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口猛地就窒息起来。这话,是搁着前世,都从未听过的柔情蜜语。眼眶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酸涩地要命。“咳咳。”电话那头突兀地传来咳嗽声,音质纯厚,一听就是男人的声音。我脑海里那些翻飞的旧画面瞬间烟消云散,这声音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那盘踞我家多年的男人,我恨了多年却无能为力的人,原来,不管再来一世,根本不会有什么转变。永垂不朽的不是感情,是人心。人本有欲,欲难从心。我“彭”的一声挂了电话,一个字都不想再多说。我这么熟悉那咳嗽声,是因为小时候经常半夜惊醒,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咳嗽声,我就知道,那不是我爸。爸爸是个不管遇到什么痛楚,都会死命往下咽的人。沈剑见我神情有些不对,也没敢追究我挂电话太用力。其实,沈剑跟我很像,她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他。我有听到过乡里人私下里说起这事,那还是在沈剑一岁时,他妈妈受不了沈叔叔的没出息,丢下还在襁褓里的沈剑,跟一个偶然来乡里的有钱人跑路了。所以这世间,不幸之事千千万,何苦庸人自扰之。“你好,可以打扰一下吗”清雅地女声伴着干脆的叩门声礼貌响起。我和沈剑一同寻声望去,都不由挑了挑眉,门口立着一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发披肩,柔软的眉眼间架着一支银框眼镜,斯文清秀,气质二字顿显无疑。我顿了下,微笑反问:“姐姐你好,有什么事吗”“小朋友,你们好啊,我是市一中的教师,这次带同学来参加下乡活动,请问你们父母在家吗”我了然的点点头,原来是教师啊,怪不得书香气这么浓重。“我爸不在家,她爷爷奶奶在家”沈剑手肘一支,把我挤到后面去,挺着胸脯喷着唾沫星子回答。我斜眼看了眼抢着回话的沈剑,那副殷勤样,真是连我的脸都丢尽了。姐姐美目一亮,把我拉到身前,柔声柔气地同我说,“你爷爷奶奶在家是吗,可以带我去你家吗”我盯着她看了数秒,“姐姐你有什么事吗”问得干脆又直接。她愣了愣,继而又笑开,耐心地跟我解释,“是这样的,这次下乡活动里有一个环节是体验农家生活,我们班的小朋友需要每人借住一家农家里过上三天,体验生活。”我思索半晌,想着怎么把这事给推了,不是我冷血,主要是这些都是娇生惯养的小孩子,别说伺候起来麻烦,万一弄出个什么事,那真是倾家荡产都不够赔的。“抱歉”话还未说话,将将被打断。“老师,就她家吧。”熟悉的清冷音调泠泠地在门口处响起。连着沈剑,我们两立一蹲的人寻声望去,屋外正午阳光正浓,打在屋檐上,投下一片阴影,一人立在门槛处,身子微微倾靠在门边上,他往前踏了一步,说:“我认识她。”我眯了眯眼,这么巧,普渡众生的裴渡。、第4章 异数四裴渡于我,不知,算不算个异数。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前世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过,如果是年纪太小记不得事的话,那为什么我对沈剑都有零星印象,而如裴渡外表这般出色的人,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爷爷好像很喜欢他,对于他住上三天的要求一点疑问都没有,满口应下,并热情地招待老师吃了顿便饭。我扒着米饭,猜想着那盒铁观音应该是很合爷爷的口味。“给你。”他在包里摸了半晌后,随手丢过来一个东西。我眼明手快地接过,定睛一看,是块巧克力,还是德芙。虽然在前世我也没少吃过,可是没算错的话,在现在这个年代,这东西应该还算是零食里的奢侈品了。看来这孩子,家世不浅。我想了想,跑到茶几上端了瓜果盘过来递给他,“礼尚往来。”他黑眸里沉着的笑意一闪而过,其实他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可是他总是给我一种过分成熟稳重的感觉。尤其是那双眼睛,黑眸细长,雾色离离,那是经历过千山万水后才会有的沉淀。下午时爷爷把我提溜出去捡西瓜,忙活了一下午,我才捡出几个比较好的西瓜,丢给奶奶让她帮忙洗一下,我已经热得不行,需要去冲个凉水澡。乡下的井水都是比较凉的,水泼到身上,燥热瞬间消了大半。被晒得混混沌沌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我躺在澡盆了,手边适当的加了点热水,舒舒服服地窝起来,开始放空心灵。这个时候,最容易回想起以前。我就知道,今早那个电话不该打。还是在一起了吧,还是走到这一步了吧,前世时大约也是这个时候,我知晓那个人的存在。第一次见到那个人也是如这般盛夏,烈日当空,具体的我已记不太清楚,脑子里残留的画面就是那八月艳阳和母亲对着他才有的真切复杂表情。他于我来说,是明日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如影随形。从那以后,我的生活里,再没有艳阳高照。后来,连对着父亲,都是满满的愧疚感。我想了十多年都没想明白,我默默忍受下来的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用谎言隐瞒圈成的家庭和睦,难怪它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缓缓下滑,把脑袋闷进水里,淹没思绪。大抵,人通常都喜欢在洗澡时思考人生,就是因为太舒服了,人一矫情起来就爱犯贱,这是通病。不知是不是我洗的太久,着了凉,肚子疼的厉害。我随便擦擦头发,蹿进屋里拿了卷纸就往厕所奔。我蹲在露天的茅坑里正奋力地将肚子翻江倒海的痛意排出体外,突然冷不丁地听到脚步声,我心里一紧,赶忙屏息静气,竖起耳朵仔细听起来。要知道这乡下的茅厕都是随意用石头垒成的,连个顶都没有,只有一个坑,男女都能用。脚步声由轻及重,越来越近,听起来倒真像是往这里走的。“庄照照”脚步声堪堪停在茅厕墙边,裴渡声音响起,着实让我安心不少。我松了口气,正好将那积压在肚子里的痛意排了出来,“什么事”“你奶奶刚刚摔倒了”他顿了顿,“不轻。”我手一僵,没拿稳纸,掉了两张,我也顾不得这些,赶忙随便擦擦提了裤子就往外跑。裴渡跟在我身后,适时的同我说了下原由。奶奶到了晚饭点找不到我人,就出来准备来找我,谁知眼疾犯了,没看清路,绊到块石头,整个人摔到地上不说,还因为是斜坡的关系,在地上滚了两圈。我看到奶奶躺在床上,浑身都是破皮血迹,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的样子,比裴渡描述的要严重许多。我心里抽了一下,自责感瞬间就涌了上来。爷爷立在床边,拆了药递给奶奶喝,见我进来,声音立马低了八度:“你大晚上瞎跑什么”我低着头,轻轻地握住奶奶的手,说不出一句解释。奶奶吞了药,递给爷爷一个眼色,复而转了头来看我,语气温柔:“没事,走,吃饭去吧。”所有做好挨骂的准备都在这一句话里土崩瓦解。鼻头浓重一酸,眼泪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我从不知道,原来奶奶对我也会有这般溺爱。前世时,我因着妈妈的关系,跟奶奶根本算不上亲厚。原来不管什么感情,都需要时间来磨合。爷爷一晚上都虎着脸没有理我,临睡前我抱着枕头挤到奶奶床边,爷爷哼了一声,却还是转了脚步把床位让给了我。“奶奶,你的眼疾是怎么弄的”她拍着我的背,有一搭没一搭的,黑暗中我能清楚听到她清而低的一声叹息,“很多年前的事了,人上了年纪,我都不大记得清了。”她含着有些沙哑的声音缓缓道来大概,那是多年前的一个艳阳天,平凡的村子里演绎着不平凡的一幕。年少依旧气盛的爷爷梗直了脖子硬是要离家出走去闯荡,家里闹的是鸡飞狗跳,连着隔壁青梅竹马的奶奶一家一齐惊动,正巧,那天他们刚刚定下婚期。“庄振康,你是不是就是不想娶我,才非要走的”十七八岁的少女被逼得急了,也顾不得什么颜面,红了眼眶拔高了音调就问。他撇开头,一点犹豫都没有,“是”“你个小兔崽子”别说是亲生爹娘,这边女方家的,谁愿意见到自己女儿被嫌弃,汤家老爷子随手抓了块煤球就往他脑袋上招呼。她心中大骇,阻止已来不及,直直的扑上去护在他身前,哪怕是煤球这般没有啥杀伤力的东西,她也不舍得看自己心爱的人受一点伤害。煤球砸到脑袋上的感觉并没有多痛,但是砸开了散了一脸的灰,连眼睛里都蒙了一层雾。眼睑夹着灰粒,痛意一点一点就被放大开来。一家老小被吓懵了,爷爷第一个反应过来,抱起蹲在地上大哭不止的奶奶就往医院冲。可惜那时医疗匮乏,穷乡僻壤的地方顶多治个头疼脑热已是不得了,大夫扒着奶奶的眼睛瞅了半晌,才说:“这眼睛算是废了。”多委屈,从小一起长大的恋人不要自己了,连着光明都要没有了。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她哭了许久,久到这双眼睛真的是无药可救。但不晓得算不算是因祸得福,最终还是换得他一句:“汤玉,我娶你。”她满心欢喜的嫁,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娶,一晃经年,谁是谁非。这故事叠在浓重的夜色里,我感受到的何止是叹息般的遗憾。我们总爱用眼睛去看待一个人,而忘了那藏在眼睛之后的喜怒哀乐,生活是一个人,情感又是一个人,或许我们都有点精神分裂。原本对爷爷奶奶还有的一些芥蒂,也因着这事消了大半。第二天我主动揽下了农活,生拉硬拽地拉着裴渡陪我一起体验下真正的农家生活,我看他顶着太阳还穿了身黑色运动装被晒成狗的模样,笑得前俯后仰。我笑得太专注,没留神踩滑了脚,摔了个狗啃泥。我还没来得及站起,领子就被一股子力道从上面拽了起来,随之便是入眼的刺目阳光。我摸摸脑袋,本来卡在我头上的草帽正稳稳地带到他头上,“干嘛抢我草帽”他退开一步,避开我跳起欲去够草帽的手,理所当然的回答我:“礼尚往来啊。”我呆了呆,反应过来礼你个头啊谁求他扶我起来的啊在经过一下午艰苦卓绝的耕作兼抢帽大战后,我成功地晒成了包公,就差个月亮假装清明。裴渡拎着锄头从我面前飘过,用眼尾余光扫了我两眼,颇有点同情的味道。他沉吟半晌,语气有点严肃:“唔,以后晚上走夜路不要穿白色衣服。”“为什么”我还是有点小生气,但奈何不了好奇心太强大。“因为太黑了,只能看到衣服在飘。”他随手又把草帽扬到我脑袋上,唇角含笑:“会吓到人。”我:好奇心害死猫我跟裴渡回去时,恰恰是踩着饭点进门的,老远就从铁门外闻到饭香,我仔细嗅了嗅,眼睛立马就放了光。这三里飘香,今天定是爷爷下的厨。我兴高采烈的冲进院子,一眼就看见厨房里忙活不停的爷爷,还有坐在饭桌边说话的两个人两个人奶奶逮眼见着我,对我招了招手,“照照,回来了啊。”我顿了脚步,视线黏在奶奶手边背对着我的人的身影上,他闻言也转了头来看我,黑黝黝地眸子里见不着一点欣喜激动,淡定地令人心寒。这大半年未见,他看起来又苍老了一点,眼角的细纹不用笑都清晰可见。他看了我一眼,平淡开口,“回来了啊。”语气波澜不惊到习以为常。我咬咬唇,感觉吐字有些艰难,吞吐了半天,才含糊说出一个字:“爸。”、第5章 父亲五我咬咬唇,感觉吐字有些艰难,吞吐了半天,才含糊说出一个字:“爸。”对父亲,不管何时何地,我都有一种抹不掉的愧疚感。前世时,我就帮着妈妈瞒了父亲许多事。父亲点点头,又坐直了身子同奶奶说话,神情间有些严肃,估计是在担心奶奶的摔伤。“没事,人老了有点不中用,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我走近,听到奶奶如是说,并未提及是因为我的关系。我吸吸鼻子,洗净了手后乖觉的把碗筷摆上桌。爷爷紧接着就把几道菜端了上来,全是大鱼大肉,连蔬菜都是最新鲜的,这样丰富的菜色也只有父亲回来时才会有。我爸爸是家中长子,又是男儿,难免器重一些。然,下面两个女儿都不算争气,一个远嫁她乡日子清贫,一个游荡在外了无音讯。这老一辈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父亲自然是家中宝。而前世时,母亲与奶奶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