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刻来了。“要喝水吗”湘湘问,转身取来茶碗,一如从前照顾生病的静姝,小心翼翼将茶水送入她口中。喝了水的人稍稍恢复一些气色,她蜷缩着身子用棉被裹住自己,双眼直直地盯着湘湘的腰腹看,嗫嚅着问:“孩子有事吗,你喝下那些药了”她一下子崩溃,哭着说,“湘湘,你可以不信我所有的事,可是这件、这件事不是我,是皇帝逼我的,是他逼我的”“你别哭了,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哭我不会再无条件地哄你,现在的我们,要为自己的眼泪负责。”湘湘站在床边,看似冷漠地观望着静姝,见她抽抽噎噎着,湘湘继续道,“绝情的话无情的话,我们彼此说了太多,和小时候吵架拌嘴是两码事,小时候就算打破头,夜里也能滚一条被子互相取暖,可现在,我做不到。”“湘湘”“我是觉得不安,才来看你一眼,也谢谢你救下我和我的孩子,没想到你真的要寻死。”湘湘道,“我救你,不是想要挽回什么,你在皇帝身边一天,我救不可能信任你。静姝,当初说要走一起走,我没有做到。但现在,倘若有一天我来接你走,你走不走那天是气话,今天我再问你一次。”静姝怔怔地看着湘湘:“你要送我去哪里”湘湘道:“你想去的地方,但绝不是皇帝的身边,除非他死了而你要为他守灵。”她很坚定,已不再给皇帝任何转圜的余地,她为了天下可以忍耐,可她的孩子,这天下尚不曾给予他任何东西,他没有责任承担天下。今天这件事,皇帝践踏了她最后的底线。“他说真的出了事,会治我的罪,把责任都推在我身上。”静姝痴痴地道,“他现在越来越不正常,自以为是地觉得事情可以那么简单,回想起来,他的一路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总是想当然,等到结果无法遂愿,就折磨女人泄愤我一直以为,他多多少少是喜欢我的,可是我的孩子没了,他半个字也不提,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是他的骨肉,是他的孩子啊”静姝很伤心,湘湘心里虽然保持着警惕,但依旧同情她,她不会为了一件事就把静姝重新当姐妹,可她知道,和静姝十几年的姐妹情,一直维系在她们之间。自己的一些苦难因为她,但每每关键时刻,宋静姝都下不了手。“好好休息吧,你自己不保重,谁也没法儿让你好起来。”湘湘不想听她忆苦思甜,不想听她哭泣,她并不是来认姐妹的。“你要走了湘湘,我等了你好几天,我想见你。”静姝悲凉地说,“可是昨天你不来,皇帝却来了。”“等离开这里,曾经的一切就不值得再提,但我们若能清茶一壶说说闲话,我愿意重新听你讲。”湘湘道,“可是在这里,只要皇帝还活着,只要你还是他身边的人,这些话不必对我说。我不愿你死,仍旧期待有一天能带你离开,和这些毫无关系,只因为我们过去的十几年就足够了值得了。静姝,你现在也想一想,将来要怎么做,之后的路你还可以自己选,就算摆脱不了他,你也能走得和现在不一样。只要活着,没什么不能改变的不是吗,要不然,你就去死啊。”静姝哭着:“你就不能,说些哄哄我的话”湘湘神情一恍惚,这么熟悉的话语,几乎把她拉回到童年的岁月。静姝一向娇滴滴,都是小孩子,姐妹俩再要好也偶尔会发生争执,每次静姝都忍不住,会跑来拉着湘湘求和好,但每次都只会可怜兮兮地撒娇说:“你哄哄我吧,我可难受了。”湘湘眼眶微微湿润,咽下悲伤,道:“你在这里活下去,我才能来接你,不然,我也会为你安葬。”她说完转身便走,再不留情,身处困境同样无法预知明天的自己,连腹中胎儿都险些保护不了的自己,要如何去拯救别人灵魂,她可没有这么多的心。皇后等在门外,见湘湘出来时眼圈微红,里头只隐隐有哭泣声,她赶紧上来搀扶,不便在这里多嘴问什么,安静地离了长寿宫。但是皇后察觉得到,来时姐姐的步伐很沉重,脸上有散不开的阴霾,但这一刻她虽然看起来很悲伤,整个人却松快了,皇后心想,这总是好事。然而卸下坚强,湘湘也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她盼着齐晦赶紧回城,这件事不用她费心思,就一定会传出去,不用她多说什么,齐晦也不会放过皇帝。而此刻皇帝正检阅了军队,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说了好些慷慨激昂的话,看着是振奋了军心,卫猛跟在齐晦身后,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声:“放屁在这里屁话有什么用。”齐晦彼时回身看了他一眼,卫猛还是气呼呼的,齐晦也没有阻拦,当随驾返程时,他再看到卫猛,那壮汉浑身蒸腾着杀气,仿佛下一刻就会冲入有侍卫层层把手的銮驾,把皇帝大卸八块。而齐晦在听到他字字沉重地说宫里传来消息,太妃险些喂湘湘喝下堕胎药时,他眼中的凶光也射向了銮驾。但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动手,没必要让那些侍卫做无谓的牺牲,皇帝既然那么喜欢龙椅宝座,那就让他死在那上面。銮驾回宫时,日近黄昏,皇帝进门就听说宋静姝失手了,后怕总算没在路上传来这消息,而齐晦看起来好像还不知道,他现在要放着齐晦发疯,命侍卫把手明德殿,先躲在明德殿里看看究竟。时间待得久了,黑夜已降临,皇帝颇有些不耐烦,听侍卫禀告说朔亲王回到王府后再没有出来,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他出来了,你们也看不到。”那之后又招来内侍,询问洛神殿和长寿宫的情况。听说宋静姝上吊未遂,且是湘湘赶去救了她,皇帝的脸绷得紧紧的,怎么这些事的发展与他所想的背道而驰,而他一门心思得到了湘湘,现在和她的距离反而越来越远。“派人严加看守宫门,绝不可以”皇帝话未完,忽然一阵风过,明德殿所有烛火都熄灭了,黑暗中有强大的气势慢慢逼近,皇帝刚要张口喊护驾,方才还站在跟前的太监发出一声闷响后,他听见了人摔倒的声音。连脚步声也没有听见,只感觉到面前一阵风时,皇帝伸出手乱挥,可不知怎么后背却被人挟持住,脖子上冰凉尖锐的东西刺痛了他,他不敢再乱动,只怕那东西再深几寸,他就没命了。“谁是谁”皇帝惊恐地问着,但很快就自己有了答案,身形上来看,背后的人无疑是齐晦,他一字一颤地问,“二、二弟,是你,你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杀你。”齐晦出声,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二十年,可以看到常人无法看清的东西,明德殿里一片漆黑,皇帝永远也看不见他,可他却能找到皇帝的命门。“二弟,出什么事了,为什么、为什么”皇帝话未完,后背心被重重踢了一脚,他超前摔出去趴在地上,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想要跑,他以为齐晦找不到他,可下一刻又被扼住了命脉。、258他们失踪了皇帝不是不会还手,他做太子那会儿也学过功夫,可他知道齐晦有多厉害,且黑暗之中他什么也看不见,根本不是齐晦的对手。此刻他被反剪了胳膊,疼得头上直冒汗,可他曾经是面对先帝的鞭子也能承受的人,这点痛苦相比之下并不算什么。可是面对的人不同,先帝岂能与齐晦同日而语,皇帝明白,他在先帝面前那一套,齐晦可是看了二十年的,他在齐晦面前,没有任何可以隐藏的秘密。“你不会杀我”皇帝气喘吁吁地说,“你要杀我,早就杀我了,连庞峻都不杀我,因为我这个窝囊的皇帝,多少还有些用处,是不是二弟,你一直在忍耐,那就再为天下子民想一想,让朕继续活下去,难道你不想看见天下太平”“我忍,不是为了天下百姓,我是为湘湘而忍。”齐晦奋力揪紧了皇帝的胳膊,几乎能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你根本不配谈家国天下,和你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皇帝觉得他的臂膀要断了,已经疼得没有了知觉,他艰难地发着声音,仿佛临死一刻也有了几分硬气:“那就痛、痛快一些”却是此刻,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有人火急火燎地拍着们,大声喊着:“皇上,八百里加急奏折递进来了。”齐晦蹙眉,为何皇帝会比他先得到消息,他今天并没有收到世峰传来的讯息,怀疑且担心之下,他松开了皇帝的手,用刀尖住了他的后腰,喝令道:“去拿来看,别想耍花招,不会有人来救你。”皇帝感觉到腰后的威胁不在了,门外的灯笼亮起微弱的光芒,他摸黑朝着光亮走去,未到门前还被横在地上的太监绊倒了,终于狼狈地到了门前,霍然打开门,扑面的清冷空气,让他感觉到生的气息,他不想死不想死可是没有办法,齐晦的威胁随时存在,他一心想扳倒齐晦,简直痴人做梦,那些应付他的大臣只怕也是贪图一时的利益,自己想利用他们,而他们只是想哄他开心,皇帝从没有胜算,任何事任何人之上都没有,宋静姝活在他的施舍中,而他,活在齐晦、庞峻,甚至更多的人的施舍中。先帝就是放弃了做“皇帝”,一味贪图享乐游戏人生,而他,毫不犹豫地就走上了同一条路。皇帝拿回来八百里加急文书,跌跌撞撞跑回来,而齐晦却点燃一支蜡烛放在桌上,让他走过来,皇帝才交出文书,就被齐晦一脚踢开滚了下去,狼狈的人挣扎着看向亮光里的齐晦,烛光下他的眉目越来越纠结,而烛光里他周身的气质,亦像极了一个人,他们夫妻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文书的内容,让齐晦明白了为何世峰和慕清都没有传递消息,但事情的真假还有待考据,他这一次归来,竟是躲过了一场大灾难,送来加急文书的并不是随军之人,而是战地附近城镇的地方官。就在昨天早晨,山脉之下发生了地震,不知什么原因引起的地震,开裂的地面将一个山头震塌,在强大的地震之后,下陷的山头,被夷为平地。彼时大军正在山下作战,地震引发的山崩滚下的石头几乎将全军淹没,敌我都受到重创。而附近城池受到地震波及,房屋倒塌人畜伤亡,而那条开辟出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长驱直入的敌军,他们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不知是山那边没有发生震动,还是他们有所准备,铁蹄正不断踏入中原土地。“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齐晦眼中有血,要赈灾,要抗敌,稍有迟疑,敌寇就将攻入京城,而眼下,世峰慕清生死不明。皇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刚觉得自己在暗处齐晦在明处,他有了优势,齐晦竟立时就把蜡烛吹灭了,皇帝两眼一抹黑,又分不清东南西北,而身边一道风过,齐晦什么也没告诉他,他感觉到胳膊被人揪起,只听得骨头断裂的咔嚓声,皇帝一阵剧痛几乎要晕厥,紧跟着膝盖被重创,他立刻跪了下去,膝盖碎了,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我的确不能杀你,断了你的胳膊和腿,接下来的日子,老老实实做个废人。”齐晦的声音,深沉冰冷,仿佛宣判生死的神明,他没有半分迟疑,最快速度地废了皇帝一只手和一条腿,他至少一年半载无法走出着明德殿,齐晦要留着这个废物,让这个国家还有一个稳定民心的“君主”。齐晦又如风一般消失,皇帝在剧痛中渐渐逝去知觉,黑漆漆的大殿犹如灵堂般森冷。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站在他的身后,他灭了自己的外祖家,虐待自己结发的皇后,把死心塌地对待自己的宋静姝逼入绝境,他是真正的孤家寡人,连他那挂名的父亲,临终前还有一个人对他说,孩子是他们十年恩爱的福报,可他,一无所有。洛神殿里,湘湘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在亲吻,可她没有慌张,更毫无戒备之心,这样温柔的双唇,这样的爱抚,只有她的丈夫。而她一睁眼,便止不住泪水,她在齐晦面前,不需要半分坚强。“都怪我,都是我的错,都是我”齐晦陷入自责,湘湘嘴角的伤痕几乎撕裂他的心,恨不得再回到明德殿折断皇帝另一只手另一条腿,而湘湘正哽咽着问他,“你杀了他没有,杀了他吗”齐晦摇头,湘湘捶在他胸前,恼怒地命令:“那你来做什么,快去杀了他,他要杀我们的孩子,你快去杀了他。”“冷静一些,激动对身体不好。”齐晦抱着湘湘,他知道妻子不是意气用事,他何尝不想杀皇帝,眼下任何道理都没有力量,他只到了一声,“世峰失踪了,慕清也不知道怎么样,湘湘,山那边发生地震,地裂塌陷,敌军已长驱直入。”愤怒的湘湘立刻静下来,惊愕地看着丈夫,难以置信地问:“怎么可能,世峰去哪儿了,他”齐晦已是血眼猩红,道:“如果消息切实,哪怕不顾罹难的百姓,不顾敌军的入侵,我也要去找世峰和慕清,湘湘,我要把世峰找回来。”“是,一定要找回来。”一时间,个人恩怨全抛在了脑后,他们的兄弟亲人正不知所踪,没有比世峰和慕清,还有将士们的安危更重要的事,齐晦是命大吗,倘或他没有被皇帝拼命召回,难道也会消失在山崩之下“湘湘,我打断了皇帝的手脚,他连爬到你跟前的力气都没有,暂时先让他活着。”齐晦道,“我会把明德殿所有侍卫都换掉,把宫里全换成我们的人,再也不会发生之前的事,我把京城交给你了。”“把京城交给我”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