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的就是有个拖后腿的,一时没有达成一致,一时就不能下药。李修媛又在那里守着梁皇后哭上了:“为什么还不开方子不管是吃着不干净的东西也好,还是生病了也好,总要下方子才是。耽误了病情,怎么办”梁皇后便叫安怡与胡守庸过来:“可拿出章程了”胡守庸一梗脖子:“回娘娘的话,下官不敢苟同小安大夫的话,她开的药方太猛了,六皇子被耽搁了这许久,如何用得这样的虎狼之药”这句话里,先不说安怡开的药方对不对,首先就给安怡扣了一顶大帽子,她最先赶到,却让六皇子耽搁了这么久,就算有事,也是她因为一己私心而拖的。安怡已经确定自己惹上了麻烦。胡守庸,她记得很清楚,当初她第一次踏入宫中替连太后看病,随着她的成功和崛起,以余冯苏为首的一批太医挨了板子丢了名声,甚至还有被革职流放的,剩下的包括余冯苏在内日子都好不过。这一批太医里,就有这位胡守庸。同行相轻,怕的是没有机会,如今胡守庸找到了机会,当然不会让她称心如意,鸡蛋里都会挑出骨头来,更别说是这样的好机会。她可以听胡守庸的,但六皇子后期一定会有大事。如果不听胡守庸的,她的风险显然更大。该如何选择呢安怡拿不定主意,病人为重,却不能把医者的性命轻轻松松就搭了进去。正文 第276章 逼迫梁皇后久病多年,对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很清楚,也不去逼安怡,只道:“让人赶紧去把周老太医接过来。”又问:“去宣太医的人走到哪里了”“妾才听说此事,便使人拿了令牌前去养心殿请旨宣召太医,想来此刻人已到宫门了。”莫贵妃梳着平髻,连簪钗也不曾戴得,急匆匆地带着几个宫人赶了来,不动声色地往四周扫视了一通,跪到了梁皇后跟前请罪:“妾失职,发生这样的大事,妾竟然一无所知,倒惊动了娘娘和太后。还请娘娘惩罚。”梁皇后皱眉道:“这不是论这些的时候”忽听宫人惊慌大叫一声:“殿下高热额头和身子滚烫,四肢却都冰凉了。”有经验的都知道,高烧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没有汗液,四肢冰凉,其实就是很危险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六皇子哪怕就是侥幸不死留得一条命在,也会被烧坏了脑子留下后遗症,一个坏了脑子的皇子,还谈什么前途李修媛左右看看,绝望地大叫一声,跪下去将头用力往柱子上撞,哭得死去活来:“皇儿,我可怜的皇儿,为娘的没本事,救不得你”眨眼间便头破血流,糊了一脸的血。这是逼着梁皇后迅速下决断,江姑姑和高尚仪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莫贵妃冷眼旁观,面上却是十分不忍:“李妃你这是何必皇后娘娘在此,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六皇儿出事不成小安大夫的医术人品也是有目共睹的,自不能藏私。”莫贵妃始终还是记恨了。明着是宽慰李修媛,实际上却把梁皇后和安怡逼近了死胡同。梁皇后叹了一声,问安怡:“你可有把握”她不是神仙,不能打包票。这样急的病她也曾见过,但病患是全身心地信任她,由着她去处理,她可以心无旁骛地放开手脚去做。现在她面对的是尊贵的皇子,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小心就要丢掉身家性命,拖累家人。前行一步可能是死,却还有五分活的机会,后退一步却很可能百分之百都是死。安怡握紧拳头,沉声道:“有十之八九的把握。”胡守庸立即抗声道:“安大夫,你三思六皇子身份尊贵,可不比寻常的病患可以由你为所欲为”安怡恍若未闻,目视着梁皇后,声音清越:“民女觉着就该这样医治。”梁皇后眼里露出几分笑意,道:“既然这样,你便放手去治。凡事有我。”将死之人,还管那么多做什么莫贵妃也好,李修媛也好,黄淑妃也好,管她们去死为医者,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肯定与无条件的支持,安怡郑重地同梁皇后行了一礼,转身把方子递交给金姑姑:“按这个抓药。”胡守庸梗着脖子道:“皇后娘娘请三思”见梁皇后闭目装睡不理睬他,便又转头去看莫贵妃:“贵妃娘娘”莫贵妃皱着秀眉道:“你敢不敬皇后”胡守庸上蹿下跳的:“人命关天”梁皇后烦了:“把这没眼色的东西给我叉下去”宫人一拥而上,把胡守庸给叉了下去,胡守庸喊着委屈,表着忠心,被宫人拖到庭院里扔在地上。等宫人散了,他一骨碌坐起,一脸庆幸地揉着胳膊,眼睛里透出饿狼般的光芒死死瞪着灯火辉煌的宫殿,唇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冷笑。什么东西啊,一个黄毛丫头,随便学了几天医,运气好,瞎猫碰着死老鼠,侥幸治好了太后的病,入了贵人的眼,就以为自己真的天下第一了。这回定然叫你把吃下去的全都吐出来有人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凉凉地道:“胡太医真是忠心啊。圣上一定会知道你今日的据理力争的。”胡守庸头也不回地道:“好险啊你怎么就猜得着那丫头一定会坚持用她的方子”他身后之人轻嗤:“小安大夫年少得志,走得顺风顺水。有太后和皇后娘娘两尊大佛看顾着,又得圣上青眼,哪怕就是弄废了蔡太师也还是救了蔡太师的命,反倒得了嘉奖。这样的人,必然自信得很,又岂会容许别人质疑她的判断更何况,她本来也没错。”胡守庸听到这里,不由惊诧起来:“她没错那何必多此一举”他以为想方设法地让安怡的方子得用,就是为了让安怡误诊才好要她的命,却没想到安怡看得很对症,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让他在中间搅这一局那人鄙夷地叹了口气:“胡太医想必是觉得之前那廷杖挨得不明不白的,如今瞧来却也没挨错。你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不关你的事。闭紧你的嘴,自有你的好处,若是忘不掉,我们也只好给你开个方子,让你忘掉了。”胡守庸顿时噤若寒蝉:“我什么都不知道。”眼角悄悄往后瞟去,只看到一个长长的背影消失在景仁宫的暗影里。汤药送上来,试药的宫人已经试好了药,周老太医才匆匆赶来,喘过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六皇子,再接着就是看安怡的药方。眼看着一向最持重的周老太医眉头紧锁,久久不语,梁皇后等人都捏了一把汗,提心吊胆地等着他发话。安怡此刻反倒沉静下来了,她已尽她所能,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而已。“这药方开得不错。”周老太医放下药方,再次号上六皇子的脉搏,算是为安怡正了名:“小安那几针施得及时,该吐的都吐出来了。可以给殿下服药了。”话虽说得隐蔽,在座的却都听明白了,只是不曾落下定论之前,谁也不敢,也不能说破。李修媛忍不住“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梁皇后慢悠悠地看了眼莫贵妃。莫贵妃执掌六宫,皇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难逃其咎,更何况她膝下有两位皇子,立储的呼声最高,若六皇子出事,她的嫌疑最大。莫贵妃紧紧揪住帕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眼里喷射出怒火,咬着牙转头吩咐心腹宫人:“给我查,细细地查”正文 第277章 大坑一时之间当然是不能查出什么的,但也足够令得景仁宫人人自危。凡是近身伺候、或是有机会接触六皇子的人都被彻查,就连李修媛身边近人也未能幸免,但李修媛已经顾不得了。她寸步不离地守在六皇子床前,不停地问安怡:“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究竟得的什么病”“病好以后都会好好的吧”“你能保证吗”“怎么药都服下去这么久了还没醒”什么药是才服下去就能药到病除的安怡好生苦恼,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回答李修媛的任何问题。多亏周老太医厚道,总是不动声色地替她解围,又有江姑姑和梁皇后在一旁镇着,李修媛即便有不满也不敢和之前那样发作。烛火燃去了一半,六皇子却还没有醒。李修媛坐不住了,焦虑地起身问道:“不知去传旨宣太医的人走到哪里了。算算时辰,这时候早该到了。”边说边拿眼去瞟梁皇后、江姑姑和莫贵妃等人,她本意是怀疑莫贵妃背后捣鬼,要借梁皇后和太后的手镇压一下。莫贵妃已经回复了平时的温婉,垂着眼、翘着兰花指细细地理着身上那件半旧家常衫子的袖口,恍若全不曾听见。熟悉她的人却知道,李修媛母子平时不一定真的落在莫贵妃眼里,这次李修媛却是真的把莫贵妃得罪狠了。梁皇后和江姑姑却嫌李修媛之前以死相逼的态度实在令人恼火,一个闭目养神,一个低头喝茶,也都装作全没听见。不豁出去就意味着这一辈子的希望可能全部打了水漂,反正已经得罪莫贵妃了,不如紧紧抱住梁皇后和太后的大腿才有活路。江姑姑虽是太后的人,却不好求,总不能让一个宫妃去跪求一个宫人吧李修媛一咬牙,起身跪到梁皇后跟前苦求道:“还请皇后娘娘做主,再着人去催一催。”梁皇后正要开口,皇帝的声音便在外头响了起来:“不急,朕已经把人带过来了。”接着,皇帝便带着马师曾和几个太医走了进来,其中就有最擅长药理的陈院判,最擅儿科的甘太医。安怡隐隐松了口气,陈院判、甘太医,以及周老太医都是和她平时处得不错、彼此间没有仇怨的人,他们不会挑剔她,更不会挖坑给她跳,所以应该能顺利渡过这次危机吧陈院判和甘太医进门就去给六皇子诊脉,皇帝目光沉沉地将在座诸人扫视了一遍,在梁皇后和安怡面上分别停顿了片刻,才又道:“怎么回事六郎的病情如何了”又怪梁皇后:“病成这个样子,还管这些事,实在不懂事。”听着好像是在怪梁皇后多管闲事,但语气里的亲昵和关心怎么都掩盖不去,皇帝真正怪的是打扰了梁皇后静养的李修媛。在座的人都听明白了,莫贵妃神色恬然,李修媛一脸的不自在,多亏周老太医及时回复六皇子的病情,又盛赞安怡应对得当,这才令气氛松活了些。皇帝这才召安怡上前问话,问的问题也和李修媛问的差不多,究竟有多危险,什么时候能脱险,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她有几分把握等等。安怡一一答了,皇帝沉吟片刻,指着陈院判等人道:“你们都在这里,朕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总要叫人好起来。不然,朕唯你们是问”莫贵妃瞅个空子细声细气地把问题说了,皇帝黑着脸一锤定音:“查当然要查狠狠地查”经过一番漫长的诊脉、辩证后,周老太医把安怡叫道一旁,轻声道:“他们都觉得你处置得很妥当,又是你最先接手的,想和圣上举荐,以你为主。”安怡根本没有想到会这样,因为她本身已经得了皇帝的吩咐这段日子专职照顾梁皇后。若六皇子此次是中毒,论药理,陈院判是其中翘楚;若是生病,甘太医是儿科圣手,怎么都轮不到她这个半路出家,专长针灸急救的人来担纲。那么,陈院判和甘太医若非是不想搅进这潭浑水,就是忌惮她深得太后、皇后喜爱所以假意推举。人要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安怡当即就要谦让推辞,不等她开口,宫人已经欢喜而泣:“六皇子醒了”拒绝的机会稍纵而逝。皇帝等人已经围了过来,再不是说话的好机会。安怡只好耐着性子在一旁静候。六皇子虽然精神状态不佳,却神志清醒,不但能一一回答皇帝的问话,不忘宽慰生母,还挣扎着想要给皇后等人行礼。众人见他如此,少不得全都说了好话来宽慰他。这孩子心宽,见自己生了一场病就得了这么多人围着看着夸奖他,特别是父皇还一个劲儿地说好话,便高高兴兴地沉睡过去。熬了一夜的皇帝尚且记挂着飞龙关的兵事,揉着眉头吩咐安怡:“既然他们都推举你,那朕就把六皇儿交给你了。过几日朕再见到六皇儿时,要看到他生龙活虎的。”满满都是信任,安怡却越想越觉得有些可怕。太顺利了,这么一件充满了疑点的大事,年纪轻轻、又非太医的她却被推到了最前面。前面胡守庸的指责和不配合,就好像是专门为了衬托出她的能干;后头依次而来的周老太医、陈院判和甘太医,都是和她交好的人,不会像对手那样拼命去抠她的错,死命地打压她。然后,她果然也就顺利脱颖而出,成了这次的主事人。一切偶然其实都有因由,就好像上次她和谢满棠谋划着给蔡太师“看病”一样。安怡猛然打了个寒颤,毕恭毕敬地道:“回圣上的话,民女并不太擅长这方面”话未说完,皇帝已经不耐烦了:“现下你不就治得好好儿的么治好了自有重赏想要什么就找马师曾要。”言罢起身就走,根本不容她多说一句。莫贵妃才是六宫的实际管事人,有事不找莫贵妃却要去找马师曾,这意味着皇帝也把莫贵妃看成了怀疑对象之一。莫贵妃神色不动,只在起身离去时淡淡地瞥了眼安怡,警告她不要无事生非。安怡只能苦笑着自我安慰,如果把握好了,会坑死人的大坑也是能被填平变成康庄大道的。正文 第278章 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