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苏行蕴将自家情况一五一十的,说给老林头夫妇听,本来就想着老实交代了,林家爹娘若不同意,再让他二叔来游说游说,林家爹娘又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想必只要他诚心相求,日久天长的,总会取得二老的信任。可谁知,苏行蕴话还只说到一半,刚讲完早些年跟随二叔四处给人治病,高氏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抹开了,她淌着泪水哀声道:“我可怜的孩子哟若不是早早失了爹娘,哪里还需吃这份苦”“再如何说,也是正经名门出身的公子,爹娘若是在,还不得捧在手心里,锦衣玉食的养护着,”高氏一激动,连皇帝老子都敢说了:“那皇帝也是个恁狠心的,打仗的兵那么多,哪里有让人家爹娘双双上战场道理,留下这一根独苗,如何成活哟”“娘”林青穗眉尾跳了跳,发愁地喊住她。高氏甩了甩手帕,眼圈泛着红,不满林青穗道:“你也是个小没良心的,小神医家里这样的情况,你既然上京城见着了,回来也该跟我透个口风。”“难道还怕爹娘不同意不成爹娘怎会是那样的是非不分,小神医这孩子虽说没了双亲,可人才方是顶关键的,放眼望去,找不出哪个比他还好,可怜的孩子,”高氏拉过苏行蕴的手来坐定,不经意拂过他虎口处的粗茧,摊开一看,顿时更加心酸:“你瞧瞧,这哪里是个公子哥儿的手,就说咱们青松,这些年闲了下来,手板也不见得有这么粗糙。”苏行蕴坐在一旁哭笑不得,高氏的反应全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有些窘迫道:“婶儿,其实也还好,这些年我二叔一直在照顾我。”“男人家粗枝大叶的,哪里能照顾得周到,”高氏打断他,想起又问:“那你二婶娘呢”“婶母”苏行蕴斟酌一番用词,为难道:“婶母早些年跟二叔生了嫌隙。她住在她娘家,我二叔又醉心于行医,两人这么多年来,面都不怎么见,也是让人发愁。”“我就说,我就说,”高氏拍着手掌心痛心道,“寿翁仙人那是个半仙来着,喝露水就能吃饱饭的主,对这些凡间俗事,定是不怎么上心的,想必你二婶心里也苦的很,你们这一家子,怎么就这么难啊”高氏一通分析抢白,满堂鸦雀无声,都在暗自咂摸她说的话,姜还是老的辣,长辈真知灼见,细细一想,小大夫一家是好像挺可怜的呢。苏行蕴安静乖觉的听着高氏讲话,末了她一拍板道:“你放心,别家势利眼,一听说你家里没有爹娘,还以为是如何了不得的大事,但婶儿心知你是好孩子,和穗穗又是两情相悦,到时候你俩成了亲”“娘”林青穗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她放下茶杯撞得瓷碟叮当响,急声道:“你这说哪儿去了”高氏自觉说的远了些,捻帕遮了遮唇角:“蕴儿,这样,你回去跟你二叔商定好,挑个好日子,咱们把庚帖互相换了,过完八字,就能议小礼了。”她心念苏行蕴年纪轻,二叔又是个不管事的,想必到时还得自家这边多操点心。苏行蕴一听林家爹娘如此轻易就首肯了,当即喜不自禁起身,弓腰谢礼道:“多谢叔婶信任,我,我必定会对穗穗好的。”众人都不免笑了起来,谁也不想一向能说会道的小大夫,到这关键时刻,竟也变得笨嘴笨舌的。苏行蕴暗暗汗颜了一番,还得将实情说完:“我从京城来时,已跟我二叔商量了此事,他不日就会赶来临安,但是”苏行蕴解释说自己还有公差在身,这回是被朝廷派来赈灾治水的,最迟也得等到陈郡那边的事了结,才能再正式提聘礼上门议亲。林家爹娘听完这番话,又不免惊叹咂舌,苏行蕴再三保证:“等水患一事平息,我必风风光光迎娶青穗进门。”苏行蕴不便耽搁太久,傍午时又要启程前去陈郡,林青穗送他出门,一路上面色说不上是喜是愁,两人牵着匹马默默走了一程,眼见就要到了岔路口。立在路边的垂杨柳下,大马花鸡去到处拱泥土寻青草,苏行蕴垂着手看向林青穗,问:“你怎么不高兴啊”林青穗眺望着远处,天空灰茫茫一片,阴蒙的云层盖住了日头,空气又冷又湿,呼吸凝滞,堵塞在鼻间尤不畅快,她跺了跺脚,踢开靴子脚跟处的一块泥。心情是复杂难言的,本不欲扰他思绪,但到底按耐不住,将话说出了口:“你今儿跟我爹娘说那些让我一家人都高高兴兴的,可是,可是你却隐瞒了重要的一点。”“什么”也不知是他装傻还是怎地。“你心知肚明,不过吃准了我爹娘心肠软,就只知在我娘面前一味装可怜,”林青穗闷声闷气,她垂下视线,声音里带着点指责:“可关于嘉柔郡主的事,你竟闭口不谈,方才也就是在我爹娘面前,我不好拆穿你,若让我爹娘知晓,你家里还有个皇亲国戚的未婚妻,看他俩会不会拿大棒子将你扫打出门”“噗嗤”苏行蕴被逗得一声失笑,林青穗撇过头,拿眼光剜他:“你还好意思笑这事都说到这份上了,想讨你一个明白说法,不算过分吧”“不过分不过分,”苏行蕴连忙摇头,他想去牵林青穗的手,被她赌着气地闪身躲过。她在气自己这关口还在计较这些,一点也不明事理,可也不满苏行蕴避重就轻,“罢了罢了,这些以后再说吧。”“我退亲了,”苏行蕴简简单单一声,语带笑意的回。“什么”林青穗下意识只当自己听错话,鼻息一顿,唇齿微张。“我跟嘉柔郡主退亲了,不骗你,”苏行蕴笑得春风满面,眉眼和煦,他走近伸臂揽过林青穗,低喃道:“要想光明正大迎娶你,就跟皇帝陛下直接摊了牌。”林青穗尤未反应过来,她“啊”了一声,心头却是一紧:“怎么就,你如何退的皇帝怎会应”“圣上也知嘉柔无心于我,她早就吵着要嫁给温行易,只是敏仪公主那边一直不肯松口,”苏行蕴解释:“之后我与郡主寻了个时机,索性将这事摊开了说,圣上宠爱郡主,召敏仪公主进了宫,帮着搅了搅浑水,劝了些子好话,公主也就点头了。”“就这么简单”林青穗不敢置信道,苏行蕴凑在她耳边低声轻笑,闻着她身上清淡的花香气味,心情愉悦:“不然呢,强扭的瓜不甜嘛,我与郡主各有心属,还不如和和气气的散了,以后还能做世交。”林青穗哑然,困扰几人这么久的难题,竟这般轻易的解了苏行蕴又道:“还有一点,我现在的身份,也不大配得上郡主。”林青穗仰头等他说完,苏行蕴难得见她呆头呆脑的模样,俯身抵着她白润的前额,轻轻蹭了蹭,眼里不尽笑意:“本来我年满二十后,可以承袭我父亲的一品郡公爵位,以这个身份配及郡主,勉强还算上得了台面。”“但是,我在圣上面前,将承爵之事推了,”苏行蕴挑挑眉:“是以如今我一个区区从五品长史,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晋升到一品大员,公主怎会忍心将郡主嫁于我吃苦呢。”“推推了”林青穗纳罕:“这事还能推吗”“那要看推给谁,比如推给我二叔,”苏行蕴得意道:“于情于理都合适,以后你再见到他,要唤他一声郡公爷。”“而我,就是个芝麻小官,你可千万莫嫌弃我。”作者有话要说:快月底了,谢一波营养液哈哈都是老熟人了,么么哒。第96章 离奇的梦“不承爵位”林青穗面色复杂地仰头看苏行蕴, 半个身子依偎在他臂膀之中, 喃喃道:“你,你可是为了我才这样”苏行蕴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 想也不想的便是摇头:“我本来就不想依靠父荫入仕,功名我自己能挣回来,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 只是能利用这桩事, 解决一点小麻烦, 也算恰得其所。”听他说话的语气,仍似个裘马轻狂少年郎, 只是一看形貌便知, 苏行蕴已渐渐褪去了昔时的青涩骄稚, 不单是面容或身量上的变化,更明显的通身气质, 显得越发冷硬持稳,似一柄尚未开锋的宝剑, 明眼人却都能看出这并非凡品。林青穗心里软陷得一塌糊涂,答案的是或否,就像苏行蕴说的那样,到如今已无关紧要,她只觉得自惭形愧:“我如何值得你”“快别快别,”苏行蕴举手作降,笑道:“我就怕你说这些沮丧话,青穗, 要不要我告诉你理由,我放着京城那么多漂亮姑娘,世家小姐不要,唯独非你不可的理由”林青穗眨巴着眼睛点头。“说来还有些离奇”“你且说说,”林青穗连忙道。苏行蕴咳了咳,板正面孔,酝酿了一下语言:“那我说了啊”。“当初刚认识你时,你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身段模样也不甚起眼,胜在厨艺算好,印象还不错。”苏行蕴心虚地觑林青穗,好在她面无波澜,便又道:“之后有一天夜里,我胡乱做了个梦,梦里我躺在地上,又冷又饿的,肚子都绞在了一块儿。当时我突然想,若是那个小丫头在,能再给我烤只香喷喷的荷叶鸡吃,那该多好。”“等我睁开眼睛,当真就看见你在我身边,还在给我喂吃的,”苏行蕴一本正经道:“不过喂的是馒头,这让我有点儿不满意。”“我什么时候给你喂馒头了”林青穗语生狐疑。“嘿,我还没说完呢,”苏行蕴安抚住她,接着解释:“不过吃了你几个馒头,你却跟我哭诉,说那是你最后一点干粮了。我当时见你可怜,便应诺你,等我日后逃出困境,必定还以千百倍的美味珍馐。”记忆忽地飘散过零星光影,林青穗眉心拢起疑雾,她失神的看着苏行蕴,耳边听他又道:“再之后,我又次睁开眼,这回才是真正的醒来了。”“就是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梦,我跟我二叔说过,他说我是嘴馋了,”苏行蕴目光深沉,神色认真:“可我一直记得,梦里有女子在喂我吃的,我应诺要还她珍馐美味。”“原本梦醒过后,我不大记得她的模样,谁知机缘巧合之下,叫我再碰上了你,”苏行蕴自己也觉得有些古怪离奇,“不知怎地,总觉得,你应当就是那女子。”苏行蕴说完,林青穗半晌没回过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你这说的也太没根没据了些。”“谁说不是呢,”苏行蕴咧牙笑,又释然道:“管它呢,这梦不过是起由罢了,之后的事情就说不大清了,情之一字原本就难解。总而言之,咱们如今相互见过了长亲,就便算受过父母之命了,以后夫妻同体一心,再不要说什么配不配,值当不值当的话,好不好”林青穗一听“夫妻”二字,羞意便从双颊蔓延到耳根,她垂下头,不敢与他灼热的目光对视,悄声应道:“好。”苏行蕴高兴了起来,揽着她的双臂收得愈紧,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头额上,他声音藏着柔意万千:“你乖乖的在家里养好病,养得白白胖胖的才行,待我办完了公差,便用八抬大轿来迎娶你。”有晚风拂杨柳而过,低垂的枝条摇曳不停,林青穗的心池,乍然间也被吹起水纹,涟漪泛起,波澜不息。送走苏行蕴之后,回到家中,高氏竟拉着林青穗要商议嫁妆之事。林青穗措手不及:“怎地这就要着手准备了”“万事都该起手准备了,这还晚了呢”高氏满脸喜色,拉着林青穗进屋,塞给她一只檀木盒子:“你瞧瞧,人蕴儿的一片诚心就搁这儿了。”林青穗揭开盒盖,只见里头放着一对水亮透润的玉镯,底下压着一纸红帖。她的手有些发颤,怕摔了镯子,连忙将盒子放于书案上,林青穗喉咙发干:“这,这是他什么时候留的”“就你之前转背端茶的功夫,”高氏小心翼翼地将庚帖抽了出来,缓缓的摊开来看,尽管她认识的字一双手指头数的过来,却也不妨碍她越看越欢喜:“明儿就找个算命先生来看看,先将八字合一合,以后就免了这道功夫。”林青穗指腹抚着沁凉柔滑的碧玉手镯,心绪一片恍惚,当真如同做梦一般。过了两日,老林头夫妻驾马车回了丰杏村,想请他大伯伯娘一道来商办这桩喜事。村里头刚遭了回水患,虽不似临安城那般严重,大伙儿却也吃了大苦头。靠田边的被水淹,傍山脚的遭山泥坍塌,被连月大雨冲垮屋梁的人家也不在少数。村上村下一片愁云惨淡,老林头俩夫妇闷声闷响的回了屋,他们家宅屋地基打得高,四面又都砌了高墙,水槽也挖的宽且深,自是无大碍。林大伯家的房子也无事,当初他们那一片屋遭了火灾,用官府的银子架了新屋,都是实打实的用料,现在就尝到了好处。“他三婶,你们怎么回来啦,荞儿穗穗那边都没事了”老林头夫妻登了门,大伯娘赵氏惊奇地一声喊。“大嫂,”高氏声音里抑制不住喜色:“就是有关咱们穗穗的,有件大事想跟你们商量商量。”赵氏将两夫妻迎进屋,端了暖盆来坐定,高氏将苏行蕴的事情一说,赵氏喜不自胜的连连惊叹:“合适合适,这哪还有多话说,那苏小大夫是何等人物,咱们穗穗就该配这样的”“就是那地方,太远了点,京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