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本人,一听她说为了逃学讨病假单便笑了:“莫小姐,我年轻的时候也常贪玩逃学,不过为着学分考虑,这考试还得认真参加,我以前有个病人也是自圣约翰毕业的学生,据闻圣约翰治学严谨,每次测验都记录学分在案,一到期末若是学分未达合格线就得重读,你的学习压力大我明白,这次我帮你,不过下回可别再逃学了,作为学生,该玩时玩,该念书时念书,才是正确健康的学习态度。”莫盈原是最不耐烦听人说教的性子,但宋医生语气温和慈祥,句句合情合理,她听了不觉着恼,反倒心生几分说谎的愧意,捧着电话一味称是,宋医生爽快道明早去诊所的路上给她捎病假单来,她连声道谢,这才把电话挂了。明天是周六,圣约翰只开上午半天课,莫盈的课表上有一节国文一节音乐,理完书包,站在衣橱前,正想着明天该穿哪件衣裳好,一眼瞥见镜子里的自己白静江送她的这一身粉色束腰小洋装确实款式新颖,做工精良,剪裁又贴身,只是那一大柜的霓裳自不可能凭空冒出,显然一早便放在那里,至于是哪个女子的衣服,就不得而知了。但不论是谁的衣服,不论这衣服有多漂亮,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喜欢穿别的女人穿下来的衣服,更何况以白静江风流倜傥的德行,也不知曾带多少女人去云锦皇宫的套房里留过夜。莫盈只要一想到被白静江上下其手揩尽油水的那番赤的光景,就浑身如火烧,又气又羞又恼,抬眼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脸绯红,水眸滢滢,依稀是从前苏小棉的模样。曾经的苏小棉,眉目发肤出落得比现在的莫盈更出挑更漂亮,诚然,那是因为彼时的苏小棉乃是沉浸在爱河里的女孩子,而所有醉心恋爱、备受情人宠溺关护的女孩子都是矜贵动人的,一颦一笑都能散发出异样的光彩来。何禹哲,他后来怎么样了她那般莫名其妙地死了,留下他一个人哀伤恸哭,从此两世相隔,不复再见。。。一念及此,她的心口就阵阵发疼,像是有把锥子狠狠地往胸膛里钻,一直钻到麻木了痛觉,她面孔苍白,连灯都没开,沿着楼梯扶手神情恍惚地踏入浴室,将莲蓬头的旋钮一扭到底,让激流而下的水柱洗去她酸楚无奈的眼泪。雕花的浴室玻璃门印满小幅饰画,依稀是一双双比翼飞燕,仿佛寄托了对真情真爱的美好向往,只可惜,世间多的是阴缺悲离,少的是晴圆欢合。待得情绪终于平静下来,她已经被热水冲得手指都泛白皱起,踏出淋浴房的时候方才想起,进来的时候忘了带替换衣物,现在小洋装已被她踩在脚下,湿漉漉地皱成一团,她只能扯了条浴巾围住身体,汲着拖鞋跑了出去。莫盈的房间在三楼,浴室在两楼,离浴室最近的是莫小棉的房间,她光着身子,一出浴室便感到一阵冷意,因急于找件衣服换上,便去了莫小棉的房门,正要打开衣柜,冷不防身后传来咔嚓关门声。她吃了一惊,立马回过头去,只见他倚门而立,头发乱蓬,一脸胡渣,原本温润文雅的眉眼深深凹陷下去,显得整个人消瘦憔悴不堪,一袭灰色风衣穿在他身上不再熨帖,而是空荡荡地仿佛挂在一个衣架子上。他的眼里布满血丝,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抓在手里的衣服不知不觉地滑到了地上,她怔怔地看着他慢慢向她走近,怔怔地看着他握住她o露的肩头,怔怔地看着他的五官在视野里愈放愈大,却是浑身犹如被钉子钉住,一分一毫动弹不得。何禹哲。。。是你么,你化身穆世棠来到这个世界,与我再度相逢,重续前缘么第15章 前世今生他蓦地猛力抱住她,刹那天旋地转,她看见了悬着七碗琉璃花的吊灯,窗台盆栽后半掩半映的月色,还有g头柜上,一只被暗影遮盖的金边相框。滚烫的呼吸夹杂着酒气迎面扑来,在她的齿间徘徊不去。“你是谁”他哑着嗓子道:“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小棉,真的是你么”“我是小棉。”尘封于前世的思念刹那倾巢而出,翻涌而上,令她鼻子酸涩,泪如泉涌,雾水朦胧中,曾经深爱过的流金岁月浮现眼前,恍然如昨,她情不自禁伸臂揽住他的脖子,低低抽泣:“我是小棉。。。我是小棉。。。你不记得我了么”他的目光骤然雪亮如白昼,充满无限欢欣狂喜,炽烈如飓风暴雨般滚滚落下:“小棉,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离开我。。。”熟悉的话语仿佛将她带回那一日,她身穿婚纱手捧花束却白布蒙面,他跪在她g边痛苦不堪,声声呼唤她的名,切切恳求她不要离开。。。不,她不要离开,再也不要,自从十四岁那年在孤儿院遇见他的第一天起,她就爱上了他,私心里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嫁给他,整整盼了十年,叫她怎么舍得离开他“我要和你在一起,你说过,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一如从前美好时光里的相依相偎,薄薄的浴巾被轻而易举地被拭下地去,与悄悄淌入室内的月色融为一体,于是,在这个没有灯火的房间里,在这个意乱情迷的月夜里,他们在如饥似渴的追忆中将对方当成了心底深处的那个人,辗转痴狂。直至,那千钧一发之际,他交握住她的十指不慎碰触到了g头柜上的什么东西,一声玻璃碎裂的尖脆凭地乍响,刹时惊醒了意志昏沉的二人。脑海里纷纷扬扬的前世片段似虚幻泡影转瞬即逝,她如梦初醒,慌忙扯过被单遮住自己,抬眼只见他神情迷惑地盯着她,脚步踉踉跄跄地后退着,地上的碎渣子扎进了他的皮肤,引来一阵刺痛,他垂首看向脚边,倏地脸白如纸。这时皓月当空,新月如钩,如水月光沿窗台清辉遍洒,映出地上支离破碎的一只金边相框,一张黑白相片。相片里,只见一双母女相q相爱地搂在一起,一般的朱皓齿臻首娥眉,一般的靡颜腻理面如傅粉,然容貌虽肖似,气韵却不同,前者成熟绰约,后者稚嫩婑媠,但凡仔细分辨,不难看出区别。而他竟认错了人。他怎么可以认错人。更何况他认错的,是她的女儿,她临终放心不下的女儿,却就在刚刚,就在他身下,险些被他。。。穆世棠浑身一颤,刹那面色如雪,别过眼不敢再看莫盈,此时此刻究竟是无地自容多些还是震慑惊惧多些,他也分不清了,只道在这屋子里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他踩着碎玻璃退到窗台,单掌一撑便跃了出去。莫盈立马掀了被单胡乱一裹,冲到窗台,往外张望,只见穆世棠已沿着墙角水管平稳落地,匆匆穿过街巷,转瞬没入夜色。这样灵活的身手,也不知是否在过往一年里练就,后窗爬墙不为人知地私会莫小棉。。。她一定是失心疯,不然怎会以为他是何禹哲的化身。“小棉。。。对不起。。。”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回荡在耳际,她蓦然回首,屋子里空空如也,穆世棠分明早已离去,但她的心底深处却似有一道伤痕被这一声叹息轻轻撕扯,渐渐裂开,直至血肉模糊。。。她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翌日清晨,周嫂照例早起,一间间屋子拂尘打扫,包括已无人居住的莫小棉的卧室,孰料一进门便见窗户大开,莫盈倒在阳台上不省人事,一张小脸在晨曦下白得近乎透明,气息微弱不可查,周嫂吓地当场掷了鸡毛掸子,抖着手指立马一个电话拨到宋医生家里,宋医生经验丰富,指挥若定,询问了几句情况之后便吩咐周嫂将莫盈平行转动到g上,侧头放平,他即刻赶来。周嫂替莫盈盖实被子,关了窗户,收拾完地下狼藉,门铃便响了,周嫂将照片随手往g头柜上一搁便冲下楼开门,只见郑副官立在门口,原是昨儿说好今天来接莫盈去官邸见三少的,郑副官一听周嫂说莫盈陷入昏迷,不由眉头一皱,跟着周嫂上楼探视,只见莫盈容色惨淡,额头滚烫,手心泛寒,整个人就似冰火两重天,竟是病得不轻,便也有些急了,幸而宋医生来得极快,检查过莫盈后说是疲劳过度,免疫力下降,又吹了一夜的冷风,本身体质虚寒以至于引发肺炎。彼时肺炎可大可小,周嫂与郑副官闻言都是一惊,尤其周嫂,她由三少指派负责照顾莫盈生活起居,一直恪尽职守,谁料才偷懒了一个晚上便出了这档子事,真真悔不当初,万一莫盈有什么三长两短她难辞其咎,不由手脚都哆嗦起来,泣声道:“宋医生,你好歹救救我家小姐”“哭什么人不都还喘着气儿嘛,你少在这儿给我添堵”郑副官白了周嫂一眼,转而对宋医生道:“宋医生,莫小姐是三少吩咐的要紧人物,可出不得差池,依您看。。。”宋医生掀一掀莫盈的眼皮,用手电照她的瞳孔:“她病症初发,只要病情受到控制,不继续恶化,治愈几率较大,但康复能力因人而异,谨慎起见,我建议她即刻入院观察。”郑副官略显为难道:“莫小姐身份特殊,不方便四处走动,能否留在家中治疗”“莫小姐是病人,我是医生,这就是她对于我唯一的身份。”宋医生一边替莫盈抽血一边道:“郑副官,请转告三少,我会尽力医治莫小姐,但医院里毕竟设备齐全,一旦莫小姐情况不稳,届时必须送她入院,不可耽误。”宋医生是穆家的家庭医生,十几年来,上至老督军下至各位夫人少爷小姐,无一不在宋医生的手里治过病,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郑副官就唯恐宋医生坚持马上送莫盈去医院,他也不好阻拦,听宋医生如是说,不由松一口气,连声道:“那是自然,一切以莫小姐的病情为优先,这里便劳烦宋医生了,有任何需要只管与我联络,我还赶着回去向三少复命,先走一步。”说罢领着周嫂下楼,盘问昨夜究竟发生何事,周嫂哪敢实话实说,她昨夜打牌打到深夜方归,倒头就睡,全无所觉,面对郑副官的斥责只晓得哭,一句也不敢辩解,郑副官见问来问去问不出什么,便先行返回官邸,临走吩咐周嫂严密看顾莫盈,不许再出岔子。楼上,宋医生给莫盈扎了皮管子,吊起输液瓶,接着打电话回诊所,列了一份药品详单与医疗器材叫医务人员送到莫家,这时莫盈突然一阵剧烈咳嗽,直咳得醒转过来,睁眼看见阳光透过窗帘照在绣满牡丹海棠的缎被上,房间里的摆设有些陌生,并非她的粉色闺房,不由脱口道:“我在哪里”“别怕,你在自己家里,这应该是你妈妈的房间。”宋医生之前上莫家都在莫盈的房间诊治,莫小棉的房间也是头一回进,见莫盈醒了便俯身过来检查她的舌苔心跳,和颜悦色道:“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记得要说。”莫盈暗叹口气,若论哪里不舒服,最不舒服的地方便是心里:“我得的什么病”宋医生对病人从不隐瞒病情:“肺炎。”莫盈一听,苦着脸道:“昨晚还问你讨病假单,现在就真病上了,还是个大号的症,果然病假单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讨的,我这简直就是现炒现卖的自作孽不可活,遭老天报应了。”“小孩子说什么颓丧话。”知道了病情还能开玩笑,可见心态良好,宋医生面露笑意:“你的肺炎是由感冒引起支气管炎再转入肺炎,并不是什么不可治愈的绝症,如今大批西药引进国内,医学比从前昌明发达许多,你年纪又轻,新陈代谢快,只要乖乖地打针吃药,调养生息,还怕好不了么”“打针吃药”莫盈瞥一眼手背上插得输液管子,不由哀号:“老天爷,我顶怕打针吃药了”宋医生合上药箱,忍笑道:“等病好了,还装病逃学么”“再也不敢了拜托宋医生下手轻些,我耐不住疼”莫盈的小脸皱成一团:“另外,麻烦宋医生开张货真价实的病假单让周嫂送去学校教导处,你记得帮我把病假开久些,索性开到学期结束,我看我注定重修,就让我在家里自学成才吧”宋医生被莫盈逗乐:“我可不希望你耗时重修,离期中考试还有多久一个半月那病假就先写一个月,没准儿还能赶得上。”说笑间,诊所护工到了,将输液等医疗器材都带了来,宋医生留下一个护士照料莫盈,开了病假单让周嫂送去学校,再返回查看莫盈的时候,莫盈已经睡着了,巴掌大的小脸裹在被子里,遮住鼻口只露出一半,宋医生怕她呼吸不畅,将被子拉到脖颈,少女下颌格外柔和清丽的线条便流露出来,依稀似曾相识,却因年代久远,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宋医生看看时间差不多,准备回诊所,直起身子去取药箱,不经意地转眼,瞅见g头柜上平放着一张黑白相片,他本不爱窥探他人,这次却鬼使神差地伸手拿起相片,一瞧之下就呆了,半晌移目看向莫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