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凌乱,被脑袋上的绷带胡乱的压着。奥帕沉重地吐了口气,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捂住嘴,低下头,眼前一片模糊。奥帕记得他第一次见着伯爵时,那双眼睛冰冷幽深,身姿矫健挺拔,反观现在他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如此境地的伯爵,奥帕忍不住悲从中来,悲什么,他自己也不明白,也许是替伯爵悲,替他大势已去悲,或者是替瑞塔悲,如果瑞塔还活着,看到了此情此景的恐怕早就泪流满面了。饶是这种境地的伯爵,仍是比他人更冷静,堪称麻木冷硬,跟法官一问一答,毫无感情可言,更别提负罪感,面对提出的罪名,他也只是点头,供认不讳;面对证人声泪俱下的质问,伯爵的回答永远是简短的“不知道”“不记得”。电影院散场时,已是深夜。这次审判的结果没有出来,这只是第一次开庭的影像,接下来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具体要审多久,开几次庭都不得而知,这其中牵扯之复杂,利益之严重,不是普通公民能理解的,人们只奇怪,为什么不立刻宣判死刑罪名都已成立,为什么还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审带着种种疑问和不满,人群逐渐散去,奥帕也回到尼亚的住处。尼亚已经熟睡,鼾声阵阵,奥帕轻手轻脚的躺在沙发上,这几天他都是睡在沙发上,尼亚租的是个小公寓,一床一沙发,一柜子一书桌,没有其他多余的摆设,给他一个单身汉住真是经济又实惠。奥帕仰面朝天,看着斑驳的天花板,心里安静了很多,他想这场审判一定是旷日持久的,等审判结束再离开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难道自己就这么一直白吃白住尼亚肯定是不会要钱的出去找房子住,奥帕又舍不得这样有出无进的干耗,就算找个工作也没法持久,毕竟自己是要离开这里。这里的一草一木,奥帕看着都无端的心烦意乱,思绪像是闹了独立,死命的往最黑暗的地方钻。奥帕翻了个身,他看着黑暗中对面尼亚的侧影,想自己干脆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清晨,尼亚照常在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睁眼,他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慢吞吞的起了床,同时含糊不清的问;“奥帕你早饭跟我出去吃”尼亚的话没说完就打住了,对面的沙发此时空空如也,奥帕早已不知踪影。尼亚揉了揉眼睛,有些发愣,他站起身走到沙发跟前,在一片金色的晨曦中捡起一张白色的纸条,还有一小捆现金。“这几天谢谢你,我走了,再见。”尾声奥帕像是个要去朝圣的信徒,觉得自己依然要去一趟坎德,哪怕不是去找那个伯爵的秘书,反正离开这里就行,但他不敢从安萨雷走,他打算从另一个城市走伊德。奥帕在阿蒙的汽车站询问了许久,最后得到个很让他垂头丧气的答案,没有去伊德的长途汽车,伊德在这场内战中也被毁严重,长途线路只恢复了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不包括“阿蒙到伊德”这条。奥帕有些沮丧,不过这阻止不了他的脚步,奥帕找了个角落清点了下自己的现金和食物,将旅行包在身上背结实了,又去买了份地图,决定步行去伊德。从阿蒙到伊德的距离要比到安萨雷远,奥帕谨而慎之的一再设计路线,同时还买了个匕首防身,等他出发才发现,自己的担心似乎有点多余,不少人跟他一样,选择步行去伊德。奥帕走在步行的队伍里,边走边想,这场景好熟悉,好像之前他在安萨雷,去教堂找米莉亚时走的那条路。奥帕心里猜测,这些人是回伊德重建家园呢,还是跟他一样要出境他们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当初那么严肃,气氛甚至可以用祥和二字形容,尤其前面不远处的一对年轻夫妻,还有说有笑,瞧着像是去春游,就是他们的孩子撅着嘴,不大高兴的样子。小孩看上去3、4岁大,被爸爸抱着,他把头架在肩膀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后面行进的人,不知怎么就盯上了奥帕的脸。奥帕面无表情地跟他对视,片刻后,小孩毫无预兆的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跟他妈妈很像。孩子的笑容最无邪,奥帕默默地被感染了,也冲他微笑。孩子是什么不就代表着未来么,奥帕去坎德做什么不就是寻找自己的未来。一个代表未来,一个寻找未来,走在一条路上。未来在前面,还回头冲你微笑,这就好像一缕阳光洒进了布满灰尘的阴暗房间,照亮了奥帕空洞的胸口,里面顿时充盈起来。奥帕跟着这群人一路走走停停,大家互相不认识,但也达成了一种默契,每天固定的时间吃饭,人们会尽量围坐在一起分食自己的食物,睡觉时会聚在一起,第二天一早,互相推醒旁边的人继续前行,这种无言的牵挂既让人感到温暖,也省去了尴尬。人们默默前行,开始的路还好走,走了大概七天,食物也吃得差不多了,陆陆续续的有人离开队伍,有钱的就去附近的村庄小镇补充干粮,没钱的只好放慢脚步,搜刮路上能看到的能吃的能偷得东西,那对夫妇是最早离开队伍的,他们的孩子生病了,需要立刻找医生。奥帕凭着自己年轻力壮,顶着太阳又走了几天,最后被阳光晃的实在熬不住了,又连着几天没吃饭,双腿走的直打颤,他也脱离了队伍。按照地图上的指示,奥帕走了小半天终于找到了个小村子,因为战争的摧残,村子里的人对外人特别的警惕,虽然没人上前驱赶,但奥帕从他们的身形和眼神中体会到了那股剑拔弩张的意思。奥帕觉得很委屈,他也是受害者,可他没法跟这些人解释,他只能默默的在众人的注视中前行,犹如一个沉默的罪人。最终奥帕没能在村子里过夜,他只在村子的外围,一个独居的老人那里买了些土产。这个老人也是异类,她看上去足有100岁了,步伐缓慢却坚定,眼珠浑浊,而眼神却犀利如蜥蜴,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奥帕,走回屋中,将那些快坏掉的土豆和番薯拿出来,用高于市场价三倍的价钱卖给了奥帕。奥帕无奈,只能接受。“你为什么一个人住这离人群那么远”奥帕拿着个破麻袋,将这些高价的口粮装进去,当然麻袋也是要钱的,好在奥帕现在并不缺钱。“我为什么要离他们那么近”老人用沙哑衰老的声音反问。奥帕笑了笑,没说话。“他们要是这么善良,你还能来买我的东西”老人嘟囔了一句,不满的吧唧吧唧嘴,指着不远处的水井说;“那口井也是我的,你要喝水自己打,不过钱要给我。”奥帕点点头;“那价值连城的井水要多少钱呢”老人伸出五根手指,奥帕立刻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这是希望我死在路上吗”“别死在我家院子里就行,你这么大块,我可没法打扫,”老人抱住枯瘦的胳膊,尽量让弯驼的后背直一些。奥帕无奈的一点头,开始在包里翻找现金;“你可以让你儿子来清理啊,我现在饿的就剩一把骨头了,能有多重。”“哼,我儿子早被双头鹰带走了,”老人伸手借过钱,面无表情的数着。“他参军了”奥帕问,同时拿着水壶冲一边的水井走过去。“是啊,”老人数完钱,将它们装进自己随身带的钱袋里;“他很早就入伍了,那时候弗朗还在国外读书呢,后来开始打仗,我儿子的部队被双头鹰围在了城里,围了好久,后来他终于逃出来了,逃回家里,可第二天双头鹰就找来了,他们当着我的面带走了他,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说完,老人指着老远的一片房子说;“看见了吗,以前,那都是我的,我丈夫死后留给我儿子,我儿子死后,那群混蛋就全抢走了,只留了这么个破地方给我,不过打仗的时候他们都被烧了,就我幸免。”奥帕保持着倒水的姿势,有些意外的看着老人,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孤僻算计的老人还有这样的往事,不禁让他感到同情。老人看出了奥帕眼里的东西,她努力直了直后背,叉着腰吆喝道;“懒鬼动作快点别以为我讲点故事你就可以磨磨蹭蹭的,还轮不到你来同情我,赶紧装水赶紧走我这可没有地方给陌生人过夜”奥帕耸了耸肩,将水壶灌满,背着旅行包和麻袋,奥帕算是满载离开,重又踏上前途。临走时奥帕又回头看了眼那个孤独矗立在天地间的木屋,一个枯瘦驼背,穿着黑裙的老人叉腰站着,目送他走向公路。奥帕靠着这一麻袋的土豆番薯,沿着公路又走了5、6天,终于抵达了伊德。在到伊德的那一刻,奥帕把剩下的吃的全扔了,他觉得自己再吃下去就要变成田鼠了。伊德的毁坏程度没穿严重那么厉害,跟阿蒙差不多,奥帕首先找了家当铺当掉了一枚戒指,用这枚戒指四分之一的钱找了处住所,狠狠地吃了一顿,顺便又买了一份当日的报纸。奥帕的这段旅行让他完全与世隔绝,他急需知道现在国内每日的变化,以估计自己要不要改变行程,而看到报纸头条时,奥帕十分意外的大吃一惊伯爵死了。刚死,就在昨天,准确的说是晚上,不是死在审判上,是自杀。昨天吃早饭时,他趁看守不注意,用叉子扎进了自己的脖子,等看守发现时,他只剩一口气了,虽然及时送去了医院,但还是为时过晚,伯爵熬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间昏迷清醒数次,终于在当天晚上七点死了,和往常一样,报道下面依旧配了一张照片,是伯爵的遗照。他跟瑞塔一样,双目紧闭,面容并不狰狞,堪称是安详,脖子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伯爵这段时间活得痛苦,活得麻木,最后这无声无息的一死,却是还残存了一份他特有的固执。伯爵终究没让绞绳拴住他的脖子,用一枚小小的叉子摆脱了这一世的争夺和罪恶。虽然伯爵早晚会死,死是意料内的事情,但奥帕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说不出话,震得他身体都有点颤抖。奥帕放下报纸,闭着眼做了个很深的呼吸,然后浅浅的呼了口气,慢慢睁开。落幕了,彻底落幕了。奥帕定完神继续往下看,报道对伯爵临死前的情景有些简单的讲述,说他在傍晚时突然回光返照睁开眼,用犹如漏气风箱的声音叫着私人秘书的名字,让他赶紧带着财产跑,之后还说夜莺唱歌之类的话,似乎在回忆自己最穷奢极侈的一段往事,但很快伯爵又进入昏迷,再没醒来,剩下的大篇幅报道,就是针对伯爵那消失的财产去向的猜想,和对博尔指挥官,也就是赛李娜的各种赞美,奥帕翻过报纸,他在一行行蚂蚁般的字里找到了尤里卡的名字。奥帕从这篇报道中得知,自从弗朗承认大公独立后,他便成了大公身边的重臣,相比以前,现在的他要威风得多,奥帕想,差一点,也许只差那么一点,伯爵当时要是选择了投降,选择合作,也许现在奥帕随即打断了自己的猜想,他甚至自嘲的笑了笑,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想那么多如果干嘛。奥帕又翻一页,看到了一张黑白照片,是塞莉娜站在台上发表演讲,黑白照片淡化了她的细纹,扩大了眼睛与笑容,看上去比现实年轻了不少,也美了不少,而吸引奥帕的不是她,是她身后那只露着半个身子的青年,奥帕看到了弗雷。奥帕久久的看着这张照片,照片上的弗雷身着制服,面容严肃,他和所有跟他站成一排的青年一样,双目认真、坚毅的注视着前方塞莉娜。这样的弗雷让奥帕熟悉又陌生,或者说陌生占了大部分,这个穿着制服的弗雷,手里紧抓着吊起瑞塔的绳子,他的眼神凝固着疯狂和激情,他是凶恶陌生的,可奥帕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个细脖子细手腕,会笑着拉着他在葡萄园里行走的弗雷。也许这本就不是一个人,他们只是有着相同的皮囊和名字,奥帕的弗雷,爱他的、他爱的那个弗雷,在深夜翻墙的那一刻就死了。奥帕还坐在饭馆里,周围路过他的人都忍不住捏住鼻子,奥帕也知道自己这么肮脏邋遢惹人嫌,他撕下这张同时含有塞莉娜和弗雷的照片,奥帕还犹豫了一番,最后也把伯爵的遗照撕下来,起身离开了。奥帕在回宾馆的路上想,自己是不是也算做了个好事,瑞塔那么爱伯爵,爱得连命都不要了,可依然没能跟他死在一起,自己把他们二人的遗照放在一起,也算是圆了他最后的梦想吧,不过看报纸上的描述,伯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看见了瑞塔,他们最终应该见面了。奥帕这么想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自己不是也见过瑞塔吗在密道中,在最后的那个关头,那个在拐角一闪而过,吸引住他注意的身影,不就是瑞塔吗,他那么担心自己,担心的死后还来提醒自己,让自己慢了一步,却捡回了一条命。奥帕忽然鼻子一酸,嘴角禁不住的向下撇,他迎着太阳,被照出了满脸的泪花,在大街上再次哭成了个小孩。几天后,奥帕联系到了出境的长途汽车,他首次用自己的新身份还有些不习惯,好在并没有人注意他,期间汽车站的工作人员冲奥帕感叹;“内战胜利了,外面的人大批大批的往回走,怎么还有人要出去呢”奥帕没有应他,扭身去买路上要吃的面包。汽车是早上八点开,奥帕早早的到了,他赶在了头几个上了车,抢占了最后排最角落里的位置,这车要开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到达坎德的北部城市,中间会有吃饭和休憩的时间,但都很短,过国界线时会有驻兵上来检查证件,奥帕的新身份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这是段无聊的路程,奥帕打了个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