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第一件事就是向二人炫耀昨日自己亲手做成的一个绣品。一只墨绿银丝的荷包,上头绣着清丽雪白的芙蕖。沈天媱赞不绝口,沈天玑想起年前她那绣工,也惊叹她的进步之大。“也不止你们吃惊,”柳清萏自豪笑道,“我告诉我爹娘,他们也不信呢。”今日因侯府宴客,她也穿得极是隆重,一件烟罗紫丝锦束腰襦裙,腰间不盈一握,身姿婀娜。秀丽的脸上描了淡妆,笑起来时,一双眼愈发光芒流转。沈天玑瞧她容色,总觉得哪里有不一样,想了半日,方想起来,过去她是从不抹粉描妆的,今日她却描了个秀丽温婉的妆,配上这样一身秀丽温婉的衣装,整个人都端丽起来,不似以往的爽朗有余和秀致不足。“姑娘”屋外守着的西儿忽然唤了一声,“前面传话来了,夫人唤您过去呢。夫人还说了,两位沈府姑娘也不是外人,和姑娘一并过去吃酒。”“今日这都第几趟了,总有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伯让我去行礼叩拜。”柳清萏对二人说着,语中却并无不悦,反而似乎暗含期待。她问道:“这会儿又是哪个府里的人”“奴婢还不曾打探。”“清姐姐,今日来本就是瞧瞧你,你既然忙着,我们便先回府吧。”沈天玑和沈天媱对视一眼,都是同样的想法。“正是如此,”沈天媱也道,“侯夫人的盛情,我和妍儿心领了。”柳清萏却不同意,“我还有些话想同你们说呢我晓得你们不耐烦见客,不如你们就在我书房里看看书,烦了也可去园子里逛逛,园子西边长了几株杏子,如今开了一树的花,极好看的。我得空了再去寻你们,如何”沈天媱想了一会儿,才点头道:“好吧,你也不许太急了,左右我和妍儿也不是第一次来你府里,无须如此客气了。”柳清萏走后,两人便随便取了书来瞧。沈天玑在书架旁转来转去,总觉得静不下心来,眼皮直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沈天媱倒是安静得很,捧了本前朝人所撰写的游记,坐在窗边案几旁,就着窗外的旖旎春光看得津津有味。那案几上随意摆了文房四宝并一叠书和一沓白纸,最上面的纸上写了一段话,沈天玑一瞧,却是诗经中的名句。心知这大约是柳清萏所抄,她瞧那字体十分清朗明丽,忍不住拿起来细细观赏一番,“这是什么字体,我倒是没见过。二姐姐你来瞧瞧。”沈天媱一看,了悟笑道:“这原是当朝大学士周衍璧周大人年轻时自创的一种字体,后来周大人渐渐不用,却有不少年轻人喜欢这种字体。我那哥哥就曾经学过几日。”她顿了顿,又续道,“这字体三分秀丽却有七分舒朗,多为勋贵公子们所喜,没想到清儿也喜欢这种呢。”沈天玑未置一语,心头暗道,她记得柳清萏曾说过她喜欢行草之类肆意潇洒的字,可并不是眼前这种呢。她正欲将纸张放上去,冷不防窗外忽然一阵温暖春风,将案几上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吹散了。沈天媱起身关了窗子,又把桌上的纸张整理一番,沈天玑则弯腰拾起飘到地上的一张纸。摊开的纸张上有几行字,开头赫然两个大字,登时让她目光一凝。她匆匆一扫那纸张,却是当日柳清萏离京时二人合力讨论出来的诗句。那诗句,正是柳清萏要送与她那心仪之人的。原来,那人竟是明宣“妍儿,我瞧外头春色极好,这暖风也舒服得紧,”沈天媱道,“要不咱们去园子里逛逛”沈天玑快速起身,掩下心头惊意,将那纸张放回桌上。又取了本书压在上面,这才朝沈天媱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呢。”柳清萏早就留了东儿特地招待她们二人。东儿听说二人意愿,笑着在前头引路。沈天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记得,你家姑娘年前离京时,曾送了封信出去。那信,可送了”没想到东儿立刻笑容不见,朝四周看了看,看见并无旁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两位姑娘与我们姑娘素来要好,可得好好劝劝我们姑娘。上次那信,送是送了,可是又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就因此事,前几日我们姑娘可伤心呢。那公子就是再好又如何也不值得我们姑娘这般。”“那公子到底是谁”沈天玑急道。那东儿咬了咬唇,“这奴婢可不敢违逆姑娘的意思告诉您。”顿了顿,又道,“总之那公子是皇亲国戚,在朝中也有官职,身份极高。”沈天玑脑中轰轰的,心知这说的定是明宣没错。方才那信中,白纸黑字,清楚得很。她只是不想去相信罢了走了约摸一盏茶功夫,穿过一道月亮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有几株杏花,正开在暖色春光里,绚烂而热烈。一树繁盛花朵,粉薄红轻,抬眼一望犹如冰绡暖云,春分一吹,纷纷扬扬飘下轻絮般的柔红花瓣,洒在路人的肩发上,零零落落的几点粉白。“这杏花果然长得好。”沈天玑赞道。东儿笑道:“侯府院子里本没有这些,是我们夫人嫌太空落清冷了,早先就移了几株杏花来,本来还怕长不好呢,没想到这天儿一暖,就开了一树。您瞧,那底下一间小屋,就是我们夫人特地做来看杏花的。”她指了指那树下一件青瓦白墙的别致小屋。“两位姑娘便在此坐坐,奴婢去沏壶茶来。”那杏树底下,果然有一套石桌石椅,小巧光洁。二人坐了,沈天媱道:“以粉云为天,以落花为地,这次第,倒真是别致有趣。”沈天玑因心中杂念,难免几分心不在焉,只随口应和着,沈天媱早就发现沈天玑神色有异,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妍儿可是有何心事怎么方才还好好的,这下倒不开心了”沈天玑摇摇头,见四下无人,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轻轻道,“我晓得清姐姐心仪之人是谁了。”“哦”“上回她与我说,这人是我们都认得的,”沈天玑道,“可不是么。去年夏天咱们在小镜湖荡舟,正是一起遇见过的。”沈天媱微一思索,双眸一怔,“你是说”“姐姐可别说。我这也是猜的,但是八九不离十了。清姐姐不愿告知我们,我本不该说这些。只是”沈天玑犹豫一番,道,“我实在是担心,清姐姐用心过甚,日后日后若是不成,难免伤心。”忽然,月亮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响声,伴着陌生男子的说话声。二人一惊,对视一眼,匆匆起身,避到了杏花树下的小屋侧。当先进来的正是忠勇侯柳静轩,后头还跟了几位年纪不一的男子,俱是轩裳华胄,容色多为久居军中的严整肃立。其中一人便是沈天瑾。原以为此地是归属后院的,没想到却是去往柳府大书房的必经之地。柳静轩此番是带了客人去书房中赏鉴他新得的书册,正对着左侧一位年轻男子道:“庭雨,我记得你最爱行军阵法,我书房里别的不多,但是这阵法书却不少。”“一直听闻将军藏书不少,这次我就托将军的福了。”低哑浑厚的男声。柳静轩虽已是忠勇侯,但是这些曾经跟随过他的年轻后辈,还是更习惯以将军称之,他自己也不以为意,有时候也更喜欢这个将军的称呼。一行人边说边走,踏进月亮门时,一眼就望见满目粉色飘扬的杏花。只不过这些人多出自簪缨武士之家,没多少文人的诗情雅意,故而只略看了看,赞了几句也就走了。待他们消失在另外一道门后,沈天媱才松口气走出来,又叹道:“咱们这位表叔倒是很得人心。”她转头望向犹自一动不动的沈天玑,奇道:“妍儿,人已经走了。你怎么还不出来”沈天玑浑身僵硬,看着一行人远去的方向瞪着眼睛。庭雨,孟庭雨那声音不是她熟悉的。方才从她的角度,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脸,也不是她所熟知的那张脸如果这个人是孟庭雨,那她所遇到的那个人,那个与她纠缠多次的人,又是谁、第060章 草树依依东风起下她心头纷乱迭杂,脑中一阵阵轰鸣,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四肢僵硬地站不起来。沈天媱连忙扶起她,“四妹妹怎么了”“我”她脸色泛着几分白,牙齿死死咬住,才忍下心头翻涌的浪潮。她下意识抓住沈天媱的手,稳了稳身子,“姐姐,我身子忽然有些不舒服。”沈天媱见沈天玑着实神色不好,便扶了她在石凳上坐下。正巧那东儿沏了茶过来了,沈天玑忽然站起来,“东儿,今日你府里的宾客中,可有没有一位叫孟庭雨的”或许是她眼花了亦或许是另外一个同名之人她不相信,她如何都要再确定一次。那东儿道:“有的,昨儿我们夫人还说了呢,把些年纪与我们姑娘相仿的都邀了来。也好给姑娘早早瞧着哪家好的。这位孟大人也是在征北军里立过功的,如今在京畿军中任职,这会子就在府里呢,大约随我们老爷去书房了。四姑娘怎么问起他来了”沈天玑咬唇,“没什么,只是曾经听过这个名字,所以问一问。”二人又等了一会儿,柳清萏都未曾到来。沈天媱便让东儿给柳清萏回一句话,她们二人先行回府了。回府之后,沈天玑每隔小半个时辰总要派人去骄麟院问大少爷回来没有,可直到暮色四合,也未见沈天瑾回来。最后是柳府传来消息,说沈天瑾还未离开柳府时,就被皇上召进宫了。皓月初挂枝头,夜风轻暖细细。沈天玑一身桃粉色单衣坐在窗边,也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待发觉青枝和碧蔓关切担忧的眼神时,她定了定神,让她们取本诗词来给她读。碧蔓将沈天玑上回未曾看完的书送到她手边,又去厨房端了碗老参汤过来。这老参汤是沈老夫人特地嘱咐给四姑娘炖的,说是春寒时最易生凉,该多吃些热性的东西才好。莹润光洁的青花瓷小碗放到沈天玑手边,唤了几句“姑娘”,沈天玑才猝然一惊,抚了胸口道:“出来怎么也没个声儿可吓死我了。”“奴婢站在这里许久了。”沈天玑一愣,笑道,“都是这书惹的祸,看得迷了去,未曾注意到你。”碧蔓指了指她手上的书,“姑娘可不是迷了,连书都拿倒了呢”“”沈天玑哑口无言,心头一烦,便将书重重扔到桌上,“不看了”这一日生生的焦灼煎熬,她只觉得心念不在,神思溃乱,什么事儿也做不了,满心迫不及待,只想要一个答案偏偏哥哥不知什么时候才回得来碧蔓极少见过她这样脾气发作的。也不敢多言,只默默将书叠好后,提醒沈天玑用那山参。沈天玑如今本就心火难耐,哪里肯用这个她不及细思,嫌弃地看了一眼那山参汤,伸手往边上一推,不想用力过猛,那汤啪嗒一声正好砸到碧蔓的身上,登时溅了一身。碧蔓这两年来被沈天玑宠得厉害,何曾历过这样的委屈当下连身上的水渍都忘了擦,只呆呆立在那里,双眼红红的。沈天玑一愣,望见碧蔓神情,登时灵台清明几分,站起身来急道:“怎么还不去换了衣裳我是不小心而已,并非要责骂你。”“姑娘”碧蔓脸色这才好了几分,可又忍不住委屈道,“这是奴婢新置的衣裳呢,奴婢爱得不行呢,姑娘下手忒狠了。”“回头我赏你两套,可满意了”碧蔓这才收拾了一番地上的碎瓷,笑着去换衣裳了。经此一闹,沈天玑心情蓦然平静了些,找回了几分平时的淡静。屋里的熏炉未熄,烧得温暖舒适。她却推开窗子,让泛着早春凉意的风吹进来,也让她能更清醒几分。窗外一轮皎月,照亮满院的新绿草木。她忽然自嘲一笑。原说此生要保持本心,只求得家族平安,自己一生康泰即可。她如今才发现,原来这颗心,早在她未曾觉察时,就已被那个身影逐渐占据。他是谁,他为何总是出现在她面前,又为何要欺骗她她大可因此而对他愤怒甚至厌恶、怨恨,可是如今她心头却满是莫名的委屈,她多么希望他此刻立刻出现在她面前,然后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同时,心头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他身份未明,一直以来,或许都只是在戏弄你而已,说不定,他再也不会出现了。这样的念头让她极难受,心口处仿佛被烧出一个洞来。这也让她知道,他对于她的意义,早已不是萍水相逢的普通人。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西山围场上他纵马驰骋的卓然英姿,将她从天辰余孽手中救下时的凌厉身手,他对她的眸光总是幽深而执着,他用低醇沉缓的声音对她说他喜欢她,他用霸道而坚定的动作地夺走她的初吻,以及,他给她做的那盏美人花灯。她忽然发觉,自己仿佛一只懵懂的蝴蝶,不知不觉,正要陷入他编造的网中。今日之事仿佛当头一喝,让她登时了悟。沈天玑啊沈天玑,重活一世,没想到还是要犯蠢。好在,如今这愚蠢心思尚且处于萌芽阶段,她定不会让今生同前世那般蠢钝,为了个男子放弃一切她还是她,还是那个想要活出自己的精彩的沈天玑。时间倒退到沈天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