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候还留在孙家,傻乎乎左顾右盼。丧礼对尚且年幼的我来说太新鲜,由于年纪的原因,甚至还不能理解去世代表着什么。后来在奶奶去孙中平母亲坟墓探望的时候,孙家里发生了一件事。直到她从外面回来,才追悔莫及。村有山头,人有归地。每个村子的老人家长逝之后,都有固定下葬的山头,这个山头一般都叫做祖山。根据各地习俗不同,叫法也不同,也有叫坟山的。孙中平不敢怠慢,连夜驱车赶往他母亲下葬的地方。通往祖山的路并不好走,往上只有一条泥巴路,还要绕过两道山梁。四周黑漆漆,张婆婆催孙中平开快点。孙中平苦着脸:快不起来啊,婆婆。山路很窄,因为树木众多,即便车灯全开了,也只能照亮眼前一亩三分地。再则一侧是山坡,路面又是泥巴地,昨日新雨,淋了雨之后路面非常软,车不好开。可能一个不小心就会栽到山坡下。孙中平不是个胆小的人,可今夜的山路不知道怎么回事,远比看上去的难走。山路很窄,车勉强能通过,两侧围着灌木矮树,灯光一照,树影婆娑的,张牙舞爪。孙中平一颗心跳到嗓子眼。车灯照着前方,七八米开外,都是阴沉沉的一片,就像开往一条通往阴间的路。高老头在后座想逗张婆婆说话,可不得技巧。搞得张婆婆有气没地方撒,只一个劲催孙中平快点。奶奶是个很严肃的人,并不参与高老头和张婆婆之间的对话。她不管到哪,都坐得端端正正,如一座钟。黑暗中的荒山在她眼里缓慢后退,前后是望不见尽头的泥泞小路。也不知为何,今夜没有月。孙中平也急,视线一直盯着前方,路旁枝条时不时抽打在车窗上噼啪直响,可是他不敢开快。恍惚间,后视镜上,有影子一闪。孙中平吓了一跳,差点踩到油门上,惊出一身冷汗。高老头发现他不对劲,探头探脑问:你干啥呢孙中平吞了吞口水,手不敢离开方向盘,说:没话音未落,视线余光撇到一个影子出现在后视镜上。这个影子非常清晰。孙中平汗毛乍起,不敢看,又不得不看。他瞄过去,只见到一个干瘪的老婆婆佝偻着身子跟在车屁股后面。那老婆婆身子几乎呈90度弓着,背隆得老高,低头脸对着地面,根本瞧不见长什么样,从后视镜里就只能看见她的头顶。车虽开的不快,但也没慢到能让一个老婆婆用走的都能跟上的地步孙中平吓得差点儿一脚把油门踩到底,幸好反应过来,几乎同时松脚踩了刹车。就差那么一点车就撞山坡下去了再定神一看,后视镜里哪有老婆婆的影子。高老头没坐稳,一脑袋撞前座上,疼的大骂:干啥呢孙中平都快吓得尿出来,哆嗦着说不出话。张婆婆也差点撞前座上,只有奶奶没事儿。孙中平恍恍惚惚,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完全不听指挥,跟鬼压床一样,就是没劲动那么一下。他只能瞪着眼珠子,惊恐看着众人。高老头意识到发生什么了,气得怒发冲冠,打开车门跳出去,指着荒山野岭空无一人处,破口骂:贼你妈鹅在这里还敢放肆张婆婆不明就里。那时候,乡里的妇人随身都带着针线包,奶奶二话不说,摸出针线包,把两根绣花针往孙中平耳垂上一扎。孙中平被针一扎,立刻一个机灵,人清醒不少,但身体还是有点没劲。奶奶扶他到了车外面走了两步,然后让他学高老头骂两声。孙中平踩了一腿湿泥巴,但是不知道为何,他这脚一挨着地,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他立刻学高老头,指着身侧空无一人处骂了半天。孙中平骂完,人终于完全好了。张婆婆看见这些,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跟着朝车屁股吐了口口水,又念叨了几句什么。之后这车是不敢再开了,奶奶干脆决定走路过去。山里头的事情,奶奶并没有和我解释太细,具体的事情是高老头告诉我的。高老头说,那一夜孙中平碰到的是什么不好说,不过敢在他面前作恶的,也不简单。他是下灵人,下灵人能请灵上身,自然也有一套驱灵的方法,不然他们不早被怨灵缠身生不如死魑魅魍魉,山中多事。特别是夜晚。孙中平就是碰上脏东西,要害人。倘若他先头那一脚没收住,可就不仅仅是死的事儿。不过就算没死,那一下也差点丢了魂。幸好的是,魂没被吓丢,只是有些散了。人有三魂七魄,七魄随身而生。七魄不稳固对身体相当不好。奶奶用绣花针扎耳垂,这叫聪耳也叫固魄。人说耳聪目明,人们感知世界,接受信息,大部分是通过耳朵和眼睛。所以耳朵和眼睛,对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器官。故而扎耳也叫固魄绣花针把耳一扎,有稳固七魄之功。当时一出事,高老头就跳出车破口大骂,其实这没啥道理可说,他是真生气了。你说,一个整天和鬼打交道的人结果被鬼摆了一道,他能不生气么孙中平骂脏话,才有道理可言。白事当中,最重要的就是礼。不过渡人讲礼,赶人可就不讲礼了。奶奶让孙中平破口大骂,是因为那害人的鬼东西破了礼仪在先。孙中平说脏话,一来壮胆,胆儿大了,火气自然也大了,这火一大杀气也生了起来,寻常鬼怪就不敢近身;二来,这山里头太阴,都是些没个归宿的孤魂野鬼,这一骂,也叫敲山震虎,让他们不要出来闹事儿。高老头一开始没想到,有一个下灵人在这里竟然还有人出来闹事儿,早知道进山之前就应该做些准备的。不过好在的是,到了这里,离孙中平母亲的坟墓已经不远了。十分钟左右,他们就到了孙中平母亲的墓前。孙中平母亲的墓应该是经常有人来打理的,杂草都被清理干净,显得非常整洁。孙中平说,老爷子生前就经常来这里扫墓。奶奶没说什么,她折断了一根树枝,一手握在中间,另一手使劲一拉由于用力过猛,那树枝把手划破,沾上了一点血迹。奶奶将沾着血迹的树枝放在坟头,静静等了会。没一会儿,只见到那根树枝忽然断了再紧接着,黑暗的荒山中,只听到一阵清脆的声响,众人定睛看去,孙中平母亲的墓碑竟然裂开了那么一丝奶奶眼睛瞪着老大,慌张说:快回去,快回去第六章 假婚坟,墓也。古又称坟冢。冢在释义中有长之说,又译为冢子长子。在古时候,死者的坟墓和长子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孙中平来母亲的墓碑竟然裂开了在白事里头,一般祖上的坟墓出问题,家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孙中平急急忙忙下山驱车回家,出了山,一路畅通无阻。快到家的时候,老远瞧见门前乱作一团。他的二弟和妹妹大呼小叫喊人封门。奶奶见到,夺车门而出,呵斥到:停下等过去仔细一看,为时已晚。家门早已被封住,窗户也被封了,现在只是在拿木板加固。奶奶气的不轻:你们乱搞什么孙中平的二弟慌张解释:老爷子坐起来了原来他们前脚刚走,家里就出事了。话说,孙中平先前载着奶奶刚走,其他人守在门外不敢进去。不过一段时间相安无事之后,他们也安下心,进去给老爷子烧纸钱。结果烧着烧着老爷子忽然从床上坐起来众人见状,如惊弓之鸟,夺门而出。孙中平的二弟是个胆小的人,没见过这种情况。再加上之前青额头的事情吓得他们魂都快飞了,这会儿都怕老爷子尸变出来害人,于是慌忙关了门窗,拿木板把门封住。孙中平的小妹又是个女人,老公带孩子回去睡了,她没个主心骨,只能听她二哥的。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高老头脾气古怪,见到这种情况也无奈道:你们干的好事老爷子这并不是尸变,而是诈尸。一字之别,云泥之别。诈尸就那么一下,尸变和起尸才是真正吓人的东西。张婆婆挨着奶奶对众人说:不懂还瞎搞个啥办喜事,叫婚礼;办丧事,叫丧礼。凡事都要遵礼。孙中平的二弟不懂白事的礼,结果铸成大错。丧事的操办,得先停灵再下葬。孙中平的二弟把家里的门窗用木板这么一封,整个小洋房就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奶奶先前就察觉到孙家这个小洋楼的格局不大对劲,现在想起来,把门一封它和一个墓穴何其相似倘若是普通死者,这样办问题倒也不大,但是老爷子的情况奶奶急的发抖,这事情超过了丧礼的范畴。高老头不知从哪捉来一只公鸡,悄悄上前,往门口一丢。说来也奇怪,本来挣扎不止的公鸡,落在门前后,竟乖乖蹲了下来。公鸡啼鸣象征日出,公鸡是大阳之物,连公鸡都怕,这事不能善了。张婆婆把那公鸡捡回来,指着大门无奈道:还不赶快拆开一干人看出点端倪,哆哆嗦嗦不敢去做。奶奶皱着眉,四下寻找我的身影。一直照看我的年轻人把我领过去。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的感觉了,只记得听到堂屋内乱作一团后,整个人就跟焉了样,没精打采,完全提不起劲儿。奶奶翻了翻我的眼皮,道了一声糟糕。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魂丢了小孩子魂魄不稳固,灵感强,所以经常能见鬼。也容易被鬼冲撞。我忘了那夜我做了什么,只是当晚好死不死被孙老爷子冲撞了,而且那丢了的魂魄估计就在屋里。我懵懵懂懂不自知,只觉得想睡觉。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奶奶忙前忙后做了不少事儿。门被封死,孙家没一个人敢去开门。奶奶默不作声,寻来羊角锤,一根钉子一根钉子的翘。高老头脾气古怪,说话没个顾忌,一边上来忙帮,一边骂孙中平一家人不识好歹。张婆婆就忙前忙后,准备接下来要用的东西。他们都知道,老爷子这并不是真的起尸,倘若是真起尸,在场就应该没一个活人。准确的来说,老爷子应该是诈尸。诈尸只凭一口气,只动那么一下。起尸的渊源就久远了,西藏、广西那边尤为多,这里暂且不提。就在奶奶和高老头撬门的时候,张婆婆杀了两只公鸡,把鸡冠血滴到一个碗里,把鸡血在黄纸上一点,叠成三张符,和奶奶、高老头一人一张放在心口贴着皮肤。不消片刻,那门终于被打开。门方一打开,阴风扑面而来,符在胸口跟烧起来样的发烫。高老头和奶奶对视一眼,步入屋中,张婆婆守在门边,吩咐其他人做些准备。每个人都有这种经历:有些地方明明没风,却感到有风扑面;明明天未凉,却感到刺骨寒意。这都是阴气太盛的原因。孙中平的二弟想不通,门只不过封了不到一个小时,怎么会变成这样奶奶无暇和他解释这些。屋里还亮着灯,老爷子在灵床上半坐着,高老头艺高人胆大,上前把他按回去。奶奶四下看一眼,忍不住叹:福祸无门,惟人自召。高老头问:怎么解奶奶没说话,一摸胸前那张符,竟然摸了一手鸡血黄纸上只沾了几滴鸡血,怎么可能摸出一手血来她默不作声拉高老头出得门去,找人把先前扯下来的黑布重新挂在门上当帘子。丧礼上,门是不能随便关的。到了非关不可的时候,也只能扯个帘子遮住。这才是白事该遵的礼。出来后,孙中平一家忙问什么情况。奶奶不答话,高老头更不乐意说话,张婆婆则急急忙忙到村头去,没一会儿,找来一个纸人。孙中平那个急,又不知道做什么。他二弟满脸懊恼,屋子里的情况,再怎么不明事理的人也应该看出是出大事了。奶奶接过纸人,问孙中平:老爷子和你母亲有什么随身携带的物件吗孙中平想了会,壮着胆去屋子里拿。结果被奶奶拦住,高老头会意,上前问清是什么东西,去里屋中取出一块手表、一个手镯。手镯是孙中平娘的东西,他媳妇说是遗物,觉得晦气不好带,就一直放在老爷子屋中。奶奶找来干稻草,把手表和手镯一起塞在纸人中,重新扎好。孙中平纳闷:太婆,这是干啥奶奶白他一眼:救人。那一夜,孙家的阵仗搞的非常大,大家忙前忙后弄了半天才齐活。只见到孙家大院里摆了几张桌子,桌上放几碟冷菜。亲朋好友依次而坐,但谁都没敢动筷子吃。即便四周装饰得喜喜庆庆的,大家依然没心情。奶奶挨个和每人都吩咐了个便,才把纸人放到大门前。随后朝宾客唱了一喏,霍地把遮住堂屋门的黑门帘子掀开。黑门帘子被掀开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股阴风扑来,打了个冷颤。本来要人扶着才能立住的纸人,竟然自个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