递送休书,如今不过一纸休书,尚未成事。湘湘无意做贞洁烈女名垂青史,但也不能一女二嫁。我如今,依旧是朔亲王齐晦之妻,纵然再无夫妻之名,我的孩儿也是朔亲王府的血脉。”皇帝闷闷地说:“诏书已经颁布天下,你既然要遵从礼法,那一纸休书朕派人为你送去衙门便是。但你和齐晦本来就无婚约,衙门里不见得受理。湘湘,眼下宫外时局不定,朕放你出去会害了你。皇城之内,天家庇佑,你你和你的孩子,才能周全。”他是多包容多忍耐,才能说出孩子二字,在他眼里明明就是孽种,可再想一想,湘湘在踏进洛神殿之前,是齐晦的妻,她有自己丈夫的孩子,天经地义。而这一刻,湘湘虽口口声声说无意做贞洁烈妇,可她即便知道前途未卜,依旧能昂首挺胸地面对,只为守住她的尊严,有纵然飞蛾扑火,也在所不惜的豪迈。皇帝从不愿承认自己的渺小无用,可是面对湘湘,他心内再多不甘心,也愿意听她说完每一个字。湘湘的存在,填补了他心里很大一块空缺,宫里那些女人,不论穿戴如何高贵的衣衫,在他眼里都只有在脚下谄媚求欢的丑态。可是湘湘,即便一身沾染血污的衣衫,即便发髻散乱,依旧高贵圣洁,冷宫相遇之后,皇帝便一直在心中暗暗仰望着她。“湘湘,朕待你是真心真意。”皇帝道,“你在这里不用担惊受怕,不会受到伤害,朕不会让任何人欺侮你,再过些日子,朕就册封你为皇后可好”湘湘垂下眼帘,冷漠地说:“齐晦待我亦是真心真意,我的对他则至死不渝,今日起了这般祸事,湘湘一个弱女子腹中怀着胎儿,难以力挽狂澜、扭转乾坤,唯一能做的,是为自己为丈夫也为孩子守住最后的尊严。皇上可强行软禁我在这里,但永远关不住也管不住我的心。”皇帝已是怒火攻心,可他实在不忍对湘湘恶语,耐着性子道:“你就如此从了他,他究竟有什么好”湘湘从容应道:“我是从我自己的心,并非从齐晦这个人,且不说他有什么好,纵然万般不好,也是我一心一意要跟随的夫君。”皇帝目色幽沉,稍稍朝湘湘走近了几步,恨不得掏心挖肺地说:“朕对你亦是如此,你和齐晦不可能继续了,湘湘你要清醒。朕不求你立时立刻就改变心意,朕可以等你,但朕希望你能看清眼前的现实,朕不会伤你也绝不会伤你的孩子,当将来,朕希望你的心能留在洛神殿,能落在朕的心上。”湘湘默然不语,皇帝得不到回应,却安慰自己总比强硬的回绝来得好,得不到回应说不定是湘湘在心里矛盾,他爱的不就是圣洁高贵的湘湘吗,若是立刻委曲求全地对自己予取予求,和宋静姝之流又有什么差别“朕走了,洛神殿里你做主,想要什么只管吩咐那些奴才,你是朕的湘妃,即便你自己不愿承认,世人都知道,朕如今有一位湘妃。”皇帝微微笑着,比起从前不得不臣服在先帝的淫威下,不得不顺从动不动就哭闹甚至以死相逼的母亲,比起现在和庞峻的周旋,他还是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讨好一个人。湘湘稍稍欠身,算是恭送帝王,皇帝三步一回首,依依不舍地离开,外头熙熙攘攘的脚步声渐渐静止,有两个宫女探头探脑进来,怯然紧张地说:“夫、夫人您要不要把衣裳换了,这身衣裳上都是血。”湘湘低头看了看,这是卫猛和慕茵的血,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更不晓得齐晦有没有顺利解毒,但她转念一想,若是王府真的出了大事,若是齐晦已死,皇帝一定会来告诉自己,好让自己彻底死心。宫女更上前道:“您在厨房忙活那会儿,床榻已经换了新的,也铺了新的床褥,夫人您往后别在地上蜷着了,对身体不好。”湘湘冷漠地往屋子里瞥了一眼,想到皇帝刚才站在这里,想到他企图将来能和自己在这张床上翻云覆雨,满腹恶心涌来,一时又干呕,那两个宫女忙上前搀扶,小心地问:“夫人,您是不是有身孕了”此时朔亲王府中,曦娘探望过齐晦后,又去看了看慕茵,并答应将昨日陪她逛街的两个姑娘接来王府照顾她,在曦娘的安排下,府里乱糟糟的事暂且有了条理,可她却不愿留在王府,那两个姑娘来陪伴慕茵后,曦娘便要离开了。她见过这家里所有的人,连世峰和沈嫣都说上了话,偏偏没有踏足慕清的屋子,莫说一句话,连个照面都不愿打,旁人有心也不敢多事,更何况眼下这光景,大部分人都没往那上头想。曦娘离开王府时,沈嫣相伴送到门前,曦娘说她送来的两个姑娘很可靠,正说话时,本是等闭月阁的马车牵来门前,却见挂着宰相府名牌的马车从远处来,沈嫣脸色沉了,曦娘更是毫不顾忌地说:“她还有脸来”沈嫣碍着世峰,面对浅悠难免尴尬,曦娘最善解人意,自然就让她先回去,她迎上宰相府的马车,果然见庞浅悠探出身子,但曦娘却是先唬了一跳。庞浅悠一双眼睛哭得红肿,不知是哭了多久,眼睛下已经发紫发青,这下子若是淤血不散去,就要可惜了一张漂亮脸蛋。“齐晦活过来了吗”庞浅悠虚弱无力地靠在车上,似乎没有力气下来。“他死不了,可也防不住有人一次次想害她。”曦娘冷声道,“小姐回去吧,这家里如今每一个人都有杀人的心,不会有人给你好脸色看,至于你哥哥,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父子情兄妹情”“这是我们家的事。”浅悠含恨白了一眼,别过脸道,“曦娘你也最好弄清自己的身份,你又能真正为他们做什么”到这一刻了,这姑娘还是这样子,曦娘心底一片寒凉,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心里一定很清楚,不然你哭什么怕什么浅悠,从前大家让着你哄着你,念你大小姐不懂事心智简单,可你知不知道,时间长了,就是不要脸,是下贱。”浅悠身体一抽搐,眼珠子要瞪出来似的,她原本就红肿了双眼,这样子更难看,曦娘毫不畏惧,冷然道:“你若非要来纠缠,别怪我不客气,我一个娼妓活着多穿一口气,死了也不足惜,我怕什么”“欺人太甚。”浅悠冷幽幽念出几个字,滚下泪道,“我怎么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你凭什么怪我,殊不知我也受了伤害”曦娘满面轻蔑之态,昔日她真是瞎了眼,还曾为这样的人在湘湘面前说好话,耳听得马蹄在地上摩擦。她撇过锐利的目光,竟倏地从头上拔下发簪,恨恨一下扎进那马屁股,马匹吃痛受惊,撒蹄狂奔,庞浅悠被颠着滚进马车里,只听得她和婢女连胜尖叫,却止不住马儿狂奔,马车在滚滚烟尘里越行越远。门里头沈嫣尚未离开,瞧见这光景,曦娘的举动让她不自禁地挺起了腰背,她现在也要坚强才好,要好好帮世峰摆脱愧疚,好好帮齐晦把湘湘找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221总是外姓人曦娘见沈嫣还在门内,想必看到了方才的一切,便又折回来,叮嘱她:“世峰从小就顾家,虽然他是小儿子在家里说话没分量,可总是把爹娘兄长和妹妹的事放在心里,昨天他会带浅悠进门大概就是庞峻老儿算好的,又一次算计了他。”沈嫣颔首:“他追悔莫及,我不知如何劝说才好,只能陪在她身边。”曦娘道:“世峰是聪明人,齐晦更在乎兄弟情,他们之间会说清楚,你不用担心。眼下你能陪在他身边就已足够,只可惜湘湘”她面色一沉,眼底满是担忧,“我再如何不怕死,也闯不进深宫,皇帝只要不让我们见她,谁也没法子。齐晦这身体,三五天里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飞檐走壁,真怕湘湘误会什么,有个人去告诉她也好。”“世峰兴许还能进宫。”沈嫣道,“我去说,让他想法子。”曦娘叹:“尽量试试吧,最怕湘湘在里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若是误会我们抛弃了他,或是以为齐晦已经没了,她要怎么活下去。”二人又商议了几句话,沈嫣劝曦娘留下,可她执意要走,说她在闭月阁还能打听一些朝廷的事,多帮一些是一些。沈嫣留不住,只好看着曦娘远去,待转身进家门,赫然见慕清撑着拐杖站在庭院里,她上前道:“慕大哥,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歇着才是。”慕清眉头紧锁,沉声问:“她到底还是走了”沈嫣颔首,想伸手去搀扶慕清,唯恐男女之间不方便,正真尴尬时瞧见世峰从里头出来,似乎本要离开去做什么,沈嫣忙招手喊他:“快来把慕大哥送回去。”慕清拄着拐杖,行动缓慢地走了几步,神情落寞地说:“我自己可以走,世峰还有要紧的事去办。”世峰没有强求,看着慕清摇摇晃晃离去,心中叹了声,想起一事来,问:“庞浅悠又来了”沈嫣见他突然就激动了,忙道:“曦娘已经打发她走了,她不会再来,你放心,咱们不是有人守着门嘛,他们绝不会再放庞家”沈嫣闭了嘴,涨红了脸改口道,“不会再放闲杂人等进来。”世峰知道心上人为他着想,沈嫣如是,齐晦亦如是,他的兄弟朋友处处考虑他的感受,可他的亲爹亲妹妹,却一次次坑他利用他,他再放不下那一点点可怜的骨肉亲情,实在辜负这些用生命为代价的情意。他轻轻扶了沈嫣的肩膀说:“我再优柔寡断,下一次他们害的人兴许就是你,嫣儿”沈嫣却恬然而笑,学着湘湘平日的样子,拍拍世峰的胸脯说:“还没发生的事,可别瞎担心,你办事去吧,家里有我和简风在。”她想起曦娘的话,忙转述给世峰听,不想世峰却道,“我就是去打听湘湘在宫里的事,若能见他,我会亲口告诉她家里的情况。”沈嫣便推他出门,温柔地说:“早些回家,我等你。”尚未走远的慕清回首看到了这一幕,虽然离得有些距离,听不见二人说什么,可沈嫣温柔体贴的神态,都印在他眼睛里,想到曦娘的决绝,来了这边都不看他一眼,慕清心里凉了半截。但他又苦笑自责,眼下是什么时候,还有心思儿女情长,他现在连身体能不能恢复如初也不知道,之后的事能不能稳步做下去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让一个女人对自己付出芳心。可慕清还能拄着拐杖走出来,还能坐在桌前写书信,齐晦此刻仍在床上不能动弹,他依旧无法握紧湘湘给他的五个字,想到心爱的妻子在宫里不知会面临什么,他内心的折磨胜过眼下任何一个人,但简风那几句话他记下了,自暴自弃不会有好结果,有本事就站起来,去把自己的女人救回来。然而照庞峻的计划,慕清和齐晦中了这些毒后,即便救活也无法恢复如初,以后一辈子会形同废人,慕清能恢复行动已经是预料之外,此刻庞峻正在问宫中和王府中的事,提到齐晦和慕清的毒,属下回禀道:“王府中毒的下人,此刻都已经死了,用毒的量不会有变差,但慕清和齐晦体质优于常人,可能有偏差。即便有偏差,他们想要恢复昔日的身手,至少也要一年半载。”庞峻幽幽道:“一年半载足以,再有几天,边境的消息就该传来,就让他们再多活几天。”门外头,庞浅悠瘫坐在地上,她刚才被马车颠簸着惊魂不定地回到家,便径直来找父亲说话,意外的没有遭到阻拦,让她一路到了书房门外等候,庞浅悠精疲力竭连站也站不动,顺着墙根就坐了下去。此刻听得里头谈论说齐晦很有可能成为废人,且父亲成事之后根本不会让他活下去,地上的冰冷也不及她心里的寒凉,原来这样,原来父亲压根儿没打算让她成为齐晦的妻子,她有的,不过是一张可能也在父亲算计内的圣旨,骗她哄她去做下那些无法挽回的事。“大小姐”门里有人出来,乍然见浅悠狼狈地坐在门口,十足吓了一跳,可庞峻在里头出声,“别管她。”庞浅悠却凄楚地看着那人问:“齐晦会变成废人吗”那人往门里看了看,又看大小姐这副模样,微微皱眉,轻声道:“可能会。”他说完就跑了,果然没多久庞峻已走出来,垂目看见女儿蜷缩在地上,发髻散乱衣衫不整,听说是马车一路发疯着回来,大概是被颠簸成这样,可便是如此,她身为女儿来见父亲,是不是也该整理衣容庞峻冷声道:“你打算这副样子,去做王府的女主人”浅悠眼神死寂,字字如铅重,问道:“爹爹,我若做了王府的女主人,等你杀齐晦时,我怎么办”庞峻举目苍穹,他渴望的世界,可不仅在这方寸之间,听得女儿的话,冷冷一笑:“你若活着,自然有父兄抚养,倘若你殉情,呵女儿总是外姓人。”他皱眉看了看女儿,唤了下人去把妻子找来,庞夫人被侍女和儿媳妇簇拥而来,见浅悠蜷缩在这里,气得无话可说。庞峻责备道:“这就是你教的女儿,还打算许配什么人家,还不快领走,你最好看住她。”庞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喝令下人把女儿带走,庞浅悠起初还任人摆布,可经过二嫂身边时,听她轻声嘀咕说朔亲王府太倒霉,顿时刺激了她的神经,浅悠疯了似的扑过去抓花了二少奶奶的脸,二少奶奶尖叫出声,浅悠疯了似的把她按在地上,众人七手八脚地拉扯,可大小姐却疯了似的,终于又是被人打晕后,才得以制服。这里乱成一团糟时,庞峻早就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