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不说话,苏行蕴放缓了马蹄脚步,又突然换了个话题:“我很快便要去别地寻我二叔去了,小丫头,以后有缘再见啊。”“什么”林青穗意外的一转头,问道:“你要离开临安了么”“是啊,”苏行蕴牵着唇角点头应是:“承蒙你提拔,我连盘缠费都赚到了,不必再伸手向别个讨,多谢你了。”“哦,”林青穗细细的应声,心里蓦然腾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手里不自觉扣着他的轻裘披风,呐呐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不不,应当是我多谢你才是”。过了会儿,她又轻声道别:“那,小大夫,祝您一路顺风,有缘再见。”“我还没走呢,”苏行蕴见她方才沉默失落,心中闷笑不已,笑得胸膛一阵抖动,“是不是突然有些舍不得我呀”林青穗一个曲臂捣向身后之人,斥道:“你能不能正经些,明明是个善心好人,何故偏要做出斯文败类的模样。”“做好人多无趣啊,”苏行蕴不以为然的伸了伸脖颈,搂紧了她御寒,道:“我二叔无论走到哪,都有人叫他善人仙人,不照样也过得不开怀,成天没见个笑脸。”林青穗心里揣测,苏行蕴与他二叔定也是有来头的人,却不好再多问,细想想他这样洒脱不羁的性子,倒也正合宜行走江湖。“那你以后还来临安么”林青穗再问他,苏行蕴沉吟了一瞬:“说不定,看机缘呗,或许来,或许不来。”林青穗知他师徒两人形迹缥缈,或许以后再无机会会面了。人生聚散如浮云,本就是有云泥之别的两类人,能恰逢其会相识,已是何其有幸。想及与他相遇来种种,林青穗忽而感到有些惭愧,苏行蕴好歹实实在在帮了她许多事,而自己却一贯胡作非为,甚至闹出了许多笑话来。林青穗一路想着该如何报答他一二,若说准备盘缠,自己如今身上值钱的,也只有这五十两银票,还是要给爹爹还账用的,至于其他,苏行蕴也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不知不觉间,二人驰马走到了丰杏村村口,林青穗被下放下马来,朝他福身道别道:“小大夫,我到了,多谢您。”苏行蕴坐于高头大马之上,背脊挺拔,英姿飒爽,一派丰神俊朗,他笑着朝林青穗挥挥手:“快回去吧,小丫头,后会有期。”“后会有期,”林青穗朝他再行个礼,她抱着包袱犹犹豫豫的转身,脚步却怎么也挪不大开,她不时又回头看一眼,苏行蕴双手牵着缰绳,“吁”的一声拉着马儿转蹄。大马花鸡仰头一啸,正要甩开蹄髈疾跑,身后的小姑娘忽喊一声:“诶,苏行蕴,等等”它主人一应声狠命勒住它,花鸡恼怒的呲了龇门牙,不满地吐出一口粗气。“还有什么事吗”苏行蕴半转着身子,眉目含笑着问她。小姑娘似是十分不安,满面惶然,踌躇犹豫的解释:“今日一别,我,我也不知以后如何报答你。”苏行蕴被逗得眉飞眼笑,他清俊的面上闪动着愉悦的光芒,正想开口道不必报答,却见那小姑娘一跺脚,像是咬牙下了什么大决心似的。“你是行走江湖的人,不免要到处乱跑,所以,我要告诉你两件事。”“什么”苏行蕴好奇道。林青穗一狠心,仰起面来,乌黑深沉的双瞳直视着他,小声开口:“五年之后,不要去陈郡清河县,八年之后,不要去西北关尾闾城一带。”“为为什么啊”她说的那样郑重其事,苏行蕴一时磕巴的回到。“因为,”林青穗舔舔又干又冷的唇瓣,用力的吞咽了一下喉咙,看起来像是十分害怕,鼓足勇气说:“因为会很乱,总之你不要去就是了。”第50章 修了苏行蕴定定地看着她, 如墨点漆的眼睛里浮起些许疑惑,但很快, 他便释然一笑, 更是好奇道:“乱怎么个乱法”林青穗咬着唇瓣,不由得掰着手指关节,更不知从如何说起:“总之,会有些危险, 若你能避开, 就尽量避开为好”“你”他沉吟片刻,不知要该如何应对, 这样一番没头没脑的话, 可见她那副心虚为难的模样, 最后还是改了口:“你说的可当真”“真的,我不骗你, ”林青穗心一急上前一步, 仰着面脱口道:“虽然我不知具体如何, 但是我记得不不, 我是说, ”她慌张的摆摆手:“我记得别人跟我说过, 这两个地方将来会出大乱子,尽管,具体年份上可能会有偏颇。”“但,多一份谨慎总是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你不要去这些地方。”“你是听观星象的道士测过将来的时局运势,知晓哪个方位有冲煞,”苏行蕴勾唇一笑,眼里闪动着点点光芒,似戏谑似调笑般,给她找了借口:“所以关心我,想让我避开危险”“是是,”林青穗连忙应下前一句话,心中仍是惶惶然,但将秘密说出了口,心中多少安定了一些,她仓促的挥挥手道:“我就是给你提个醒,那就,后会有期了小大夫。”苏行蕴再深深的看她一眼,微微一颌首,爽朗笑道:“多谢好意了,小丫头下回再见”提起缰绳一踢马腹,这次是利落的驱马疾驰离开。林青穗看着他似箭一般的背影,紧绷的神经遽然松懈,虚脱一般,重重吐一口气。年节过后很快就到了春分时节,春日农忙,丰杏村家家户户都渐渐忙碌了起来。老林头屋后不远有一丘一亩来宽的旱田,因上游有山溪漕道灌溉,水源还算足。林青穗和老林头商量了一番,将这丘田劈做两垄,挖一汪池塘出来,用来种荷养鱼。到时周边再种些果树,池中养鱼养虾蟹,夏日有莲蓬吃,秋冬挖藕,林林总总的好处,不比种稻收益差。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家上下对林青穗的话深信不疑,她说好,自然就是好的。老林头带着林青松,忙活了一两个月,将那丘田挖出了半亩多的方塘来。青荞青芜仍是要在城里卖酒,林青穗却要城里村里两头跑,送果树送虾蟹鱼苗,还要张罗着种菜种地,忙得陀螺似的团团转。日子很快到了四月中旬,兴祥巷子出了一桩大喜事,温行易考过了县府童生试,成了个正正经经的秀才小老爷。温行易自己虽不将这当回事,但温氏林青穗等人都高兴极了。似他这样小小的年纪,便能顺利考取秀才的并不多见,因而书院的学子们都纷纷前来祝贺。温清影便择了个好日子,宴请众人一道上鸿雁楼去吃酒。林青穗朱俏等人都被邀赴宴,兴祥巷子的这些邻里齐坐偏间,另外书院的学子同窗们有好几桌在正厅,宴上众人欢声笑语,一派喜气连连。令林青穗有些意外的是,贾清文也坐于正厅席面之中,期间他侧头看到了林青穗,还向她微微笑着颌了颌首。林青穗匆匆躲过视线。学子们酒至酣处,便玩起行酒令来,吟诗作对,比试才艺,笑声朗朗,皎皎少年足风流。“读书人,可真好啊,”林青芜偷瞧着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羡慕的小声感慨了句。“唉,”朱俏微带恼意的叹了一息:“若我生下来也是个男儿就好了,我娘定也会供我念学读书,那样我也能考上功名,替我娘撑腰。”“是呢,俏俏这样聪明,若是男儿,定也不比谁差,”林青荞跟着夸赞了她一声,因朱俏识字会算账,时常得闲也会教青荞青芜一二,林家姊妹都打心眼的感激她。朱俏嘟着嘴满不是滋味,又拍拍旁边青穗胳膊笑道:“不说我,青穗若是男儿身,我看她说不定呀,都能与温少爷比一比头名。”“你快莫折煞我,”林青穗连忙摆摆手,心中愈发笃定温行易就是将来的状元郎,哪敢有这样的打比较心思:“温少爷天纵奇才,将来必定更不同凡响,我就是两辈子,三辈子发愤也连他半分都不及。”“说起来,读书也不如我们想的那般容易,你们看他这一批同窗,也就温少爷一人高中秀才,”林青穗啧啧叹道,“其他大多还得再苦读几年呢。”“还有一个,”一直闷声无言的林青松忽然开口,他缓缓抬起头来,面上表情晦暗不明,伸手指了指厅中一位襕衫少年。那少年身形中等,体格瘦削,穿着也相当朴素,在一群气度不俗的儒生中,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林青松一开口,林青穗瞬即就望见了他,心口一跳。林青松果然接着道:“陈塘村贾家那位小郎君,也高中了。”这边几人好奇,“哪个哪个”“温少爷右侧那位,”林青松又细说了说,比起温文尔雅又好风采的温行易,贾清文显然相形见绌。但他这样的,外人一眼看来,便知大约是出身乡野农门,奋发苦读出来的秀才,也是十分难能可贵了。众人又好奇向林青松询问那人出身年纪等,林青松简略说了几句,得知那小郎君那样的家境,愈发引人啧啧赞叹:“真厉害啊寒门出贵子,想必也是前途无量。”席间同居兴祥巷子的邻里刘娘子,不免拿贾清文敲打她儿子道:“你瞧瞧,娘寻常让你用心念书,你只知抱怨,说什么只有富贵人家公子哥,才能考得上功名”“现在看看人贾秀才,小小年纪,乡野出身,不照样能考上,”刘娘子又羡慕又心酸,又想起方才朱家丫头等人说的话,多了几句嘴道:“人家小丫头们是只恨生成女儿身,你既身为儿郎,就该念好书考上功名。”这边众人纷纷笑了起来,打趣连连:“话倒不能这样说,难道天下男儿都能考上功名不成”林青穗垂着目没去看那边,她见林青松面色有些失落,独自喝了几杯闷酒,不免关切喊了句:“哥哥”林青松朝她笑了笑,这原本是件大喜事,但刘娘子方才那样一说,想必座上少年郎们都不免心生计较,林青松眼里泛起些醉意,瞳眸带红,小声的叹了句:“妹妹,若能将我这无用儿郎身,换成给你就好了。”“哥哥说什么笑话呢,”林青穗笑着抚了抚他的侧肩,柔声道:“哥哥可是咱们家的顶梁柱。”林青松抿嘴扯了扯唇,笑得愈发苦涩。晚上林青穗暗暗合计了许久,如今娘亲身子好了,爹爹的利子钱也攒够了,是该好好琢磨琢磨,替自家人谋一条长久之计。她想起哥哥白日里失落苦笑来,心里也猜到几分原由。林青穗不由将所认识的儿郎们都过了过。林郁哥哥是手艺人,如今时常在明府帮工,渐渐也起了些名气;苏行蕴与李鹄是大夫,救人治病功德无量,更别提温行易与贾家那位,读书考取功名,大好前程。左右一比较,好似当真只有林青松一人样样垫底,他没手艺不识字,只会干些苦力活儿,将来除了待在村里,守着那几亩地刨收成,看不到其他出路。原本村中九成人家都是这样的,祖祖辈辈也这样过来了,可如今眼见着身周人人光鲜,前程光明,她哥哥怎么能不自惭形愧,愈发闷苦寡言。林青穗叹口气翻了个身,心里寻思着,要不让哥哥也去学门手艺,或是去念书,识几个字也好再过几日,林家兄妹都要回丰杏村去下田插秧苗,举家劳心费力忙活了个把来月,转眼就快到五月初五,那日是林青松十六岁生辰。林青穗寻了这个时机,同家里人商量着,看是送哥哥学手艺好,还是供他念书好。老林头夫妻俩不免犯了愁:“松儿这个年纪,学徒也好,读书也好,总之是太大了些,只怕别人不肯收。”“娘,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家到底还得靠哥哥撑台面,”林青穗想起自己更是一把年纪,才开蒙学了些字,便劝道:“总得也该让哥哥学些本事,若就这样呆在家中种田刨地,只怕一辈子没什么大出息。”她说完又连忙噤了口,看一眼闷闷低着头的林青松,转口婉言道:“虽说在家里踏实勤勉种地,也能过出一番好日子,可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总得朝远处看是不。”高氏心里也是赞同这话的,这些日子她四处替青荞相看人家,挑来选去不满意。媒婆子来拉线说媒的,就没几个上得了台面的儿郎,不是病穷就是年纪太大,年纪不相上下,家境也差不多的,人家却看不上林家。说到底,还是家里没个撑门面的顶梁柱。哪怕松儿能像林郁那样,家里处境也不会这般难。她大伯娘赵氏还只隐隐放出口风,说是林郁到了修亲的年纪,远近村里的媒婆就时常往她家跑,村里的媳妇姑子,也时不时拉着赵氏谈笑,说是娘家有几个姑娘妹儿,既能干长相又好,只看林郁喜欢哪样哪色的。高氏叹口气,问林青松道:“松儿,你自己可有什么主意妹妹虽尽心尽力为你打算,也得你自己乐意才成。”全家人都巴巴的盯着林青松,林青松缓缓抬起头来,目光又是不安又是惶恐,可仔细看,内里还深藏着几分喜色在,林青松咽了咽喉咙,嗫嚅道:“我也,我也没主意,看妹妹怎么说吧,我都行的。”见他这副模样,老林头不由得肚里有些气,不满道:“方才还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如今年纪也一大把了,还是做哥哥的,事事指望妹妹,自己就没半点盘算读书学手艺得需多大的花费,你若不乐意,没学到些真本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