事我年轻口拙没办法说清楚,生怕引得您厌憎了我,所以想要借着这件狐裘的暖和劲儿,求得您多怜悯几分。”连太后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实诚。”安怡不敢说话,乖巧地垂着头抱着手跪在原地。连太后道:“起来吧,没良心的丫头,就算是你师叔祖没了,你师父走了,你家里的事很多,你也不该忘记给我请平安脉,给六儿诊治身体。你这种时候想得起这件狐裘是我给你的,为什么那时候就想不起你如今的一切都是谁给你的”安怡再将头往下低了一些,哽咽着道:“惹了那么多的麻烦,身上沾了不洁之物,哪里敢来扫贵人的兴致”连太后不耐烦地道:“好啦,好啦,人不是已经下了大狱么有什么气,你也该出够了,还哭什么难道你是嫌不够,想要诛灭他们家三族”安怡忙擦着眼泪道:“诛灭三族什么的,那是圣上和太后娘娘的事啊,我哪里敢这样想只要他们别来招惹我就好了。”连太后伸出一根手指虚点了点她:“瞎说,那是圣上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安怡呆呆地“哦”了一声,照旧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连太后皱起眉头:“起来吧,装什么憨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安怡连忙站起身来,继续很是老实地问连太后:“请太后娘娘示下”连太后瞪了她片刻,摇了摇头:“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安怡长出了一口气,越发谨小慎微,见连太后捶了手臂一下,连忙上前道:“臣女伺候太后娘娘吧。”连太后没吭气,只把手伸了过来,安怡忙给她拿捏探脉,这个早晨便在沉默之中渡过。将近午时,江姑姑进来问午膳摆在哪里,连太后这才放安怡走:“天黑得早,我就不留你了。前些日子我和圣上赏给你的那些嫁妆还在吗”安怡忙道:“在的。”那些御赐之物并未因为被查封而丢失,而是造册收入内库,等到安保良回来,就又被重新发还回去,如今正由薛氏保存着呢。连太后便不再说话,朝她摆了摆手。安怡屏声静气地退了下去,刘太监笑眯眯地站在外头喊住她道:“乡君这是要回去了”安怡不敢怠慢这尊白面馒头一样的佛,忙堆起笑脸悄悄塞了一个锦囊过去:“听说总管新添了消渴之症,我这里配了些药,您若不嫌弃,尽可以试试。”刘太监不露痕迹地收了锦囊,就像聊天一样地道:“上次乡君让老奴帮忙照看故人,老奴不才,您那位故人如今已经病好了,只是不乐意出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