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存亡若当真有那么一日,颜路决不退缩”伏念严肃的语气不容反驳:“你既尊我为师兄、为儒家的掌门,那么,我的决定你只需遵从此事,不容商议”颜路还欲开口说什么,伏念却早已离去,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在此之前,望你同我一齐稳住庄内的人心。”颜路只得无奈地轻声回应:“是,子路明白。”这,是21年来,颜路第一次果断地反驳了伏念。他明白,这个素来威严的男子,从来都是将所有责任独立承担,故而,心中不由生疼。颜路蓦地回想起了许多个夜晚,那是师父将儒家交由伏念开始,自己总能见得子时的泰阿阁灯火通明,那抹坚毅的身影总是在丑时入眠、卯时即起。有时,颜路亦会揽下一些事务,以免伏念过于操劳,伤了身子。这个看似冰霜不改的大师兄,对自己与子房是关怀备至的,如同亲生兄弟,这多年来,自己早已习惯了他严厉的关切。想到此处,颜路不由一笑。“子路,在笑什么”清朗的女音,不带一丝忧愁。颜路回眸一笑,霎时令厅堂内的冰冷全然融化,柔声道:“想着,今日是要领着阿薇去桑海街头看看呢”莫薇惊喜地揽住他的胳膊:“当真伏念兄长许了么”颜路轻声道:“嗯。师兄说,日前训斥太过,嘱咐我带你去庄外散心。”莫薇急忙去换上那套颜路曾经送给她的衣服,颜路则在屋外等待。晚风轻拂,窗外寒星冷月隔雾,长夜吹残烛,街头熙熙攘攘。成双入对的男女在海边跪坐下来,许着愿,放着各种纸灯。海雾渐浓,远处灯火明灭,海面倒映着的光亮,直直接到了天边。偶有双飞雁,在弯月下划破了黑夜的神秘幕布。银汉淼淼,微灯细照。衬着人声,仿若悉耳倾听便足以闻得天桥上的窃窃私语。颜路忘了,今日已是双七,一年一度的乞巧节。难怪莫薇会误以为颜路只觉得不可再隐瞒了,遂坦白告知与她。莫薇却亦不多问,只笑着:“会令子路心动的,想必是极为特别的女子呢若是阿薇得以见到,兴许可做朋友呢”颜路低眉,神色黯然地回忆着,轻声道:“她性子好,想来亦会喜欢你的。”莫薇欣喜地望向那双静美的眸子:“那么,带我去寻她罢”颜路自嘲着笑了笑:“她不见了,我无能,寻不到。”莫薇怔住,自她认识颜路,这许多来,从未见过他如此无力的笑容,这,亦是体现了对那不知何年何月失踪的女子的牵挂与愧疚么莫薇的醋坛子霎时间打翻了,只嘟哝道:“是找不见她,还是已经不在了呢”颜路心底一震,不在了么不会的颜路沉默良久,转身迈开步子,轻声道:“夜深了,我们回庄罢。”就在颜路迈开步子的刹那,一个蒙着面的女子同他擦肩而过。颜路被那股清幽若秀竹的气质惹得心头一颤。蓦然回首,却不见了那女子。定睛望去,人流深处似有若无地行着一名蓝衣女子,瘦削的肩,迟缓的脚步,好似在寻找那失散的恋人。颜路急急地在人潮中穿梭前行,只为可以见到她,确定是她只可惜,无论他如何努力,那抹身影终是消失在了人海中。心灵感应般,颜路蓦地抬首,而不远处的街角,方才的女子正隔着面纱望向自己这畔的河沿。一阵疾风骤起,白色、玫红色的槐花扬扬洒洒,如同一场花雨,引得人们阵阵奇呼。隔水相望,那女子的面纱被风扬起、坠落。一双干净的眸子透着迷茫,微挺的鼻,粉色的薄唇轻抿。那、那是那、那不是,那不是她么颜路几欲喊出声,而嗓音却似被惊喜的情绪堵在了喉结处,不得发出。还未出声,却见那女子转身离去。片刻,便消失在视线中,颜路慌了这一次若是未能抓住机会,怕是不知何年何月方可重逢了颜路急急掠至河畔的街角,然而,终究晚了一步,那人已然消失。颜路慌张地循着她可能离去的线路寻觅,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只见得游玩的男男女女都散却了,亦未再寻到自己日夜思念的人。他望着灯影渐转萧疏的长街,恍然失措。弯腰,伸手拾起了被风吹落的面纱,这条被她称作“纱巾”的布料细软柔滑,挂在木桥的凸起处,起了皱,多少有点抽丝。他紧紧将丝帕攥在手中,轻捂着胸口,心脏处猛地抽痛,有些猝不及防。正当颜路沉痛得无可遏制之时,一名身着棕色儒服的弟子前来,弓腰行礼道:“二师公,掌门师尊命弟子前来寻二师公与子莫回庄。然,弟子寻了千百次,均未见子莫,不知子莫于何处”此言一出,颜路震住,莫薇呢糟了自己只顾着追寻柳昔雨,竟是忘了还有一人呢颜路先对那名弟子淡淡吩咐,继而疾步去原地寻莫薇:“你先回去告诉师兄,我们很快便回庄,要他不必担心。我先去方才的地方寻子莫。”那名弟子领了命,回身离开。子莫,为了方便莫薇在尽是男子的小圣贤庄出行,伏念为她起了男子的学名。颜路尽可能地镇定下来,急急地寻着那个娇美的红衣女子。终于,于灯火阑珊处,瞅见了那个坐于石板上掩袖而泣的姑娘。颜路默默行至莫薇身侧,递上一方巾帕,柔声道:“阿薇,莫再哭了。”长街巷陌间,莫薇失神地仰起挂着泪珠的精致脸孔,怔怔地望着颜路:“我以为,你不会记得寻我了。”颜路扶起她,笑容若三月春风般:“抱歉,方才我不该撇下你。”莫薇一眼便瞅尽了他眼眸深处别样的一份失落,只问:“未能追到她”颜路淡淡道:“是的。我们一路先回庄,边走边谈你的事情罢。”莫薇不解地望着颜路,只见得那人唇角略略一提,轻声道:“按理,阿薇,你应已出嫁四载了,碍于寻到的人家皆未能令师兄满意,故而一直拖延。师兄深知你性子倔,便命我将婚事说与你。那名男子品行不错,处事亦甚为得当。待子房之议停息,便将你嫁与他。”莫薇忍不住哭了:“不阿薇非子路不嫁的”颜路不动声色继续劝道:“这原是长辈交由师兄的责任,现今长辈皆亡故了,师兄便只得替你谋得好夫君,且,亦是自长辈选出的才俊之中挑选好的。”莫薇气恼地拂袖向前跑去:“我明白,子路喜欢的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女子,不是我。既便是如此,亦是犯不着将我配与他人啊”到底是倔强的性子,莫薇说什么都不肯再听,径自跑开,颜路只得隔段距离尾随着,保证她不出自己的视线,以免有何不测。对于莫薇,原是有几分疼惜,只因着她比自己小五岁,仅,较盏儿长两岁矣。故,总是待之若亲妹,百般呵护。或许,是缘分早已天注定,尽管接触了四年,分别之后又三年,其间书信未离。颜路总也未对莫薇有半点男女之情,反倒是对那个七年之前的梦境中的女子念念不忘,纵然她只是借着旁人的躯体,那会说话的眼神,早已凝在心头不曾忘怀。然,颜路无论如何亦未料到,梦醒后,过了六年,自己已快要将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忘却之时,偏偏真真切切遇见了梦中人。而今,自己已与柳昔雨相识一年了,可惜却是聚少离多。他亦是早前莫薇对自己浅露心迹之时,便已然拒绝了的,他不敢耽误女子如此芳美年华,便早已明确说过,只是狠不下心不再理会莫薇而已。颜路一边追着莫薇,一边寻思着自己兴许是该狠下心了呢否则,莫薇再如此下去,岂非果真是自己耽搁了好好的姑娘家颜路终是亲眼见着莫薇入了小圣贤庄方安了心,慢步跟随。将入庄,便闻得伏念寻来,只问那事如何。颜路摇了摇头,伏念鼻息稍重,不再多言,转身回了横槊阙。颜路踏过青石小径,取了近路回房,却是难以入眠,无奈,只得挑灯起身。伸手取来一卷书册,细细品读。天色微明,鱼肚白的颜色渐渐晕染了天边的每一朵云彩,又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朝阳微露,洒在清晨的海面,宁静万分。偶有海波卷来,轻轻拍在海岩上,发出几不可觉的声音。日子一天天流逝,颜路不再见莫薇,甚至为了避开莫薇,瞒着莫薇下山,去了临风阁居住,而每日授课均是提前半个时辰上山。34、相思树底说相思山下,叶之然倒是自得乐趣,与颜路朝夕相伴。颜路亦是问了叶之然那个问题,叶之然笑了笑,滑落两行清泪:“子房不许我随他去,他说他心有所属了。再者,昔雨曾经劝过我放弃,想来她的话是没错的。许,昔雨说得对,子房的妻子,终究不会是我的。所以,我对他,早已不抱希望了。此次他的决绝,终于令我死心了,我该感谢他呢”颜路稍稍蹙眉,没由来地回忆起梦中的故事,张良的妻,确是另有其人数年前,偶然闻得子房提起过,自幼有一女伴,亦乃韩国贵族,唤作淑子。然,少年时,子房喜欢的却是盏儿。盏儿逝去,子房的心,怕是亦死了罢至于那个淑子,那个与他有着同样理想、默默支持他的女子,且,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如此,之然可以做的,便只有放手了。现今风声鹤唳,自己亦是打探不出曾经遇见的昔雨了。叶之然听得颜路曾遇见过柳昔雨不由惊喜万分,原来,她还活着么只是,偏偏见而不得么倏然,又至寒冬,大雪纷纷飘落,整个桑海城被大雪覆盖。又是一年春华换作冬雪,朔风凛凛。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亦应是最后一场雪了罢自从荆柯刺秦那年起,便极少有这般的大雪了。似乎是天为人悲么听闻秦始皇修筑长城,拉去了大批男丁,许多人在劳累中死去她在这小破屋内冻得瑟瑟发抖,体内的寒气与天气的寒彻,逼得她咳嗽不止。这荒凉的小农村,她已经居住了两年之久,上一个冬日,好在有邻里的暖炭取火,方可熬过来。而今,村子中的男丁均被抓去修筑长城,妇女们甚为穷寒,便无法顾及到自己了。忍住饥饿与寒冷,她能想到的,只有再次前往桑海城,打探那个人的下落。张良袭击秦始皇的事情还未明确,加之传闻中的张良是被伏念逐出师门,半年之后方行刺。再者,嬴政又是忙着北斥匈奴,又是忙着筑长城,一时不会对儒家发难的罢方过申时,桑海城便已然显露出了些许萧条的意味。柳昔雨打着哆嗦,艰难地移动着步子。脚下一滑,栽倒在雪地中,一阵寒风吹来,她忍不住咳起来。正当她咳得喘不上气,忽觉背后微暖,回首,是陌生的深蓝色下襟。她慌里慌张地爬起来,埋着头急忙离开,一眼都不曾瞥过。急急惶惶地转过街角,回眸,却见那高大的男子一袭白色外披飘然,仅仅是一个背影便足以令她沦陷。男子似是觉察到了什么,回望。她没来得及收回目光,恰巧不知什么伤了她的眼,就在对方回身的一刹那,她的眼不见方物。她慌忙地摸寻着,触到了一只温暖干燥的手,继而是轻柔熟悉的声音:“姑娘,你没事罢”她初闻那声音先是喜悦盈上心头,而后心灰意冷姑娘如此淡淡的语气,依旧生疏的称呼么她轻轻推开他,礼貌地笑了笑:“无妨,我不是没有瞎过。”听得这声音,他微怔,俯身握了一把雪,以内力将雪融化为水,再暖热,润湿巾帕,替她擦拭脏兮兮的脸孔。这张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脸,犹自透出一股清冷的气质。颜路不由心中一抽,心疼地抬手抚上那双清澈的眸子。看起来,应是一种药粉伤了她。颜路捻起残留在柳昔雨褴褛衣衫上的红色粉末,稍稍嗅了嗅。若是有药粉味,自己还可嗅出来,亦可寻到药方医治。而这全然是花香,似乎有点困难了,他便悉心地将粉末收起。亦未知方才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好的身手,顷刻便没了踪影。颜路褪下外衣披于她身,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柔声叹道:“两年了”柳昔雨顿住脚步,带着些微的惊异。她明白,颜路这短暂的叹息,夹杂着多少的无奈与思念,又是带着多少的歉疚与悔恨啊她想了想,开玩笑似的挑逗着颜路:“先生何以记得如此清楚,莫不是,思念昔雨呢”颜路轻笑:“怎的,不可以么”柳昔雨未料到颜路居然回以玩笑,急忙低下头,晃了晃:“呃,没,没有。只是,先生同昔雨的思念,可相似”颜路顿住身形,细细瞅着她:“昔雨,我若欲娶你为妻,你可愿嫁”“啊我”“不愿意么”“不是,太突然了。我,我没心理准备。”“抱歉。我”“先生,我嫁。只是,先生不会嫌弃昔雨是个瞎子吧”“我有何资格谈嫌弃这个词呢,莫要瞎想。我亦希望你看得见,看得见我。若是再次别离,你好歹记得我的模样,总也可以寻得到我啊我亦是有几许恐慌,对于生离死别,多少是会”颜路不再说下去。这个虽然统一却仍有不安因素的天下,这个时刻充满危机的小圣贤庄,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