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总会变得异常柔软,我不知从前那样心性坚定的人为何在他身上却总是事有例外,我总是好像很容易便原谅了他,就着昏黄的烛火,我用视线描摹着他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他长得是极好看的,眼角总似含着深情,嘴角总似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挺直的鼻梁下一张薄唇紧紧闭着,他这样闭眼不说话沉睡时自是一派清风明月的摸样难叫人不动心。作者有话要说:、第五十二章许是被我的视线注目得久了,他忽而便睁开了眼,我的目光来不及转移便被他抓了个正着,燕王的眼神完全没有初醒时的迷蒙水雾,清明着一双眼直直地将我望着,尔后嘴角微微翘起来:“颜儿看了我多久好看么”“我在想,十年前,你不过十三四岁便能威名远扬关外,你果真是用兵奇才。”“十年前我已弱冠,怎会是十三四岁”我大惊失色:“十年前已是弱冠,那么,如今,岂不是已是而立之年的老头子”燕王露了个委屈的神情:“颜儿这是在嫌弃我么”“你假扮岳洛,那岳洛如今是二十又四,我便一直以为你同他是同岁。”提到岳洛,我们之间的气氛沉闷了起来,许久,燕王在我头顶轻声道:“颜儿,你可知,皇上想要你这江南首富的所有家产,这才派了我南下,事已至此,我却并不恨皇上,因为若不是他,我此生根本不会有机会认识你。”“即便代价是毁了我,你也不后悔”我喃喃问道。他在我额头上印下一吻,语气坚定:“不后悔。”窗外雨声渐大,我虽然恨眼前人,却在他怀里渐渐没了意识,其实对着他,我以为所设的心房总是这样不坚固,轻易便倒塌。也就是这个深夜里,我才放下心房问了他这些,天亮之后,我继续视他为无物,旁若无人地做着自己的事,这样一路到了汴京,燕王先将我安顿了下来,尔后回宫复命去了。秦钦引着我进了一个房间,看到墙上四处都悬了画,仔细一瞧,却都是我的画像,屏风上也是绣着我的摸样,满眼都是自己的样子叫我有些不自在,想要退出来,却被秦钦拦着:“少主可知,王爷以为你死了,过了一年时,王爷忽而很慌张地跟我说快要记不得你的长相了,便去求那元瞋给你作画,王爷说那样好有个念想,元瞋不从,王爷便抓了柳瓶儿姑娘威胁他,他不得法,便应了下来,王爷无事时时常捧着你的画坐在前面庭院里发呆,有时一坐便是一整天,起先还有人敢过去劝王爷用膳歇息,那日正好是你的忌日,王爷已坐到深夜里,有丫鬟去叫王爷歇息,却在灯光下瞧见王爷的泪,那丫头伺候王爷十年,说从前只见过王爷让别人哭,却头一遭见王爷自己哭,自是吓得再不敢去打扰他。”“你说这么多,是想表明什么”“我想表明王爷爱你,你不理他便是拿刀子捅他的心,你不晓得,对你的失而复得王爷有多高兴,可你看着他时总兴致缺缺的样子叫王爷甚是无力。”“秦钦,我有没有说过,你当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奴仆,连这等私事都一并替你主子操了心,难怪那时我要杀你,你家主子舍不得。”秦钦被我一说,便不再吭声,只将我引到了卧房处,看着同衣家堡我的卧房如出一辙的院落,我有些怔愣,秦钦便又解说开了:“王爷知道你没死后便发了八百里急报回京,让人照着你从前的院子修葺了王爷的别院,说是待你回来后便要让你有归属感。”竹林,池塘,花架,当真是与衣家堡的如出一辙,沿着铺满莲叶的池塘,我心绪难平,仿佛看到自己坐在花架下,莲生在一旁扇风,崇玉立在一旁向我汇报衣家堡大小事宜。从前的岁月,旧时光里的夏日,总是这样的美好,如今又到初夏,却再不复往日情境。卧房里有两个丫鬟在给我铺床清扫,房里点的香甚至都是我从前喜欢的味道,其中一个丫鬟也甚至与莲生有几分相像,说话轻轻柔柔,神情有些战战兢兢。我甫一落座,那丫鬟便给我倒了杯茶水,轻声道:“少主,这是七分热的汉阳云雾,现下喝正好。”我挥挥手让那两个丫鬟退下,转眼看秦钦:“这一路上,随行于我们后面的有一辆马车似乎关押着什么人,是俘虏么是匈奴首领”秦钦却不正面回答:“待王爷回来你问王爷罢。”尔后快速闪了出去。我坐在花架下,百无聊赖,发呆到深夜,燕王终于回来了,满眼尽显疲态,他走到我的躺椅跟前,缓缓蹲下身子,伸手抚了抚我的脸颊,我也由着他去,做足了一副我为鱼肉的摸样任由他欺负。“回来听秦钦说,他领了你去那间挂着你画像的房间,既然你看着不舒服,明儿个我会命人将那些画像都撤下,收藏起来,你说可好”他这样征询着我的意见,我却置若罔闻。“听秦钦说,你今儿个还问了俘虏的事,我并无刻意隐瞒你,只是那人是南秋,是那匈奴首领将她敬献了出来,说是国色,望皇上看在美人的份上莫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我怕你对她起怜惜之情,便一直没有告诉你,莫要怪我,嗯”此番,倒是燕王多虑了,我与南秋并无过多交情,不过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或许她身世坎坷,惹人同情,可沉浮人世,谁人又不可怜,或许,我衣少颜的境遇说出来比她可怜多了,我如今并无过多精力去同情旁人。燕王见我不说话,便打横将我抱起,说是夜色浓重,冷风渐起,赶快去沐浴歇息,他如今是知道他做任何事都激不起我的反应了便越发肆意妄为起来。我歇脚的这里是燕王在汴京的别院,并不是王府,这别院离得汴京繁花闹区并不远,燕王也并无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只两条,出去时需得戴上面纱,需让秦钦跟着。十几年来,如今又重换上女装叫我不适应了好一阵,幸而燕王为我准备的都是偏中性的长衫,发髻也尽量简易,只插一支玉簪或步摇。如今我在汴京依然自称姓姜,秦钦唤我姜少主,旁人不认识我,但是自然是识得这个燕王近侍秦钦的,所以,我在汴京进行了好一番作威作福。我从前也嚣张,却全不似如今这般毫无顾虑地嚣张,我从前嚣张时还要顾虑衣家的颜面,如今要损也是损的燕王的颜面,损了他的颜面我又好开心,所以如今耍起威风来简直虎虎生风。这一日,逛到一处茶馆,我要了间阁台,临河而坐,将双腿翘高在木栏之上,伸手接过秦钦递来的清茶,闲赏河岸边杨花飘零,水波流转将杨花推至远方。秦钦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我放下茶盏,挑眉道:“有话快放”“姜少主,从前在衣家堡,你总着男装,一些姑娘家的礼节不讲也便罢了,如今,你穿上襦裙却还这样翘着腿着实有伤风化。”我又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尔后抬眼看他:“秦钦,你可知燕王当时为何不杀你”秦钦不说话。“不是因为他看重你,不是因为你跟了他快十年,只是因为我没有坚持,没有坚持让他杀了你。”秦钦便吓得退了出去,再不敢对本少主的坐姿有何异议。耳根不过清净了片刻,便有尖锐的女声传来:“秦钦,你敢拦我你给我闪开,我倒要看看王爷金屋藏娇的女人长成什么样。”秦钦战斗力不强,不多时,便被那女人攻陷,那尖锐声便响在了我身侧:“哟呵,我以为王爷看上的女人是哪家的名门闺秀呢,竟是这样不懂规矩的野女人啊。”又来一个对我坐姿有异议的人,我不动如山,根本未将她放在眼中。不成想,一人攻破防线,却进来了一批人,除却身边这个女人,我跟前又站了另外两个眼神不善的女人,都虎视眈眈地看我。我悠闲地把着茶盏,瞥一眼秦钦:“秦钦,如果赶不走这些女人,那就介绍一下罢。”秦钦夹着尾巴走过来,指着那撒泼的女人和另一个姿色平平的女人道:“这两位是王爷的侍妾。”那两个女人听得侍妾二字,神情有些难堪又有些不屈。又指着那姿色不错的女人道:“这位是胭脂阁的韩衾姑娘。”说到底,都是燕王的一些情债,如今却上门来找我,我不知道这些女人是怎么想的。“好了,介绍完了,我也都认识你们了,你们还杵在我跟前挡了我的风景做什么”我放下手中茶杯,眼含愠怒道。“要想进燕王府也可以,不过要先让姐姐给你上上规矩,看你这坐没坐相的,莫不是有人生没人养,才养成你这有伤风化的没规矩样儿。”侍妾甲耀武扬威道。“你说什么有人生没人养”我放下搁在木栏上的双腿,站了起来,凛了神情,阁台上起了些许风。秦钦走到侍妾甲跟前好声好气劝解:“x夫人,此人不是王爷从前招惹到的那些女子,不好得罪的,你们先回去罢,若是惊动了王爷可就不好了。”那侍妾甲听得秦钦的话立刻跳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道:“你看她那没教养的摸样,家中定是无人教导,我如何说错了许是爹娘死得早也许是爹娘本就是没教养的人罢”“啪”一记响亮的巴掌落到那侍妾甲的嘴巴上,侍妾甲一阵错愕,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扬手要还我一巴掌,被秦钦死死拉住:“筝夫人,要不得啊要不得,此人打不得啊”侍妾甲耍起泼来:“她竟敢打我,为何她能打我,我却打她不得,秦钦,你给我起开,不然我告到王爷那儿去”“何事要告到本王这儿”不是燕王又是何人三个女人的目光便一起落到了燕王身上,侍妾甲期期艾艾地走了过去,似无骨般要瘫在燕王身上,被燕王挡开,燕王瞥了眼秦钦,秦钦便立刻上前去抓住侍妾甲,燕王抽身走到我跟前抓住我的手道:“今日倒有心情过来饮茶。”那侍妾甲又贴过来,不知何时脸上竟挂上了泪珠,好一幅楚楚动人的摸样控诉我:“王爷,这个狂妄的女人方才竟然打了奴婢一巴掌,您要为奴婢做主啊。”燕王目光深远地瞥了她一眼:“对本王她都是想赏巴掌便赏巴掌,更遑论是你”侍妾甲便立刻噤声不语了,而侍妾乙与那韩衾神色复杂地将我好一阵观望。“颜儿,你看我将谁带来了”他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引着我看向门外,门外骂骂咧咧的熟悉声音传来:“你们若是敢欺骗我,我饶不得你们。”我的连易放狠话依然厉害。隔着众人看着他,我的心便安定了下来,连易好好地活着,这恐怕是三年来唯一叫我能笑得出来的好消息了。他也看到我了,满脸错愕与不敢置信,他个子比三年前更高了些,棱角也更分明了些,眼神更坚毅了,只是在看到我的刹那,又遁回从前喜欢在我跟前哭哭闹闹的那个小少年。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尔后一路爬到我跟前,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少主,我当你死了,呜呜我以为你死了,呜呜”只这一句,后面便泣不成声,只将我的衣衫都哭湿了。我揭开面纱,蹲下身子,伸手抚上连易的脸:“你这孩子,是不是三年来没人欺负你,积攒起来的眼泪要一次流干净啊”连易便破涕为笑抱着我不撒手:“你果然是我长姐,你果然是”我扶他起来,他抹了把眼泪,神情委屈:“长姐为何三年来从不找我,也不现身”我瞥了眼燕王,燕王对着那些不相关的闲杂人等道:“都出去罢,让他们姐弟两好好叙叙旧。”秦钦面带忧色:“王爷”“嗯,没事,都出去罢。”说完领着众人都出去了,侍妾甲乙与那韩衾一步三回头,将我好一阵细细观望,神色复杂。待众人退去,燕王还好心替我关上了门,连易又抱着我好一阵哭,直哭得我对他的思念怜惜不舍尽数变成了不耐烦,捏着他的脸颊恶狠狠道:“你再这样哭下去,我可真揍你了。”连易边哭边笑:“长姐,我喜欢你这样凶我,让我真切感受到你真的没死。”说完又搂着我一顿穷哭。我无力扶额,这孩子,怎么说的话与燕王倒是如出一辙。我撇开连易倒了杯茶水给他,怕他哭抽过去气。“燕王说近日要放我回去,届时我们一起回衣家堡,大掌柜他们可还都好”连易终于停止了哭泣,抹了把泪,直直地望着我:“燕王没跟你说么”“说什么他并未细说,只说衣家堡一切都好。”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愿去多想。“少主衣家堡”连易这样欲言又止的摸样叫我更加慌张起来,我想要伸手阻拦他别说出来却又想要知道燕王究竟将衣家堡如何了,纠结之间,连易已张口了。“衣家堡已经没了,被燕王一把火烧了”连易话一出口,我顿觉眼前一黑,胸口闷得似喘不过气来,腿上无力跌坐进身后的木椅里,右手抓住木桌一角,难以置信连易说出的话。我心绪剧烈起伏着,想要镇定下来却被连易接着的话说得越发慌乱。“燕王当场击毙了景上华与雅筑,将大掌柜、肖状师、林账房及衣家堡一干人等全部收押狱中,我在慕七万那儿逃过一劫,一年前,大掌柜在狱中病故”至此,我已是怒不可遏,抽出连易随身佩剑往外冲去,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