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襄,嗯了一声。沈襄叹道:“也到了时候该娶亲了,纵然只寻个小户人家女儿,可好”沈瑜林道:“昨日之事只怕要扯不少是非,左右徒儿年纪小,先放着罢。”沈襄道:“那卿家女为师已替你查过,便没那道惊雷,她也不是良配。”原来师父竟以为他心仪那卿家小姐么,沈瑜林哭笑不得,道:“师父多虑了,徒儿只是暂时不想考虑这些而已。”沈襄放下书,凤眼一瞥沈瑜林,沉声道:“为师自己便是孤家寡人,也不想逼你什么,你同为师说实话,到底是什么原由”姬谦的容颜在脑海一闪而过,沈瑜林微怔,旋即叹道:“既是克妻克子的命,我又何苦去害人家”他这话倒有些真心,大长公主去得早,韬儿不孝,十几岁成了京城头一号纨绔,三十岁上喝花酒猝死了,只留下五六个庶女和一个病歪歪的嫡子,临了临了,他那嫡孙竟还死在了他前头,最后还是几个得意门生为他送的终,实在凄凉。沈襄见他面色落寞,只以为戳到了他痛处,低叹一声,道:“你是怎么打算的官员不娶也是一条失德之罪。”沈瑜林略略回神,笑道:“若我已成了婚呢”、第61章民间有传言说孩童五岁时魂魄方完整,而五岁后死去的男童若无一门阴婚伴着,则会闹得家宅不宁,宗族背运。那沈氏小童逝时已八岁有余,必是配过阴婚的,便是没有,费些银钱买一份阴婚文书很难么而不论哪朝哪代,阴婚都是合法的。沈襄叹道:“你倒是鬼机灵,当初之所以为你换瑜林的宗籍,也是因着要与合适的女童配阴婚的缘故,他在官府的户籍便没销,倒是正方便了你。”沈瑜林微微一笑,道:“是徒儿运气,师父,那女童家中可还有什么人么毕竟夫妻一场,为她奉养双亲也是应当的。”沈襄无奈,小户人家配阴婚多用纸人,世族要求便多了,既要逝去不足七七四十九天,生辰八字配得上,且生前不能有婚约,五官要端正,年纪差要在三岁以内,不能是因着外伤致死门当户对的人家哪来这么多符合规矩的女童尸身自然是向贫苦人家里头寻,而穷得卖女孩尸身的,哪里算得上正经亲家沈瑜林也明白沈襄意思,只是阴婚虽合法,也没有人单守着桩阴婚过日子的,时日一长,必要被人说闲话,而奉养女方双亲之事能教他搏个重情名声,届时他再编些流言出去,人总是同情死者的,这便一劳永逸了。沈襄沉默着听完,良久,方道:“真如此行事,你的后路便断了,日后遇上心仪的女子,有此事在前,连为继妻都”沈瑜林低笑道:“我若真有心仪的女子,哪里舍得娶她”沈襄轻叹一声,起身从书柜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一只紫黑的小木盒,用擦花瓶的素布抹去上头一层厚灰,放到沈瑜林的桌案上。“我那时归京,借宿在一庄户人家时,听闻有一刘姓农户家里正巧病死了一个女童,生辰正对,后来便配了阴婚,当时给了一百两银子,那家人也签了文书。”沈瑜林打开了木盒,第一层白绢上有薄灰,掀开,里头几份文书都是干净完好的。沈襄道:“当时为了拖时辰配阴婚,在官府的案档上,报的是失踪,正好对上,可以说是失踪时族里以为你遭遇不测,配了阴婚立了衣冠冢。”沈瑜林笑道:“又让师父为徒儿费心了。”沈襄道:“无妨,凡事有得必有失,徒儿看开了便好,其实男风一道,也未必没有良配。”他是独惯了的人,也不觉得留后有多重要,只是自家徒儿的性子他知道,面上笑得温温和和,心里就是块冰封着豆腐,冰层太厚,豆腐太软。让他这么一个人过下去,天长日久,不是豆腐冻成冰,就是豆腐碎成渣。他这样的人,就合该寻个知冷知热的,互相护持着过一辈子。沈瑜林笑容微僵。沈襄道:“罢了,你还小,等再过几年,也许便能遇上可心的,阴婚一事你莫管了,族中会为你安排,年假还有五日,把这免查制弄好,也好生休养休养。”沈瑜林眼皮下头的青黑实在是重,沈襄都不忍心再拉着他说话,挥了挥手叫他去洗漱。赵嫣然捏着一大叠鬼画符,又看了看赵氏手里一张薄薄的家书,上头全是字,皱了皱鼻子。从前不觉得,现在有了陈延玉的信一对比,陈延青的档次一下子就矮了一截。画画画就知道画画得还这么差这张,画雁回关的,画得像长了毛的烧饼,这张,画军帐的,画得像笼带尖儿的包子,这张,画打仗的,画得像疯狗进病鸡窝赵氏笑道:“嫂嫂惯爱口是心非,大伯那一叠叠的画儿,可教人妒死了,我们家这个呀,看着温柔多情,其实更闷,提来提去就是几句从书上抄来的情诗。”赵嫣然轻哼一声,眼里却带了些笑意。更闷的陈延玉坐在帐中抿着唇,看着手里万象阵法的抄录本,默默叹了口气。又一场大捷,前头在摆庆功宴,帐中只剩下兄弟两人,陈延青吊着左膀子在主位上画家书。夷族原先并没这么不堪一击,自从陈延青成名之役,一战斩去两位实力最雄厚的王子后,夷族便开始了长达三年的大混乱,后老汗王幼子哈察继王位,顶不住部下压力,向大晋宣战。哈察不过十几岁的黄口小儿,哪里统率得住四十万雄兵愈战愈退,愈战愈退,这仗打得好没意思。阵法是好阵法,只是训练兵太耗时,八成这仗打完了,兵还没训好呢“所以平日训练一定要添上这一条,走阵记位是很轻松的事,可以用戳刺训练之后的休息时间”陈延玉正说着,外间忽有一道清脆悦耳的女声道:“元帅,该换药了。”陈延玉立时住了口,微微皱眉。陈延青手下没停,应了一声,来人掀了毡帘进来,是个模样温婉的青衣女子,看着有十六七岁,拎着药箱。“半夏,孙老又不在”陈延玉淡淡道。军中本不应有女子,无奈他们偶然救下的这对祖孙医术实在高明,救治了不少伤兵,他们又不愿走,只好留在了军医营,这几日看来,果然是个麻烦。孙半夏浅笑道:“他正忙着给蒋校尉正骨呢,左右换个药不是大事,我便来了,元帅不会嫌我罢”陈延青正咬着笔杆思索着该怎么画自己阵斩北夷大将金苏里的英姿,头也没抬一下。孙半夏无奈道:“元帅你的手还要不要了”陈延青把左胳膊抬了抬,道:“换吧。”另一手还压在画纸上,时不时添一笔。孙半夏开了药箱,上前,忽然瞥了眼陈延玉,面上有些尴尬。陈延玉微微挑眉,装作不懂她意思,手下又翻一页,坐在次座上纹风不动,半点识相离开的意思也没有。陈延青胳膊抬得有些费劲,皱眉道:“怎么还不换”孙半夏微怔,红着脸应了一声,开始拆绷带。这种磨磨蹭蹭的女人实在太烦了,陈延青撇头,又将视线转回画纸上。“元帅对夫人可真好,这么忙还日日抽时间写信。”孙半夏笑道。陈延青忽笑道:“哥也该认认字了,你弟妹传信,说嫂嫂最近在同她学写字,学得很快,当心等回去了,嫂嫂再嫌弃你”陈延青笑了笑,道:“那正好,等回去了,让她教我。”陈延玉轻笑一声,道:“美得你到时候嫂嫂可要教小侄儿了”陈延青嘿嘿笑了两声,“我旁听还不成么”孙半夏抿了抿唇,道:“半夏也可以”“哥,你猜猜嫂嫂第一个会写的名字是谁的”陈延玉状似无意地打断道。陈延青双目一亮,“是我”陈延玉哈哈笑道:“当然是她自己的”看着两兄弟旁若无人的交谈,孙半夏顿了顿,换药的动作快了些。恍眼年假已过,杜若晴的事已被压下,听锦绣所言,那闹出事的永宇王妃都被禁了足,可见出手的人不简单。沈瑜林知道,杜若晴并做不了多久的官,这不仅仅是史实,而是他的性子不适合,他太真实,这官场太虚假。将年前的旧案分发下去,沈瑜林又整理了一遍免查制条例,誊抄到奏折上。敲门声轻响了两下,这是杜若晴惯用的方式,沈瑜林失笑,刚刚还想到他来着。“杜兄,进来罢。”杜若晴穿了身皂白色的常服,未束冠,人瘦了些,面色倒还好,难得是挂着笑的。“这些日子麻烦沈兄了。”杜若晴道。沈瑜林笑着起身道:“不妨事,杜兄是要销假”杜若晴低笑道:“我辞官的折子已递了上去,此来,是同沈兄道个别。”沈瑜林微怔,这事在意料之中,可时辰不对啊,这会儿监举司刚刚步入正轨,他这左执事便要辞官见他面露犹疑,杜若晴叹道:“这些日子少了我,监举司不是照常运转”沈瑜林顿了顿,道:“那你辞官后,有什么打算”杜若晴道:“我如今无牵无挂,想到哪儿便到哪儿罢。”沈瑜林道:“杜兄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实在太可惜。”杜若晴心头微涩,道:“我曾经自恃才华,以为自己能为黎民百姓撑一片青天,可直到现在才发觉,那根本不是我能做的。”沈瑜林听完,叹道:“那确实不是杜兄一个人所能办到的。”杜若晴微怔。沈瑜林道:“天生走仕途的人,有,却不多,更多的人一步一步爬上来,经了很多艰难险阻,有的人不忘初衷,便成了好官,有的人丢了底线,便在这里。”他拍了拍厚厚的案档,又道:“杜兄没忘了初衷,守住了底线,如今虽要辞官,却无须自责,杜兄的品行,值得敬佩。官场一向东风压倒西风,似杜兄这般的官员多了,何愁不见青天”杜若晴道:“沈兄是指执教”沈瑜林笑道:“身既不能登文渊阁,桃李盈朝也是美事,杜兄意下如何”杜若晴低笑道:“不知为何,听着沈兄劝解,总好像在聆听祖父教诲一般。”沈瑜林轻咳了一声,道:“也许是近日教导绍钦惯了,不知不觉就”杜若晴笑了笑,道:“此事我会认真考虑的沈兄,明日可愿伴我上最后一场早朝”沈瑜林轻叹一声,知道这话里意思便是荐了他继左执事之位,也不好推托,点头应下。、第62章朝堂仍是年前模样,脚下玄色大理石的纹路还是那条。御史言官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于尚清傲然的身影却已少见,沈瑜林瞥了眼身侧的杜若晴,微微一叹。御史台事毕,六部零零散散上了几道不轻不重的折子,便听上首姬宸歆道:“监举司左执事可在”杜若晴执圭出列,行礼,面色波澜不惊,“微臣在。”姬宸歆淡淡道:“你的辞官折子,朕准了,可还有什么想说的”文武百官之中立时有议论声响起,嗡嗡一片。无他,除了户部,吏部,兵部,御史台,监举司可谓是一等一的实权部门,掌三品以下官员升降,这左执事之职纵只是从二品,也能在一品大员面前抬头挺胸。多少人削尖了脑袋只为争一个监举司属官的位置,甚至放弃升迁,平调过去的都有,这杜若晴是傻了吧杜若晴面色不变,垂眸道:“微臣本是庸碌之人,偶得天幸,为官十二载,如今心力交瘁,惟恐有负有皇恩,特此荐司中右执事继臣之位,望圣上应允。”姬宸歆道:“右执事沈卿”“圣上,此事不妥”一道苍老却洪亮的声音响起,原是大理寺卿郑世昂。沈瑜林出列的步子一顿,退行两步,行礼。郑世昂是永宇王的人,且他有一子外放,任地方巡抚五年,官声极好,越级升迁之事已定,如今正要调回京中,这郑世昂想是盯着监举司这块肥肉,坐不住了。姬宸歆道:“郑卿何事”郑世昂郑重其事道:“回圣上,沈右执事六首登科,才华斐然,老臣并不否认,只是他为官时日太短,资历不足,恐不能服众”户部侍郎齐炳出列,道:“臣附议,监举一事事关重大,沈右执事如今不过舞象之年,圣上惜才不假,可此事与揠苗助长无异,臣请圣上三思。”又有几名官员出列,齐齐道:“臣附议,臣请圣上三思。”沈瑜林垂眸跪在众人身后,面色恭谨而平和。姬宸歆独断独行惯了,当初为着给姬元亦赐名之事,几乎满朝文武群起反对,跪死了四个老御史他也没改主意,根本不拿这点小阵仗当事,挑了挑眉道:“周爱卿,你觉得呢”朝中姓周的不少,能被姬宸歆唤做爱卿的唯有两个,一个是户部尚书周朝康,一个是周文忠周次辅,而周次辅年前已便告老还乡,便只剩下周朝康。“回圣上,老臣以为,年少并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