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育牡丹,以卖花制药为生。要说起来,种牡丹也算是个辛苦活了,但在当朝,这可是个相当不错的营生。因为那牡丹的花根,除去木心,经过炮制,就是良药丹皮,有滋阴降火,活血散瘀的神效,需求量一直不小。最重要的是,这朝野上下,喜好牡丹之风盛行已久。不少达官贵人愿意为名种而一掷千金。一株上好的深色牡丹,竟可以抵得上十户中等人家一年的赋税。因此,不少人开始弃农种花,或从事牡丹的买卖经营,以至于民间有“种金种银,挖山搅海,不如牡丹一行”之说。这终于引发了朝堂上的不安,担心这初定天下的根本会因此被动摇,便对牡丹种植买卖行当进行了极其严格的控制。若没有朝廷吏部的许可,任何人不得从事此行当,而且一旦入行,便为世袭,不得轻易转行。如此一来,渐渐的,这个行业的圈子便越来越小,人员也越来越固定,许多花农和经营者都彼此熟识。在这个小圈子里,最出名的要数洛阳的黄家和曹州的王家了。两家不但精于培育良种牡丹,而且都颇懂得些买卖经营的秘诀,渐渐的分别控制了洛阳和曹州两地的大部分牡丹经营市场。加上几年前,王家的长子峻卿娶了黄家的次女丹娘为妻,这联姻,使两家将牡丹培育买卖这个行当牢牢的控制手中,被世人称为“牡丹皇黄,群芳王。”这黄家和王家虽然能在自己的行当里称王,富甲一方,但都是布衣平民,没有什么权势。这有钱没势,就如同小儿捧着金饭碗逛街,迟早有一天要倒霉。这一点两家心里都明白,因此一直在想办法搭上官宦人家,混进权势的保护圈。说起来,这黄家老爷似乎比王家老爷更会钻营,不如怎的,居然搭上了皇家的路子,专门为太子府培育珍奇品种牡丹,筹备一年一次的牡丹宴。这个牡丹宴从开国时就有。当年立国之日,是孟夏时节四月中旬到五月初,正值牡丹的花季。经过几个月春风酥雨的温暖和滋润,大过碗口的花朵忽然绽放在世间,那轰轰烈烈的娇艳,溢满乾坤的香气,令人震撼,让人痴迷。新皇见状大喜,认为这牡丹有富贵雍容之象,预示了国运昌荣。便钦定每年的四月二十二为牡丹宴日。这一天,以皇帝为首,凡正三品上的在京臣属以及内外命妇当齐集在长安含元殿,参加盛宴。皇家从四海征集良种牡丹置于殿上殿下,使得众人如身入花海,顿时陶醉自失,放开心胸,饮酒作诗,品评花种。宴会结束时,大家投票选出当年的牡丹花魁,由皇后教天下,并对敬献者大加封赏。这样过了几年,不知是哪位大人上书道四海征集民间牡丹,耗时耗力,劳民伤财,还出现了强征豪夺的恶劣事件。不如设立职位,由专人种植经营这国宴用的牡丹,每年到了牡丹宴时,便将这牡丹移入盆中,摆在含元殿以供赏玩。皇上仔细斟酌,认为有道理,但有一时不知从哪里找到合适的人选来充任此职。总不能在国家的科考加上牡丹种植与培育一科吧。想到科考,这皇帝倒忽然有了主意,决定张榜昭告天下,培育出此一次牡丹宴上的魁首之花的人,将被封为昌运使,官拜五品上,专为皇家培育牡丹。皇榜一张,顿时在牡丹培育行当引起了轰动。由于朝廷制度的限制,从事这个行当的人们,几乎可以说是世世代代都不能入仕,这个机会真是太难得了,人们都开始跃跃欲试。最激动的还是黄老爷,忙亲自到太子府上打探,得到的回话是只要拿出“绿珠”珍品,这个职位一定跑不掉。黄老爷一阵心喜,看来这个职位是囊中之物了。原来早在几年前,黄老爷就开始暗暗培育牡丹“绿珠”,如今已经小有成就。那“绿珠”花朵浅绿,大过成年男子的头面,是极其少有的珍品。想这世上还有比绿牡丹更稀奇的品种吗往家走的黄老爷想到这里,仿佛看到了自己正穿着朝服官靴的样子,不由轻轻的笑了起来。来到家门口,正得意着的黄老爷迎面碰上了老管家黄成。黄成一看到自家老爷,便满心高兴的迎上去道:“老爷回来了辛苦了。曹州王家送来书信,说是郎子和小姐要回来探望老爷和夫人了。”这黄老爷心里先是高兴了一下,但马上警觉起来,这个时候本是牡丹经营最忙的时候,那身为长子的女婿如何有时间陪女儿一起,千里迢迢来洛阳探望自己这里边怕是有些蹊跷。便“嗯”了一声,便接过信,直往后边花厅走去。到了花厅,黄老爷支开下人,拆开信来仔细一读,不由心里咯噔了一下。信是女儿丹娘写的,说是要先来洛阳看看父母,小住几日,然后再和王峻卿同去长安。这长安两字让黄老爷心下顿时警觉,想那王峻卿是个种植牡丹的高手,本事超过他的父亲,此时他要去往长安,难不成是黄老爷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就在黄老爷猜测女儿和女婿的来意之时,丹娘和峻卿的车马已经在通往长安和洛阳的官道上轻快的驰行了。马车内,王峻卿正笑眯眯的听年轻的妻子讲自己未出阁时候的趣事儿,看自己的爱妻如小鸟般快乐,王峻卿的心情也出奇的好。丹娘身后的角落里,厚厚的棉垫子上,放着一株枝干壮硕的牡丹,已经大大小小打了八九个花苞。每个花苞上都罩着纱绸做的小口袋,看不出花色来。“看丹娘眼下如此娴雅,却不知小时候是个顽皮猴儿。你压坏了那倭奴国来的日暮和八千代子,岳父大人没有生气么”“开始生气来着,后来看我的手和脸都被划破了,哭的都快上不来气,就只顾着哄我了。父亲甚至说:这么小不定点,能一下子压倒两株花,丹娘厉害。”听到这里,王峻卿不由哈哈大笑,心道,看来这岳父还真是心疼丹娘呢。“岳父大人真是为慈父,说起来要好好谢谢他老人家,养出这样聪明能干的女儿。”王俊卿不由看了丹娘身后的牡丹一眼,继续说道:“没有丹娘的帮助,只我一人,怕永远也培养不出这样的奇迹来。”丹娘的眼睛眨了眨:“没有峻卿你,我一个人也绝对做不到的。花还没有名字呢,峻卿可有主意”王峻卿抬眼看看爱妻,又看看妻子身后的牡丹,忽然笑着说:“叫丹卿好了。”“丹卿丹乃巴越赤石,有红色之意,和这花色不符我看还是叫夜色吧”“夜色丹卿如何”王峻卿揽过妻子,“这是你我一起培育的牡丹,当用你和我的名字来命名。”丹娘靠着丈夫的胸膛,笑了。两人旅途还算顺利,不料就在要到达洛阳地界时,遇上了大雨。那雨忽大忽小的下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弄的道路泥泞难行。峻卿想到前面多是山路,怕雨天赶路极容易出事,便说服了丹娘,在附近寻找可以留宿的地方。谁知一连问了几处,都是客满,眼看时辰不早,淫雨连绵中,一行人人乏马倦,峻卿不由有几分着急起来。好容易在天黑前找到一家偏僻的小店,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带着仆人丫头住了进去。那家店店面不大,主事儿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黄哄哄的插了一头的钗环,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照面,就转到里边不见了。好在几个伙计到是都热情异常,问东问西的招呼着,倒还算是周到。峻卿和丹娘简单吃了几口便饭,洗了脸,就上床休息了。也许是累了,两人一着枕头,就很睡熟了。等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看看窗外,阳光明媚,雨想是早已经停了。丹娘揉了揉鬓角,推着身边的王俊卿道:“郎君起来,如果我们赶紧上路的话,今天下午就可以到我娘家了。”王峻卿嗯了一声,翻身坐起,忽然说了句:“想是昨天淋了雨,着了凉了。”一边说一边溜了眼屋角里的牡丹,又摸了摸枕下的银两,才放心披衣下床洗漱。两人很快收拾停当,打赏了伙计,和几个家仆一同驱车上路。走了不远,就见前边官道上架起了路障,一打听,却是昨夜雨急路滑,有赶夜路的马车出了事,官府一大早就封了路面,说是要勘察现场,可能要等到下午才能通行。丹娘听了不由有些着急,咕哝道:“难不成又要在那店里住一宿”王峻卿听了直摇头说:“今天早上你我都有些头痛,虽然银两未少,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我看还是问问有没有别的路可走吧。”话音才落,王俊卿就挑帘下了车,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高兴的说:“问了一个老人家,说是有条近路,又问了几个人,都说那条路好走,也安全。娘子你看”丹娘点了点头。王俊卿命前边的仆人掉转马头,朝老人指点的方向行去。走了不久就转入了一片山林,因为路面微微有些狭窄,车马行进缓慢。峻卿挑开车帘往外张望,低低道:“好茂盛的林子”背对着车帘的丹娘正要转身看个究竟,忽然听到前面一阵骚乱之声,有人高喊:“杀人了,强盗”丹娘大惊,还未开口就见丈夫王俊卿一脚踢翻自己身后的夜色丹卿,将垫在下面的大棉垫子抽出,往自己的身上盖了过来,在自己耳边低低说了声:“跳车,洛阳城内见。”然后飞快地用固定花盆的绳子的将棉垫捆在丹娘身上,用力将丹娘从车上推了下去。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丹娘还没反应过来就滚下了山坡,身后,人们的呼救和尖叫声传来,恰似万刀,深深扎在丹娘的心头。丹娘惨呼着峻卿的名字,头撞在了一颗大树上,顿时失去了知觉。山坡上,腥咸的味道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开来。过了许久,一切终于归于沉寂,风吹过树林,发出奇怪的呜咽声,在山中盘旋不去。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来,一弯新月慢慢爬上树梢,月色如水。半山坡的大树下,静静的躺着满面是血的丹娘,身上还裹着厚厚的棉垫。不远处,一个巨大的白色事物跳出灌木,缓缓的向丹娘移动过来,终于停在丹娘的身边不动了。于此同时,丹娘也幽幽睁的开双目,头像裂开了一般,身体已经说不上是酸痛还是麻木了。这是一场噩梦吧“峻卿”,丹娘闭上眼,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忽然耳边仿佛有人“嗯”了一声,丹娘心里扑通一下,忙再次睁开双眼,却正对上一双碧油油的眸子,定睛一看,不由“啊”的尖叫起来。自己面前,居然懒洋洋地卧着一匹硕大的白狼,正呲牙咧嘴的看着自己,那白牙映着月光,闪着森森的寒光,不由让丹娘浑身冰冷,一时间魂飞魄散,几乎再次昏了过去。正在这时,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妙龄少女,拍了那白狼的脑袋一下,喝道:“要吓死人么”那白狼翻了个白眼,起身绕过大树不见了,隐约有一个男子的抱怨声从树后传来:“笑一下也会死人”。丹娘见那女子容貌俊俏,声音清丽,不由微微定了定心神,但转念一想,这深山月夜,此女子孤身一人,又与狼为伍,实在诡异,心下又忐忑起来。那女子仿佛看透了丹娘的心事,淡淡的笑着说:“姑娘莫怕,我叫阿蛮,是洛阳城外莫言阁的人,因为有急事,才连夜抄近道赶路,方才姑娘看到的是我家的那个狼犬。亏他嗅觉灵敏,我们才能发现遇难的姑娘你。”“我们阿蛮姑娘不是单身一人”“不是,还有阿宝和我同行。阿宝,你好了么,快出来。”随着阿蛮一声娇喝,一个白衣的少年从树后探出半个身子,似乎不太高兴的瞅了阿蛮一眼。才笑嘻嘻的和丹娘打了个招呼。“姑娘随我们走吧,修养好了,我们送你回家。只是不知姑娘你家住何方,又姓甚名谁”丹娘眼泪汪汪的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这个空当里,那阿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筚篥来,连吹数声。不一会儿,就见远远的,伴着火把灯光,有五六个皂衣家仆扯着一张车篷布朝这边走来,到了跟前,几人七手八脚的将丹娘抬上了篷布,然后飞快的往山坡上走去。到了路边,丹娘看到一大一小两辆通体翠绿的马车停在那里,家丁们将丹娘放在较小的马车上,安顿好了,才都上了后边那辆大些的马车,放下帘子,没了声息。不多时,阿宝和阿蛮也上了车,和丹娘同乘,一行人打马扬鞭,直往莫言阁去了。丹娘本来想看看外边,再详细询问询问阿宝和阿蛮的一路见闻,从而寻找些有关丈夫峻卿的蛛丝马迹,却不知为何,只觉得两眼发沉,竟然昏昏然睡了过去。她看不见后边那大些的马车里忽然飞出五六只黑色乌鸦,风吹过,那翠绿的马车顿时变成了片片树叶,飞上夜空,消失在山林中了。当丹娘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精致的厢房里。罗帐低垂,香衾轻软。头痛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只是身上还有些酸胀,动动手脚,似乎有了些力气,仿佛身体在一夜间康复了不少,丹娘不由心下暗暗称奇。这时,门轻轻推开了,进来两位佳人,走在前边的那个,丹娘认得,正是夜里见到的阿蛮。走在后边的那个穿着淡紫色长裙,斜披着珠灰色纱帛,飘飘然走到丹娘面前,将手里的一个大食盒放在了床边的小茶几上,才朱唇微启,低低的问道“好些了吗”丹娘赶紧点头回道:“好多了,多谢相救,丹娘我真是无以报答”那女子打开食盒,一股淡淡的香气飘了出来,阿蛮则上前扶起丹娘,顺手将靠枕垫在丹娘身后,然后从那紫衣女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