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心下一片怆然荒凉。而薛覃霈则是随着游行队伍一直走到天黑,直到人散了,没了,街道也空了,他才真真正正地明白了。自己这是与他又一次擦肩而过。他明白了,可是又不明白。明明就离得这样近,再走两步,他就能抱住对方了,可怎么会,怎么能就这样走散了呢余绅不是靳云鹤,靳云鹤是他一不留神的时候走散的,可余绅呢,他可是死死盯着余绅,死死看着余绅啊。这么着想了一会儿,薛覃霈觉得自己再也没法想下去了。黄包车还被丢在那里,大概是不会等着自己回去继续拉它了,当时那么多人,肯定早有人趁乱拉了去。薛覃霈沿街蹲下,拿手撑着自己的歪脑袋。余绅会不会回去等着自己他看着黑黝黝的宽阔马路,无声询问。但那是日占区。那条街道,晚上是要被日本兵封锁的,人们晚上都不敢上街,人少,真被打死了,那也就死了。连个知道的人都没有。他不想让余绅去,他知道余绅也不会去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余绅大概是很明白这个道理。而薛覃霈,此时只能无奈地捡起一块尖利石头,在地上随意划拉着。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去拿耳上的烟,然后反应过来,那支身世浮萍的烟,早就在混乱中被挤掉了。命运弄人,它不给你犹豫的时间,也不给你清醒思考的机会。也许是怕人一旦有了这样的时间机会,就不会被这样顺利地玩弄下去了。薛覃霈也骂自己莽撞。要说他怎么会沦落成今天这样,自己说出来都嫌丢人。当初他手里明明有那么多钱,可慌忙往上海跑的时候却偏生没想一想上海究竟成了个什么状况。如今上海是日本人当家,那么上海银行自然也成了日本银行,中国的钱,外国的钱,都不能在上海用下去了。伪政府疯了一样地自己印制新钞,要不要也得塞进老百姓手里,而他在银行里的钱,来到上海,用不了,取不出那便如同没有钱一样。薛覃霈自小到大富裕惯了,手里就没短过,那时他发现自己一下子就全身干净了,恐慌之感不亚于末日。薛覃霈撑着头,也不动,瞪眼看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虽然街上并没有人。他就把头低下了。良久。空旷的街道上突然响起高跟鞋的哒哒声,随即一双美丽的脚停在了薛覃霈眼皮底下,同时响起一声惊呼:“哎呀这不是许少爷吗”薛覃霈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打扮时尚艳丽的年轻女子,一时觉得她确实有点眼熟但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于是他也只是看着,并不说话。然而女子并不怎么看他脸色,只兀自说得起劲,似乎真的是很惊喜:“那次同你分别以后,我就搬家了,家父调到了北平去,电话号码也换掉啦真是对不住。”女子连续道了好几个歉,但歉意似乎并不是非常诚心,因为她的嘴角都快乐得飞了起来:“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薛覃霈仍是皱着眉,茫然地抬头看着女子。末了他似乎是想起来了,几年前自己似乎与她在一家饭店里面跳过舞,至于其余种种,则是一概不知。几年前呢五年前十年前不记得了。薛覃霈于是低下头,平淡道:“我现在已经沦落街头了,你看得到。我很狼狈。你赶紧走吧。”然而女子不以为意,居然还伸手把他拽了起来:“行,你赶紧跟我走吧,街上多冷啊。”一边仍是笑,即便是拽不住他:“你也别觉得自己沦落街头了,就是狼狈。我都结婚啦结了,现在又离了,现在看你还是最顺眼。”薛覃霈木偶似的被她拽起来,心不在焉却又十分配合地做了个挑眉惊讶状:“哦”女子笑意淡了点,但在薛覃霈眼里,还是笑得有些过分。他隐隐记得这女子从前不是这样的,自己因为她的矜持内敛,似乎还颇费心力地装了一把。女子拽着薛覃霈走几步,听到了这一声哦,突然就停下了。她长长吐了一口气,手指仍是紧紧箍着薛覃霈的胳膊,眼睛也直直看着前方,同时声音颤抖着喃喃道:“我实在是太开心啦”薛覃霈不由自主地就问了一句:“你开心什么”他确实是不理解。一场舞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任谁也早该忘了然而女子此时却又突然放手,开始变得扭捏起来。她晓得自己方才是失态了,于是低头捋一捋头发,她好生整理了一番,又抬头问薛覃霈:“那么,你现在愿意到我家凑合一晚吗我家里是可以让你住下的。”薛覃霈也不想就这么在大街上呆一宿,可他心里还是犹疑:“你这不大方便吧”女子抿嘴:“没什么不方便的。我家大得很,又只有我一个人住着。我是刚刚才到的上海,身边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这里的家也是许久没人住过了,可能还得收拾一下。”薛覃霈这才松一口气,点头道:“好。那你房子需要帮忙尽可以开口。”女子简直恨不得把他绑在自己家里,闻言求之不得地就又是欢声一笑:“自然”这笑声在此时的大街上非常突兀,乍一听简直像闹了鬼了,薛覃霈脸色一白,忙一扯她,压低了嗓音:“嘘。你家在哪儿”女子不甚在意,仍旧笑吟吟道:“就在这条街上,离了久了,我也记不太清了,找找吧你怕什么横竖这里是英租界,日本兵的枪还伸不到这里。”薛覃霈低头不语,心道你知道什么。就算是英租界他们也一样杀人。只不过与日占区相比,这里确实是安全了许多。女子果然很快找到了自家房子。房子也果然是大的,即便是与薛文锡曾经拥有的家比一比,也逊色不到哪里去。也是,这一条街都是富人区,房子自然是大的。然而在这富人区,此时此景下,一条街上亮了灯的人家却是屈指可数他们许多都已经搬走了。女子与薛覃霈的到来为这条暗街新添了一道光亮。女子走进门去,打开灯,接着便转身笑道:“许少爷,进门吧”薛覃霈正在打量房子内部,一时没有注意,便有点漫不经心:“薛。”“你说什么”“我说,我姓薛。”薛覃霈这回反应过来了,但即刻便是一摊手,实话实说。女子低头,哦了一声,低声说:“原来你姓薛啊。”薛覃霈随意嗯了一下,算作回应。紧接着他对这个房子做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这房子很不错。我帮你收拾一下,你以后就安心住吧。”女子本来是准备雇人收拾的,但是既然薛覃霈发了话,她就不能不点头:“好。”然后又悄悄观察薛覃霈的脸色,估计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同时试试探探道,“我叫毛觅青。”薛覃霈默不作声地点了个头,把这名字记下了。之后他洗了个澡,又换上一身毛觅青哥哥的旧衣服,瞧着模样便又变了很多。薛覃霈身处在这样一个舒适的世界里,只觉得它像是同自己隔了大半辈子一样遥远,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竟是站在原地,呆愣恍惚了一瞬。然而这股子恍惚来得快去得也快,薛覃霈即刻便给毛觅青搭把手,很快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毛觅青只是撑着一股子劲不肯倒下,实则已经累得不行了。二人忙完,她一下子就坐在床上,抹一把汗,叹道:“真是多亏有你。谢谢你了”薛覃霈抿嘴,很是轻微地一笑:“没什么。”毛觅青便抬头问他:“那你睡这儿地上”薛覃霈摇头:“我在外面睡就好。你睡吧。”毛觅青点头,不再多说什么,薛覃霈便转身出门去了。却说余绅当晚回到了青年旅馆,越想越是想不透,越想越是过不去,一整个白天晚上坐卧不安,竟是什么事情也没干,瞪着眼熬到了第二天清晨。他觉得,若是薛覃霈同自己还有那么一点默契的话,是一定会回到那里去的,因此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来,他径直冲出了门。而薛覃霈,自然也是一夜难以入眠,早早就换上衣服出了门。他因为需要告知毛觅钧,所以不得过早离开。但余绅那边,却是连天亮都没等到就回到了原地。空气是清冽的,光线是昏沉里透出一股子隐隐的光明。余绅只穿了一件衬衫,单薄地与夜里还未完全褪去的寒气顽强抵抗。寒气入侵身体,是连任何一寸暴露的皮肤都不会放过的,躲无可躲。而他就这么单薄地在街上站了一会儿,末了突地就觉出一丝不对劲。他觉得冷,不是外面冷,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冷。他犯了过了不久,余绅开始全身发抖,而后他绝望地抱住头蹲在地上,心想完了。如果可以忍,他倒是可以一直抖下去,等待薛覃霈也许可能的到来。可偏偏,余绅在内心挣扎着,心想薛覃霈决计不能知道他的瘾。一时无法,余绅蹲在地上抖了一会子,站起身来跌跌撞撞落荒而逃了。而这条街道,此时才终于于天接处渗出了几点光明,街上的景物,却是仿佛无人来过一般,诡异地静默着。余绅绝望地跑回旅馆,手是不住地抖着。他翻出来最后一点,先是亟不可待地把纸包拆开,而后却因为颤抖得不受控制,又把仅余的那些份量尽数坠落在地。他一抽鼻子,慌忙趴倒,开始用鼻子吸那些散落的,他边吸边哭,吸完了就躺在地上,拿手捂住脸,鼻涕眼泪流得到处都是。安静下来以后,他红着眼眶,仰躺着看天花板,仿佛喃喃自语:“我完了。”作者有话要说:我决定还是不要把薛覃霈写得太惨了。勉勉强强给一个he吧。被和谐了,处自行脑补。不行的话就发到微博上去了。第65章 陆拾伍 天河园日常小奶猫小,成天只是窝着不动。靳云鹤用旧棉絮给它做了一个窝,不抱着的时候就把它放在里面。他还没想到过要给小奶猫起名字,因为费心费神,所以就想等它大一点再说。只没想到小奶猫因为成天窝在屋内,所以竟被阮凤楼盯上了。阮凤楼一见这小奶猫就爱不释手,先靳云鹤一步,擅自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球儿。它从此就成为了雪球儿。靳云鹤很后悔。无奈他还在讨好着阮凤楼,于是最终虽兀自别扭了一番,却也只能大气不出一声,忍着。这日靳云鹤从外面回来,一进屋便涎笑着把手里的吃食放在阮凤楼面前,得意道:“饿了么看我给你带了什么”阮凤楼闻言便抬头去看,只见两屉热气蒸腾的小笼摆在自己面前,是个才出锅的模样,而靳云鹤手脚灵活,闪电般就又倒好了一浅碟子的醋。醋在碟子里晶莹剔透,与小笼搭配着摆在一起,瞧着便叫人很有食欲。阮凤楼大喜,抄起筷子就吃,边吃边含糊道:“陈记那家店又开了”靳云鹤就摇头:“没有陈记了,他现在是我们自家的厨子。”阮凤楼又大骇,呛了一下:“你你你干嘛”靳云鹤很无辜:“我把他招进天河园了,人家缺钱用。况且我以为就喜欢这样的老招牌,前两天你不还嘀咕呢么,说现在有钱也吃不到好东西。”阮凤楼很是狐疑地看他:“但凡这样的店家,都把自己的招牌看得比性命还重,我就不信你随便能把人家弄进来。更何况这天和园哎,算了。”说了一半,阮凤楼突然就觉得没意思,因此微微蹙眉,他拿筷子戳破了一只小笼:“能吃到就好。我也舍不得你再把他们赶走。”靳云鹤点点头,一摊手:“你能这样想就好了。况且我真没干什么,我说能发工钱,他们一家子就都来了。”阮凤楼短暂沉默了一会,而后抬头看他:“你说得没错。大道理没用,还是要好好活着。”靳云鹤嘻嘻一笑:“开窍了唱戏去”阮凤楼闷头大吃:“再说。”靳云鹤寻思着,感觉他是答应了。于是不再言语,他起身给雪球儿倒了一碗牛奶。雪球儿慵懒地睁开眼睛,探出头来伸了粉色的舌头,开始舔牛奶。靳云鹤看雪球儿通身是洁净的白色,眼睛又黑得像个玻璃珠,就越看越喜欢,不自觉眯起眼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