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过去,御书房离御茶房不远,几分钟的路。玉璧在前边端着茶,舒公公找了个小宫女在后边捧着温着水的炉子。到御书房外时,玉璧在老远就听到了淳庆帝的喝骂声,大概是在骂萧庆之“感情用事,难成大器”。走得近了,玉璧听到御书房里淳庆帝正在怒火中烧地说:“枉费朕对你一片殷殷期待,你竟只顾儿女情长,如此辜负朕的栽培。萧子云,太子是你的兄弟不错,他也是朕的儿子。他身为长子虽然不成器,但终归是朕的长子,朕难道真会把他禁足在东宫一辈子不见天日。”在下边站着的萧庆之一个字不回,淳庆帝继续吼道:“江南你也不要再去了,要继续在江南待下去,你只怕要变成一个彻底的蠢货在外边缩头缩脑地做什么,还不进来。真是没事找骂,你也不劝着他点,怎么为人妻的。”她这叫躺枪,上前一步端着茶水,玉璧陪着笑脸说:“陛下,那也得婢子劝得住,庆之就是这说一不二的脾气,婢子要是劝,他只怕更得拧着来。”站在一旁的萧庆之默默看她一眼,似乎在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个破脾气”不着痕迹地点点头,萧庆之一看,差点没郁闷死。“你还不把茶端上来,要朕请你啊”淳庆帝才是真正要郁闷死的那个,好不容易能喝口想了有段时日的茶了,结果这俩尽来气他。太子是一直不怎么懂事,但原来懂事的,现在怎么也成了二愣子,而且还不是一个,是一来就来俩。“陛下,您喝口茶消消气,别跟庆之一般见识。您尝尝,这是婢子在江南特地寻来的茶叶,还是三月的时候婢子特意让人去采的茶叶。陛下,您可不知道这茶多稀奇,来历还有些曲折,这是我掉井里时偶然发现的茶叶。当时婢子尝了尝,觉得滋味很奇特,就想着怎么也要带回来给陛下品评。婢子还擅自作主,给那口井取了个名字,陛下别怪罪才好。”玉璧决定坐实了龙井的名声,当然,最主要的目的是打岔。“什么名字”“龙井。”玉璧一点也不脸红地说道。淳庆帝接过茶喝了一口,这一口下去淳庆帝好半会儿都没声音,这茶玉璧尝过,真正的龙井里那株什么味道她不知道,但这株,绝对和天底下的绿茶都有不同。淡淡香香的气味里布满醇和温柔,不是属于少女的青涩温柔,而是历经世事后恬淡从容的温柔。哪怕一芽二叶也很生嫩,没有任何杂味,添四五道水都不减色香味,非常难得。“好茶,龙井就龙井吧,这有什么可怪罪的。”淳庆帝龙心大悦,又问了句:“这茶一年能产多少,你带了多少回来。”“回陛下,一年估摸着最多也半斤,春茶采得一两,夏茶采得一两一钱,拢共还有二两,都在御茶房里搁着呐。”看吧,淳庆帝一喝到好茶,心情就会变好,然后凡事就有得商量了。萧庆之不得不暗暗冲玉璧投去赞赏的眼神,她在这宫廷里,已经彻底摸清了生存的不二法门。喝了茶,淳庆帝再看玉璧,就不那么嫌弃了,不过再看萧庆之,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心不顺眼,这小子看来不是把脑子扔在京城了,而是完全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玉璧丫头,你下去,朕有话跟子云说丫头,你这什么眼神,朕还能吃了子云不成”得了,俩都被江南的风气给带坏了,回头得好好把江南的官员拎来往狠了教训。“是,陛下,婢子告退。但是,陛下,您也体谅体谅,庆之日夜兼程赶回来,坐了三天的船就晕了三天,这还不肯歇一歇再进宫,陛下不念着庆之对太子殿下的一片深情厚谊,也念在他身体不适的面儿上,饶他一二。”玉璧这算是给萧庆之添柴加火。淳庆帝听了果然面色微动,看来还是有效果的正文 第一二三章 趋利避害是本性御书房的谈话进行到后来,淳庆帝终于发现他拧不过萧庆之,他不免要在心里感叹:为什么从前没有发现萧子云这么感情用事。为了太子可以千里归来求情,这固然让淳庆帝欢喜地看到萧庆之如何忠孝仁义,但同时也让淳庆帝看到,他所寄望的社稷良臣有多么不靠谱的一面。末了,淳庆帝挥挥手说:“既然不远千里地回来了,就去东宫瞧瞧太子,宽慰他几句。”此时此刻,淳庆帝心头涌起对自己过往的怀疑,太子和萧庆之都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一个多情可是说天性使然,两个都这么多表,那就是他教错了。难得的,淳庆帝开始反省起自己的过往的错误了。而萧庆之则出了御书房左拐往东宫去,太子和太子妃如今都被禁足在东宫,至于薛甘霖,似乎已经没有人关心她的死活了。薛家在薛甘霖的事情出来以后,闭门谢客,御史言官们这些旁观者再怎么愤慨,薛家只当不知道这回事,只当没有这么个女儿。走到东宫外,值守的侍卫见了淳庆帝的手令后恭敬地请萧庆之进去,一进东宫大门,萧庆之就感觉到一片凄冷,从前热闹有序的宫殿此时一片寂静。夏天本是阴阴绿盖,处处晴朗光明,但此时的东宫,却是一片腐朽沉暮之气。跨过门廊,迈上台阶,走入大殿。萧庆之失望地看到,太子仿如一桩木偶般坐在那里,见到他来竟说道:“子云,你来见我最后一面了吗”静静地凝望顾弘承良久,萧庆之才缓缓躬身行礼,非常恭敬地行下大礼:“臣。萧子云,拜见太子殿下。”“看来我真是命不久矣了,子云从来没有给我行过这样的大礼呢。”顾弘承说得平平静静,脸上甚至有了些笑意,却凄惨而冰冷。“殿下。你是陛下的儿子。陛下没有放弃你,也不会放弃你。但是殿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别人没有放弃你,你却放弃了自己。殿下。这件事本本不算大。殿下又何苦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关于薛甘霖,其实萧庆之也想抽太子几巴掌,但是,抽几巴掌也无济于事。再看看太子现在这破模样。萧庆之哪里还下得了手。一片清冷冷的阴影里,顾弘承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他:“本不算大。真的不算大吗子云,这件事对你真的不重要,薛甘霖对你来说真的什么也不算吗子云,父皇这是为了你而责备我呢”瞬间,萧庆之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站在原地:“殿下。”目光淡淡地扫向萧庆之,顾弘承说:“父皇说,那是你珍惜过的人,是我给我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沟坎。如今或许不明显,但终有一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子云,怎么办呢,我妒忌你了,为何会是你呢”终于,萧庆之也被震住了,原来这世上真的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俯视天下的淳庆帝。殿外,玉璧站在那里也是满目震惊,这件事到底还是被揭破了。太子说得对,萧庆之这样认死理的人,迟早会因为这件事和顾弘承闹起来,就算萧庆之不闹,太子心中也始终会横亘着一道鸿沟。薛甘霖不管是死是活,都会成为他们之间不可回避的重要存在。“萧庆之啊,看你这回怎么过去。”玉璧觉得就算是圣贤,面对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傻眼。“殿下,每个人心中都会有年少萌动的东西,臣自然也有。臣不能说这件事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但是也不至于像殿下所说的这样你死我亡。殿下,我们也曾出生入死,不至从此人心向背。”萧庆之非常诚恳地说道,他确实恼火,但他难要真为此和太子掐起来他做不出来。电光石火间,萧庆之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如果是玉璧呢猛地甩开这个念头,因为光是想想都不能接受,如果出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人心向背,这四个字真好。子云,你不怪我,但是我必需责怪自己,我承诺过把她纳入羽翼之下周顾她的安危,但她还是出事了,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太子多情,淳庆帝从来没看错这一点。至于萧庆之多情,这家伙那绝对不多情,他甚至很吝啬,小心地谨慎地一点点给予,从不会轻易把自己完全敞开:“殿下,人各有命。”话音落下,殿门口忽然出现一只小手,带着阳光在碧绿浓荫的庭院映衬下分外白皙稚嫩。随着这只手又露出半边脸来,玉璧看着殿里的俩人说:“我觉得,你们要不打一架,真心的,打完就好了。”没有比这更坏的主意了,萧庆之瞪她一眼说:“瞎说什么,谁让你来的。”“我自己来的,陛下说你过来了,我也想来看看。殿下,您还好吗”玉璧本来就是来破坏气氛的,难道真让这二位打架不成。“陈尚令,你也来了,都别客气了,坐吧。”顾弘承经此一事,倒有股子大彻大悟的感觉。仔细看几眼,玉璧总觉得太子有种要了却凡尘的冲动:“殿下,其实您是觉得对不住庆之是不是。”太子和淳庆帝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搁淳庆帝身上,那绝对可能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架势。所以顾弘承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愧疚,虽然很淡,但确实存在。萧庆之不好言明,但玉璧却干脆利落地说出来了。太子脸色微变,许久后长叹一声说:“抱歉,子云。”“不是殿下的过失,世事弄人罢了。”纵观前后,薛甘霖的事,确实是世事弄人。至于太子妃,在太子这里再得不着好脸,淳庆帝就更瞧不上。其实,也未必是太子妃做的,但这事一出,问责就问在太子妃脑袋上,谁让她是太子子明媒正娶的正妃。“罢了,你们走吧,接下来我的路只怕不好走,不要连累你们了。”薛家是没动静,关起门来像跟自家没关系一样,但是薛家那样锱铢必较的人家,就算是太子也会照样动上一动。更何况,争夺大位的投资中,薛家是向来不向着东宫的。顾弘承把薛甘霖纳入门墙,未尝没有和薛家缓和一下关系的想法,但事到临头在敢这样。顾经承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大碍,拉拢不了,打压下去也行,这样还更彻底。送两人到殿外,看着萧庆之和玉璧一切如常地行礼,顾弘承确实感受到了,这天下或许就这么俩个人可以福祸与共了。萧庆之是可以同富贵也可以共患难的人,如今看来,父皇的眼光真不错,陈玉璧也是这样的人。玉璧和萧庆之在顾弘承略略有了些暖意的眼神里走远,临到快出墙时,萧庆之回头看了太子一眼。萧庆之眼底一片温和恬淡,冲太子轻轻点点头,道了句:“殿下,保重。”此际,顾弘承只觉得眼睛酸涩:“子云,珍重。”走出东六宫时已经是下午了,俩人整天都没吃饭,萧庆之揉着肚子说:“饿了,找点吃的去。”玉璧指了指御茶房说:“到御茶房去坐吧,现在没正餐,只能吃些点心先垫垫。”两人进了御茶房,胡乱塞了些点心便出宫,路上,萧庆之难得的形容严肃,面上一片沉沉如水。玉璧也不去打扰他,由着他去思索他心中的是是非非,她明白,薛甘霖的事只怕不这么风过水无痕。“你脑子里又在胡思乱想吧”萧庆之瞥一眼玉璧说道。“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