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宝钗心底极是忐忑,罩着面纱的脸庞也隐隐泛着忧虑。那薛姨妈陪着女儿一同过来,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说的话也叫宝钗放心了些许,言道:“我的儿,莫担忧,不过一朵莲花罢了,难道她还小气不给不成倘若不给,将来我儿毁容的罪名儿也都由她担着了。”宝钗听了,眼前登时一亮。往昔,她有足够的容貌和才华,可以傲气地在林黛玉跟前说话。如今,她虽有才华却不及黛玉,牡丹之姿更有瑕疵,不知不觉,说话也没了底气,连出门都要小心翼翼,唯恐别人知道了她容貌有瑕。不过,母亲说得好啊,宝钗笑了笑,声若蚊吟:“她给了我雪莲花,便是她大方,不念过恶,我心里也承她的情,倘若她不给,那就容易了,天下人很快就知道她林黛玉乃是善妒卑鄙之人,嫉妒我的美貌,不肯叫我恢复容颜。”薛姨妈满意地点了点头。母女两个一条心,一句话,便明白各自的打算。彼时乃是正月初六的清晨,天尚未大亮,人迹寥寥,胤禛上朝的轿子也没有出来过,虽已正月,却依旧寒透,朔风吹来,车帘儿半卷,吹得里头母女两个都有些瑟瑟发抖,不由得拉了拉衣襟,脸色有些发青。贝勒府的门,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十几个门房衣着质朴,捧着小手炉肃然而坐,竟半眼不瞧薛家的车轿。偶尔有人起身过来,却是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要饭婆子也能在这里停你们的破烂轿子想挡着爷们上朝的路不成快些滚开,否则休怪叫人拿了你们进大牢里去”声音冷冷,傲气十足,带着凛然的寒意。宝钗素知这里的人极不给脸面,忙吩咐驾车的婆子将车停远了一些。心里,却是暗暗恼怒。这就是皇权啊,这就是富贵啊,如果她也有这样的富贵,还有谁看轻她每一次见到这样的耀武扬威,她就愈加羡慕,上青云的心,也愈加坚定。薛姨妈搓了搓脸,指尖也泛着寒意,有些焦急地道:“这些人,好生狗眼看人低,怎么说,咱们也是那林丫头的亲戚,他们竟然不愿意去通报”瞧着母亲恼羞成怒的模样,宝钗叹道:“妈哪里知道呢她可高傲着。”顿了顿,轻声道:“先前,竟不能见到四贝勒爷,今儿个差不多可见呢”薛姨妈怔了怔,立即明白了女儿的打算,不由得大喜。片刻后,薛姨妈又担忧道:“可是我儿你容貌略有瑕疵,如何见四贝勒爷”宝钗今日有求黛玉,不就是因为容貌有损,需要雪莲花恢复容貌么纤手素白也如玉,拈起帷帽上的半幅白纱,露出了宝钗完美如旧的容颜,眼如水杏,面如满月,肌肤粉白,两颊红晕,唇上点着一抹朱红,青黛将双眉描得犹如远山,眉尾的眼线轻轻勾进鬓边,越发显得丰润大气。外面微微的雪光一衬,若非就近仔细,全然瞧不出脂粉下的细细抓痕。见状,薛姨妈喜道:“这不是好好儿的么”宝钗放下白纱,声音略带凄凉,道:“只是今儿个特特用了宫里头上好的脂粉才将伤痕掩了下去,只是终究有些刺痛,不是长久之计。”“这样也好,见过了四贝勒爷,再想法子去了抓痕。”薛姨妈放心地道。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谁也不愿意放了手。皇家是至高无上的,是最为尊贵的地方,只有做皇家人,才是凤凰儿。宝钗自幼生得美貌伶俐,她和已经过世的丈夫,花费了极多的心血来教养宝钗,银钱花费了无数,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哪怕是舞艺,宝钗也都极为精湛,为的,不就是那皇家么哪里能放弃怎么能放弃区区一个林黛玉,挡不住她宝贝女儿的青云路在四贝勒府里有林黛玉拦着见不到胤禛,难道他们就不能有法子的山不就我,我就去山里。论手段和谋略,黛玉终究嫩致了些,哪里想到男人偷情,有的门路。“吱呀”一声响,在冷寂的清晨显得分外清楚,四贝勒府角门大开,十几个门房立刻垂手站起,徐徐的,一顶按着贝勒规格的轿子被抬了出来,轿夫踩着尚未融尽的积雪冷冰,嚓嚓有声,门房立刻跪下请安。里面,自然是欲出门上朝的胤禛了。嘴角含着些许柔情蜜意,黛玉情思初定,自然让他心情大好。冷冷的脸,有了些温暖的意思,更显得这位冷面四爷极是俊美摄人。玉儿最怕冷,可也最喜欢美丽和自由,快要元宵了,也不知道吩咐年羹尧找的能工巧匠,是否将烟花都制作好了,在那一夜,黑幕如发,星子璀璨时,他要给玉儿一个惊喜,一个难忘。不是他不懂得风花雪月,只是在玉儿面前,他方显出风流潇洒。清晨的风有些冷,低头看着轿子两边放着的方盒,比手炉大些,比脚炉小些,乌银梅花,套着黄缎套子,烘得轿子里暖暖的,一路上也不会因为坐在轿子里冻得手脚冰冷,竟是黛玉叫人预备的,真真是好生贴心得玉儿,此生何幸胤禛的手放在火盒上,细细地抚摸着上头的纹路,冷冷的梅,散发着热。心思荡漾,正眉眼带笑,忽然脚步重重,有人冲到了轿子前。“贝勒爷,奴婢和女儿宝钗一片诚心,来此拜见我那好外甥女,也尽尽奴婢这姨妈的本分,不知道贝勒爷是否怜惜,叫我们去见大甥女一面”薛姨妈早就从马车里冲了下来,跪倒在地,恰好挡住了胤禛的轿子,面色慈和,语音带笑,攥着宝钗的手,沁出无数的汗意来,可见激动异常。可恨这妇人,黛玉与她非亲非故,她却口称乃是姨妈,真真叫人无语。胤禛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瞳眸透着彻骨的阴寒,虽不知那妇人是谁,但是听她自称其女名唤宝钗,立即便猜到她就是薛家的掌舵人,如今的薛王氏,不由得冷声道:“何人胆敢拦爷上朝的路在爷的府邸门前喧哗”苏培盛也是眉头一皱,前儿个已经很是给薛家没脸了,如今还腆着脸来。正要回胤禛的话,却听薛姨妈笑吟吟地道:“奴婢金陵皇商薛家王氏,乃是九省统制王子腾和荣国府二夫人的亲妹妹,元侧福晋的亲姨妈,今携带小女宝钗,欲拜见大甥女黛玉,还求贝勒爷大开方便之门。”冷冷地哼了一声,胤隔着轿帘淡淡地道:“这么多的头衔,好生风光。”此言颇有些深沉,也似有极重的讥讽,讽刺这薛姨妈仿佛怕人不知道她有那么多的头衔加在身上似的,殊不知这些头衔,在皇子眼里,什么都不是宝钗聪敏,比薛姨妈更明白其中之意,也知道康熙极憎商贾,在上面的权贵里头,谁都瞧不起商贾的,薛姨妈先将皇商放在前面,她心里也觉得极为难堪,柔声细细地道:“家母无知,让贝勒爷见笑了。”“哼”胤禛冷冷地道:“尔等算得什么东西也值得爷见笑想见我那玉儿,也不瞧瞧你们有这个脸面身份没有,我那玉儿就是开恩见了奴才们,你们也没那福分占一席之地”这话,更加地厉害了,在他眼里,薛家连奴才都不是。只把宝钗羞得满脸通红,心里暗恨父母不能给自己极高的出身。薛宝钗情知隔着帘子胤禛瞧不到,但是风情已成,眉梢眼角楚楚可怜,垂着修饰地长长的睫毛,泪珠莹然,哽咽道:“既然如此,奴婢就不敢打搅贝勒爷,只是奴婢有要事求见凤仪格格,还求贝勒爷开恩。”声音似轻非重,在风中若隐若现,竟有几分魅惑的声调。几个把持不住的门房瞬间脸色通红,在这么冷的天,也有些心猿意马。胤禛自幼长于宫中,身处朝堂,什么样的把戏没有见过自是觉察出了薛宝钗的语调有异,不过这种将乐理加入声调中的高招,却还是头一回听见,心里也不由得更生了几分怒火,冷冷地道:“苏培盛何在”“奴才在。”苏培盛跟随胤禛日久,自是明白这位冷面爷怒了。拂了拂箭袖,胤禛冷冷地道:“干涉皇子上朝,误爷时辰,该当何罪”苏培盛肃然道:“该当责打四十大板”雪地里依旧跪着的宝钗和薛姨妈顿时骇然失色胤禛在轿子里轻轻一笑,声音阴沉沉地道:“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凤仪天下似早定苏培盛听了胤禛的话,即刻立眉喝道:“来人,还不拿下”立刻便有一干小厮簇拥而上,将薛姨妈母女按在地上,当街重打。女身挨打,这是何等侮辱宝钗与薛姨妈羞愤得几欲晕倒,哀哀痛叫道:“贝勒爷饶命贝勒爷饶命”胤禛将抚平的箭袖挽回袖上,淡淡地吩咐苏培盛道:“给爷数着打,少一板子,你们就等着挨一百大板”听苏培盛答应了一声,他方冷喝道:“还不启程,误了早朝谁担当得起”一干下人匆匆忙忙抬起轿子,踏雪而去。对于已经落在身后的痛呼声,胤禛竟是没有一丝怜悯之意。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黛玉的听雨轩里,黛玉正在衾内安睡,尚未起来,雪雁听了,忙拦住传递消息的丫头,呵斥道:“这样的消息,既然贝勒爷已经做了处置,还来回姑娘做什么姑娘好容易睡着了,倘若惊醒了,可仔细你们的皮”因有九叶灵芝尚未寻得,朱神医的药迟迟不得配好,黛玉气血不足,心神疲乏,竟是难得一顿好觉,因此谁若惊醒黛玉歇息,必受胤禛重责。唬得那小丫头脸上一阵煞白,立刻不敢言语了。紫陌因走出来,随手挽着头发,冷笑道:“在咱们门前挨打,可好受着呢瞧她们还来不来打搅姑娘,真真是不得说的,脸皮这样厚,越发阴魂不散了。”雪雁笑道:“可不是,偏就盯着咱们。”紫陌嘻嘻一笑,口内道:“那可不是盯着咱们,竟是盯着贝勒爷”说得姐妹几个都笑了起来,心里却也甚是温馨。黛玉的幸福,不就是她们的幸福么过了大半个时辰,外头传来消息说,那薛家母女已经灰溜溜地回去了,只是当街受辱,未免大丢了颜面,这回不曾回贾府,却直接去了薛家自己的药铺里去,幸而那宝钗尚未取下面纱,薛姨妈披头散发的老妇也无人识得。又过一时,黛玉在里间唤人,雪雁与紫陌茜雪忙进去服侍。黛玉坐在炕上,只觉得头有些沉,想是睡过了的缘故,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本要歇息一天,因又记得赈灾粮款的事情,还有就是前些日子进宫,太后出言要诸皇子皇孙的福晋给她做几件针线活计,用来做今年的寿礼。胤禛无妻,自然是黛玉来做,已经决定绣一幅百子千孙闹春图,此图极其繁杂,颇为花费时间,布料和丝线都已预备妥当,图样也都画出来了,只是少了几色极罕见的丝线,少不得黛玉也要去绣庄里亲自挑选。若非为了胤禛,她也不屑理会太后的懿旨。这个时候啊,朝堂深深,宫闱深深,孑然一身的胤禛,她怎能不帮着他换了出门的大衣裳,在窗下对镜梳妆,镜中人儿清丽如昔,气质脱俗,只是脸色并没有往日那么好,隐隐有些苍白,眼角也噙着一抹疲倦,瞧起来很是有些憔悴,想是昨晚画图的时候劳了些心神。黛玉并不以为意,只用一根络着黄线的红绳松松地挽着发髻,不带花饰。只是,镜里的那一抹娇影渐渐清晰,让黛玉微微有些失神。时光飞逝,日月如梭,不知不觉,她也有十三岁了啊。正是豆蔻好年华,风情万种时。只是,皇权在上,礼教森严,终身何时能定情缘何时能圆窗外风声依旧,轻喃软语,恰如江南竹荫下的千古传说。见状,雪雁不由得笑道:“姑娘怎么了别是被镜里的自个儿迷住了罢”黛玉回过神,啐道:“就你这个小蹄子儿多嘴多舌。”因从妆奁内取出耳环,耳眼却左右各是三副,雪雁笑道:“姑娘最爱简单的,偏偏也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么主意,偏叫宫里的嬷嬷多给姑娘穿了两对儿。这么长的耳坠子,还镶嵌着最上等的东珠,可不是坠得慌。”闻言,黛玉竟有些怔忡起来,似是想到了什么。紫陌忙暗暗拉了雪雁一把,嗔道:“主子们的事儿,你多嘴什么”忙服侍黛玉收拾好了妆容,方出去命人送早膳过来。雪雁跟在后面咕哝道:“紫陌姐姐,你可说我做什么我只好奇罢了。”听了这话,紫陌白了她一眼,因见四面无人,方悄悄地道:“你跟着姑娘这么久,宫里也住了几年了,怎么偏还一副孩子气细微处竟不留意的难道你竟没见宫里头有哪些人穿三对耳眼儿的”雪雁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