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独相处起来吧,有些心知肚明的事儿也便于挑明儿直接说。这话还是要由向暖来问:“你这一遭下来,保底的内力全废,半岁寒的毒仍没有解,但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你的命,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宫,我去安排。”她当然知道东薄殁是个皇帝,既然是坐拥江山的人,自是有一份他的责任。“嗯。”东薄殁从喉咙里滚出这么一个字,然后却没有接话。搭在向暖肩膀上的手慢慢的移到向暖的头顶,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像在摸一只猫咪。向暖看到东薄殁沉默了,便也没再说什么,脚尖在岸边的石头上蹭了一两下,看到有些石头滑到水里,一些接近透明色的小鱼游上来,围着石头转。虽是夏天,但这山上却甚为阴凉,风吹在人的身上,说不出的惬意,但向暖觉得自己的背脊上仍是附上了一层薄汗。东薄殁摸着向暖的脑袋,手指拂过她披散下来的长发,看着向暖的长发从自己指缝中溜下去,他的眼眸一暗:“从你走的那一天开始,朕就在想,如果你再出现在朕的身边,朕会怎么做。”向暖的思绪忍不住有些游离,按额角。这山清水秀的地儿,好像还真适合互吐心肠啊东薄殁,你还真会俗套“怎么做”向暖毫无感情的接承他一句。东薄殁停顿了片刻开始笑:“朕在那张草榻上不是和你做过了么”微风吹过,向暖她热了。对上那双眯起的狐狸眼,向暖真真正正想戳瞎他她以为这人止不住在这蓝天白云之下怎么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呢,结果结果结果东薄殁,你行啊向暖实在憋不住了,甩开他的手咆哮:“吴穹呢你那无所不能的九个面具男呢,怎么还不来找你,赶紧把你带走看着真心烦。”“哦吴穹啊”东薄殁看着水浅处的鱼,眼睛跟溪水一样波光连连,“关于吴穹,你知道他是曾经贵妃之子吗”向暖僵硬:“”向暖眼前立马浮现了吴穹的小嫩脸,嘟着嘴巴,眼神天真活泼,语气阴狠乖张,也是杀人不见血的主。但但吴穹不是隶属于东薄殁的吗,怎么“他本名东薄轶,在皇子中排行第五,因是先皇宠爱的贵妃所出,一出生起便极宠爱与一身,先皇几次三番又将他封为太子之意,当时的皇后也就是现在已死的太后当然不满,凭凭暗中痛下杀手,先贵妃护子心切,深知后宫之内谁都无法和她对抗,只求东薄轶平安长大,便与娘家的心腹联手,用药使东薄轶假死,然后调了其他的小孩尸体过来,得以让东薄轶出了皇宫。先贵妃至此郁结在床,先皇也薄了对她的宠爱,不久先贵妃便病逝。当时东薄轶也不过七八岁,这样的记忆已深埋入心。他偷偷地回先贵妃的娘家,虽有一席容身之地,但先贵妃的娘家人唯恐一不小心召来杀身之祸,但将他藏于小阁中,每天暗无天日。他便自己逃了出来,幸而遇上习武中人,传与了一身武功。后来朕被接回宫,做一个傀儡太子,他暗中与朕相见,于是谋权在朕手下,只为了有一日能报跟朕一样的仇”“他是你哥哥”向暖简直不敢相信。那样一个眨着眼睛,天真烂漫,小脸稚嫩的人,身后所背负的东西又有多少人能想象本来是天之骄子,本来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无奈后宫争斗,枪打出头鸟之下的局势,谁能苟且安好一命寄人篱下,不见天日,从一个太子人选变为一个如今的稚面杀手,他甘愿对自己的弟弟以“属下”相称,扣膝间全是君臣之礼,混迹皇宫,看着自己噩梦的地方,他是凭什么样的毅力与东薄殁合作,一步一步将太后逼上罪有应得的后路上的059东薄殁负手而立,这个话题似乎也勾起了他无数的思绪。眼睛转而像一汪浓墨,看不着底。“麟犊功嗜人性心,”东薄殁一顿,问向暖,“你知道吗”向暖摇头。“麟犊功自来是恶功之一,习者虽武功非凡,但练就此功会失了心性,无爱无欲,容貌儿也跟稚童差不多。习功者,每月都会受尽筋骨绞痛之苦。他所忍受的东西,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东薄殁叹出一句,手指在掌心里微我,“他比朕,承受的还要多”向暖突然觉得挺力不从心的,不是她悲凉什么,而是有一天你发现身边的事儿都搅在一滩污水里,理不清,洗不净,你也会跟着悲凉。她自是心疼这些人,也自是不由想到自己,这种无力是真实存在的。“你知道鬼迹阁的阁主是沉安吗”向暖抬起头看他,发现现在的东薄殁是敛了所有的神色的,即使粗布麻衣,也不减此时他的帝王之气。其实向暖也是在二十鬼影围向东薄殁的时候才想明白,沉安便是那鬼迹阁阁主,他跟着她,利用她引出东薄殁,以方便他一网打尽东薄殁的势力。“之前略有耳闻,只有猜测,当鬼迹阁的鬼影围攻的时候便彻底证明了。”东薄殁说到这里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抬手轻覆在向暖头上,“有些事儿,朕有意瞒你,是不想让你跟着受累,但你心思清明如此,朕不说也只是徒给你再摆上一丝愁。向暖,帝王家的人都背负着很多见不光的东西,只有承受住了,挣扎住了,咬紧牙关渡过去,才可以冒出头享受一点阳光啊。”向暖心头柔软了一下,又苦涩了一下。她知道,当然知道,只是转念想到沉安,心头还是顾忌:“沉安不会善罢甘休的”其实她真正想说的是,在东薄殁空虚朝野的时候,沉安必会乘机介入。东薄殁好笑地看着向暖,看着她心里打着小九九,想问又犹豫的样子,何时这拽得能把鼻子长到头顶上去的人也能起来了“这一年之中,朕安排吴穹入朝为政,也特意让他做出几分政绩出来,来这里之前朕立了遗诏,若是朕十日之内还没有回宫的话,便宣了遗诏,昭告吴穹的真实身份,想来先前太后的恶性已经人尽皆知,所以对先贵妃当初护子心切的行为也可以理解,暂且吴穹是先贵妃之子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选立他为新帝便也不会有人反对,这番也绝了沉安窥窃帝位的心思此外,在朕来这里之前,已让严将军谴兵回都,镇守城门,以防沉安借机作乱。”其实他跟沉安斗了这么多回,赢就赢在他在赌,赌沉安料不到在江湖上被认为“容似孩童,心似魔”的吴穹就是先贵妃之子,本应是太子之选的皇子无疑就算他东薄殁最后一败涂地,但他凭着一口气夺下的位置终究在自己人手里,若是死,也是无碍的了。向暖很长时间没有答话,看着在浅水里愣头愣脑的鱼,她看得眼里苦涩,嘴里也一阵苦涩。帝王之下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或多或少,心里总有一丝怨靥在。东薄殁,你步步为营,心思缜密如此,这步棋你防得是有多天衣无缝,但你累吗你厌吗你倦吗向暖的心里终究是有一些介怀。“东薄殁,有时候人争一口气就好,争好了,或许可以给自己留一个安稳日子,你觉得呢”这句话问下来,向暖心里都带着一分颤抖,像是有什么东西悬在心间上,一晃一晃的难受。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问,也十分不清楚自己在期盼着什么,她抬起头去看他,看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粗布麻衣,那一步步走来运筹帷幄的男人。像他们这样活在阴暗的角落,攀附着自己的固执,自己的仇恨,自己的矛盾而生长起来的人,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呢连向暖自己都不确定。东薄殁没有回答她,只是把眼睛放在远处的溪面上,以至于他的眼睛闪闪烁烁泛着亮光。向暖突然有点紧张他会作何回答,背上的一层汗越发的细密,这片刻间,唯有听到风掠过溪面的声音。东薄殁呼出一口气,握紧向暖掩在袖子里的右手:“婆婆该烧好饭了,我们回去吧。”向暖彻底心凉,看,他还是回避了这个问题。东薄殁是什么人他隐忍多年,如今终于高坐此位,万不得已之时,又怎会善罢甘休就算善罢甘休放弃了那个位置,但他能放下吴穹两人间的气氛陡然严肃几分,回去的路上便都没有说话。东薄殁一直牵着向暖的右手,包裹在自己掌心,手心里都是汗。快走回茅草屋的时候,一直拉着向暖的东薄殁却猛然停住,一双狐狸眼陡然浮现寒意,拉过愣神的向暖快速潜到了茅屋旁的草垛后。“进去”东薄殁扒开草垛,一把将向暖推了进去,自己圈住向暖将她整个儿护住,才用稀疏的草垛盖住自己的后背。向暖不糊涂,她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东薄殁全身都冒着寒气东薄殁护着怀里的向暖,扒开了一条,从里正好可以看到院中的草屋只是一眼只是一眼,向暖的瞳孔立马紧缩草屋前十多个黑衣人,头戴斗笠黑纱,持剑而立,风扬起都带着肃杀之意为首的便是沉安,他没有再带那副假人皮,那张脸也终究退却了温文儒雅的伪装,剑眉、鹰眼、薄唇,现在的他坐在马上,让人胆战心惊。“在下没有太多的耐心。”他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眼睛紧紧地盯着面前被强行按着跪在地上的老太婆。老太婆自是知道这群人的来历,她现在只求暖丫头他们不要这么快回来,寻个正着。“喂喂喂,听完老太婆一言,年轻人不要这么猖狂,要懂得尊重老人家啊”老太婆突然撕心裂肺起来,整个人趴下去蜷在一起,有血从她的腰间涌出,插在她腰间的竟是一枚飞镖沉安淡漠地看着她:“在下方才已经说了,在下是没什么耐心的人。”这一招故意没有直接要了老太婆的命,斜斜地射入老太婆的左腰这老太婆虽是前任生谷谷主,但毕竟年纪大了,哪儿吃得消这般折磨,早已疼得冷汗连连,蜷缩在地上紧闭双眼,手指一抽一抽的。“还不说吗”沉安坐在马上,俯视着地上挣扎的老太婆,鹰眼不动声色地在草屋周围转了一圈。老太婆仍缩在地上没有说话,血从她的腰间涌出,几乎渗到了她斑白的头发中草垛里的向暖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师傅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东薄殁从身后紧紧捂住她的嘴,她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瞬间大颗大颗地流,从东薄殁的指缝里流进去,又流进她的嘴里那一飞镖,简直像刺在她的身上她转身看着东薄殁,那样惶恐而睁大的眼睛,带着惊天的寒意:“你在这里,我”“朕绝不允许”东薄殁根本就没有让她说完,居然有这样打的力气紧紧地抓住向暖:东薄殁看着倒在地上的婆婆,又看着东薄殁,没人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他比任何人都急都怒但他现在想先确定向暖的安好东薄殁紧紧拽住挣扎的向暖:“现在你冲出去不仅救不了婆婆,朕也无法护住你向暖,听话”向暖哭得说不出话,他知道东薄殁接复了经脉后武功尽失,而她会耍的银针和药物全没带在身上,跟沉安这一拨人对上他们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让人绝望,真的老太婆的血染红了谁的眼啊,从心底蔓延出的大块大块的绝望沉安的眼一眯,嘴角带起一抹笑:“哦,看来嘴真的很硬啊,老人家”语毕,翻手一紧,狠狠地勒了一下缰绳,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惊慌地抬起了前蹄子,高高抬起,重重落下,不偏不倚正好狠狠踏在老太婆的肚子上“啊”老太婆痛苦地张大眼,惨叫声到了一半戛然而止,便再也叫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还张大着嘴,从肺部挤出的血惨不忍睹地留满了脖子向暖的心猛然跟着一阵绞痛,她狠狠地揪住东薄殁的袖子,转身就去想退开东薄殁,冲出草垛她最恨的就是坐以待毙,真的东薄殁赶紧拉住向暖,抱住她如果就这么让她冲出去,他很难确定杀红了眼的沉安会对她怎么样向暖的头埋在他怀里,他能感受到她全身都在颤抖,像一头最惶恐最怒意最可怜的小兽,她的脸都湿的,都是泪水这让东薄殁又是怎样的难过那双狐狸眼早已狠戾异常,他的心情绝不亚于向暖,但他能怎么办,外面的局势让他不得不理智地决定先要确保向暖平安啊东薄殁的眼睛寒意的一眯,盯着高坐在马上的沉安,复又低下头去抱向暖,吻着向暖的额头,紧紧环着向暖的腰,似乎想要汲取她的温暖,又或是想要把自己的温度给与她:“乖,呆在这里,不要出来,知不知道知不知道”他的声音也带着一丝颤抖,他看着向暖,揽过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直视:“没有人愿意看到你受伤,向暖有些事儿,不要任性,听朕的,呆在这里,不要出来。”东薄殁的脸严肃寒意,向暖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眼泪太多,她看不清她只觉得心里疼的连呼吸都困难,脑子里全是马蹄狠狠地落在老太婆身上的情景。向暖完全听不清东薄殁在说什么,她听不清他说:“向暖,没人愿意看到你受伤你的师傅是,朕也是”向暖早已乱了心绪。她感到东薄殁摸着她的眉眼,抹去他的眼泪,他的眼睛温柔又带着一股狠意。只听到东薄殁在她耳边轻咛:“不要出来,就呆在这里相信朕,朕会回来的,乖,听话”那样像哄小孩子的语气,那样即将离开的背影,让向暖突然心惊,快速抓住他的手:“东薄殁,我告诉你,我已经陪你死过一回,这次也可以”东薄殁的眼睛一暗,回头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