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离开闭月阁,离开热闹的烟花之地,秋夜的风扑面而来,总算感觉到京城还有几分清净,他信步走入夜色,渐行渐远。那一晚,闭月阁的闹剧后不久,宰相府就来人接大小姐回去,但浅悠怎么肯走,府里的下人根本请不动,来回折腾几次,庞世峰好不耐烦地冲来,谁知浅悠竟趴在窗台上以死威胁:“你再过来一步,我就跳下去了。”曦娘在边上悠哉悠哉地喝茶,只见庞世峰毫不在乎地就冲过去将妹妹一把拎下来,眼瞧着挥巴掌要打,浅悠抱着头尖叫:“别打我”“世峰,你别在我这儿教训妹妹,今晚够闹腾的了,把浅悠带回去吧。”曦娘打着呵欠,起身活动活动腰肢,想起今晚的事,提醒道,“京城似乎来了一拨有钱人,听口音是北边儿来的。”世峰道:“最近会有很多人来,中秋宴皇帝还请了外邦和属国,闭月阁这边若有什么麻烦,我派人来看着。”曦娘摇摇手指头,又指了指浅悠,意在说再大的麻烦,也不如大小姐难对付。浅悠则耍赖似的往地上坐,哭着说:“你还是不是我亲哥哥,你就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吗。”世峰叹气:“太子妃已经定下了,还是莫家的女儿,你看你这撒泼的样子,天底下有这样的太子妃吗,莫家的人还不被你吓死”听得这句话,浅悠立刻破涕为笑,跳起来再三问:“真的定下了,不是我”曦娘也松口气,笑着道:“我也听得真真儿的,大小姐,安心吧。”浅悠跳过来抱着曦娘重重地亲了一口,又跑回来抱着哥哥的胳膊说:“三哥最好了,三哥,我下辈子还给你当妹子。”庞世峰一副下辈子最好别再见的无奈,可到底是自己的妹妹,不能不管她,又说了几句话,便赶着浅悠回去,妹妹往外走时,嘴里嘀咕:“这下好了,真想赶紧去告诉齐晦。”曦娘脸色一变,世峰也皱了眉,他们俩对视无语,都明白,如今齐晦身边已经有了湘湘,而浅悠的心思,这么多年全在齐晦身上。“随缘吧,咱们还能怎么着眼下赶紧把他们弄出来才是,世峰,靠你了。”曦娘温柔一笑,许多忧愁在眼中。世峰却摇头:“现在,越来越难了。”深宫里,隔天一早,湘湘在礼乐声中被吵醒,稍稍洗漱后来看贤妃和齐晦,进门时正听娘娘虚弱地说:“太子娶太子妃,是朝廷和皇室的大事,当年皇后生下太子,我还能与她说几句话,她曾说要给太子举行最隆重的婚礼,可她却先走了。”齐晦沉声道:“娘何必提那个女人。”贤妃却道:“人都已经死了,过去的就”似乎是听到湘湘进门的动静,她没再继续那些话,但问湘湘:“昨晚睡得可好,你脚上的伤怎么样了”又叮嘱齐晦,该给湘湘找些好的烫伤药,别让她留疤。湘湘静静地在一边听着,便说要去给贤妃预备早饭,可贤妃却摆手:“吃不下,这会儿喘气都累,什么也不想吃。”湘湘和齐晦无言对视,将母亲安顿后,他搀扶湘湘退出来,湘湘轻声道:“是不是该给娘娘继续吃药,是我不好,不该把药停了。”“可我娘昨天很快活,她一辈子活得辛苦,能高高兴兴一整天,实在太难得。”齐晦一点儿不怪湘湘,他想挽留母亲的生命,湘湘亦如此,可只怕他们都做不到。此时礼乐声又隐隐约约地飘来,湘湘好奇地昂首听着,齐晦在边上道:“就是我娘说的,太子要成亲了。”“太子”湘湘微微皱眉,不知此刻静姝会怎么想。、076太子订婚齐晦道:“记得你之前曾说,静美人她”湘湘连连点头,露出不安的情绪,而那晚之后,本以为静姝会来找她,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来,湘湘总觉得有一件事悬在心里,此刻提起太子,便问齐晦:“太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了解吗”齐晦沉吟,算是摇头:“可能因为他太古怪,我不能算了解。”“古怪”“他性格多变,人前人后完全不同,看起来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背过人时常充满戾气,甚至暴躁凶残,和你我所见的皇帝很像。”齐晦道,“我不想在你面前说静美人的坏话,但太子那样的人,兴许和静美人就会合得来。”“合不合得来,静姝都喜欢上了太子,她真是不要命,没法子了。”湘湘沉重地叹息。“和我在一起,也很冒险,随时会没命的。”齐晦却道,“我觉得,你比她更勇敢。”湘湘却莞尔一笑,把自己的手塞进齐晦厚实宽大的手掌,轻轻依偎在他身上,听着远处传来的礼乐,安逸地说:“从没想过这辈子最终会遇见什么样的人,可是如今遇到最好的,我怎么也不撒手了。”“真的”齐晦含笑,伸手想搂住湘湘,却悬在半空稍稍犹豫了一下。湘湘总可以毫无顾忌地靠过来依偎着自己,可他却不能最最自然地伸手就把她揽在怀里,他每一次所在意和顾忌的,就是怕自己不能给她安宁自由的生活。他不该让一个女人和自己承受相濡以沫的辛苦,他应该给予她最美好的人生。但到底是搂住了,而湘湘从没有授受不亲的顾忌,虽然他们还没有亲昵到了那一步,可牵手拥抱和依靠,早习以为常。湘湘没有受过三从四德的教育,也不懂那些千金小姐矜持害羞的意义,她爱上了齐晦,就要和他相互依偎。礼乐声响了很久,齐晦告诉湘湘,今天只是颁布太子订婚的旨意,等中秋节,就会正式与莫家小姐订婚。而让湘湘咋舌的是,那位莫家的小姐,今年才十一岁,算是太子的表侄女,两人不仅差了一个辈分,她可还是个孩子。齐晦说莫家不可能把未来皇后的位置让给别家女儿,皇后暴毙对莫家的打击很大,就盼着太子登基后,莫家能重振门楣。湘湘很聪明,立时就问:“所以他们和庞公子家里,是对立的”齐晦笑道:“不错,庞峻多年和丽妃为伍,于前朝后宫联手与莫家相抗衡,太子若顺利登基,庞家的未来堪忧。”湘湘皱眉,担忧地问:“那么庞公子也会受牵连,到底怎么样才是最好的结果”她晃了晃脑袋,辛苦地说:“想得有些乱了。”齐晦伸手给她揉揉脑袋,对湘湘的一言一笑都爱不释手,“别想了,你若要知道,我什么都能告诉你。”湘湘嫣然:“不是特别好奇,不想了。”她反学着曦娘的口吻,“曦娘曾说,那些臭男人,一个个都是靠老百姓养活的,还拿着民脂民膏装腔作势,正经事一件不做,只贪图享受、粉饰太平。”齐晦失笑:“学得很像,就是你把她骂爹骂娘的话都给省了。”湘湘咯咯笑:“我说不出口,大是听曦娘骂人,特别解气,也从不觉得她粗俗,大概喜欢一个人,做什么都看得顺眼。”齐晦问:“你喜欢曦娘什么”湘湘认真地应:“曦娘一身正气,身在下流但不下贱,她做妓子我做舞娘,都不是咱们自己选的。可曦娘如今一人撑着闭月阁上下,里头年轻的年老的都靠她活着,她说她这辈子比很多人都强,一个人能养活几十口子人。”湘湘很想念曦娘,已经好几个月没见了,说起她的事,明明齐晦应该比自己更熟悉,可就是忍不住夸赞,她喜欢曦娘坦荡荡的心胸,曦娘说她就是靠出卖皮肉色相而活着的,她不轻贱自己,但她明白该有的身份,从没想过要在这世道占一席地位。最厌恶那些文人墨客,吟几首酸诗就把青楼女子捧为才女佳人,会点皮毛的琴棋书画和吟诗作对,不过是她们用来待客赚钱的本事,那些酸涩文人却为了掩饰自己狎妓的丑行,硬是把青楼女子推上圣洁的高台。湘湘道:“我每次给曦娘梳头,都会听她训底下小姑娘,叫她们别被几句花言巧语蒙了心,来青楼逛的,能有几个好男人。”她眼中闪烁光芒,骄傲地说,“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就佩服曦娘,她把这世道看得透透的。”齐晦忙说:“我去闭月阁,从来只是和她说话,这么多年,没仔细看过其他人的脸。”湘湘心里是明白的,却又促狭地斜视着他,皱起眉头一副盘问的架势,在齐晦胸前拍了拍,问:“真的没仔细看过闭月阁可是出了名的漂亮姑娘多,最丑的拉出来,也能去别家当个花魁了。”齐晦笑:“那我下次,要仔细看看了。”他们俩在门外说笑,屋子里的贤妃听得很清楚,二十年了,除了这孩子丁点儿大还不懂人间疾苦时会被母亲逗笑,他懂事记事后,一年也不能听见几声笑。贤妃光听着这笑声,身体仿佛就能不治而愈,可她心里明白,不能让自己好起来。她拖累了儿子那么多年,如今有人能和他相守相伴共度人生,她必须让儿子卸下自己这个包袱。还有很多很多的事等着儿子一展拳脚,这天下,注定该是他的。此时,礼乐声终于停下了。礼乐一清早就把整座皇宫都吵醒,一些年迈的妃嫔便要睡个回笼觉,可静姝已经站在院落里,等待舞娘们来排舞。这些日子,她一天五六个时辰地折腾,比在舞班里还要严苛,有几位都受不了了的,静姝或打或骂毫不手软,舞娘们早已怨声载道。今天她被礼乐吵醒,早早做好准备,已经等了一刻钟,这会儿人都到齐后,明明不是舞娘们来晚了,可她竟让昔日的姐妹们跪在庭院里,她则傲然坐在屋檐下看着她们,看到她们摇摇晃晃痛苦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一种快意。看着每一张脸,都有过去开心或不开心的回忆,这里有和她关系不错的,也有昔日排挤她漂亮能干的,这几天受折腾最多的,也是那几个从前欺负过她的人。而回忆曾经的生活,自然就要想起湘湘,静姝没有可靠的人去帮她打听为什么湘湘在冷宫里,那天乍见湘湘还活着,她心里是高兴的。可后来太子对她不好,玩弄她羞辱她,比起老畜生的折磨更叫她难以承受,不知怎么,想到湘湘还活着,就浑身不自在了。冷宫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她现在还在那里吗,她为什么会去那里此时,有太监从门外进来,静姝一眼认出是东宫的人,心里砰砰直跳,心想他们怎么大白天就往芙蓉居闯,得知那人是代替太子向后宫妃嫔送订婚消息,才暗暗松口气。可那太监近了身说话,末了还是加了句:“殿下要奴才问,您怎么这几天都不去了。”静姝略尴尬,抬手让舞娘们起来,敷衍道:“昭仪娘娘吩咐我编排舞蹈,好在中秋献艺。”太监轻声笑:“既是如此,奴才就回话了,倒是殿下说,还以为您生气不高兴了。”静姝只觉得心内揪着痛,太子这是要做什么,明明一次次地推开她甚至羞辱她,这是又来招惹她,难道今晚若去东宫,他们就能在一起可是去东宫之前,她想先去见一个人。因为各种事,这天的舞蹈没有折腾太久,但舞娘们还是疲惫不堪,互相搀扶着离开芙蓉居,走远了就开始咒骂静姝。恰好出来找东西的齐晦和他们擦肩而过,听得几句,知道宋静姝故意折磨人,回冷宫的路上便一直矛盾,要不要把这些话告诉湘湘。可他没想到,宋静姝竟然真的来了冷宫,虽然他和湘湘都有所准备,静美人早晚会找来,但天都没黑,她作为如今最惹眼的妃嫔,只身往冷宫闯,到底什么用意但静姝在齐晦的暗中监视下,闯进冷宫只看到了病榻上的贤妃,她四处找了找看了看,不见湘湘的踪影,而榻上贤妃咳嗽了几声,就把她吓得腿软,自言自语了几句后,仓皇地走了。齐晦一路看着静美人回到芙蓉居,稍等片刻后,才再次匆匆赶回冷宫,方才凭空消失的湘湘这会儿已经在床榻边了,齐晦问她躲哪儿了,湘湘指了床上说:“我躲在娘娘身后了,堆着被子,她没看到。”“你不打算见她”“是娘娘要我躲起来。”湘湘很坦白地回答,“不知道是静姝,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娘娘就让我藏好。”贤妃虚弱地说:“听着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我才敢让湘湘藏这里,总想就一个人,不会把我怎么样。”齐晦看着湘湘为母亲掖被子,温和地问她饿不饿渴不渴,想到舞娘们的抱怨,想到宋静姝的为人,终于下决心,他不挑唆湘湘和静姝的姐妹情分,可他该让湘湘知道,静美人如今是什么模样。便道:“湘湘你来,有些话要对你说。”、077庞公子有个妹妹湘湘猜想齐晦要说静姝的事,还以为是说刚才,而她躲在被子里发现是静姝来时,同样觉得不可思议。静姝看到贤妃就像躲瘟神似的,连床都没有靠近,就算到处翻了找不到自己也没问,后来被贤妃咳嗽吓着,自言自语则是说:“我来找我的姐妹,和你没关系,那天的事我被逼的,不能怪我。”然后就仓皇地跑了。湘湘跟着齐晦出来,把这些又复述了一遍,特别是最后的话,她是想说:“我已经想明白了,如果静姝和我们的事不相干,往后她过她的,我走我的,她就是再好也和我没关系,她就是再不好,我也不想站出去指责她。”齐晦心里一沉,可见静姝在湘湘心中的分量,如果世峰被庞峻逼着有什么事,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开和庞峻的成见去帮世峰,兄弟情、姐妹情,可能差不了太多。湘湘说完自己的话,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