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要过日子呢。他留在天河园,重开天河园,是要在天河园里等薛文锡。薛文锡与这园子的纠葛比他还深,他无路可走,只能于末路中自己开辟了,然后便是期待上天眷顾,给自己的下半辈子一个着落,即便是真不能有,至少也有个不大不小的希望。或者运气好的话,他这辈子还能再见到薛覃霈呢他对此倒是不抱什么奢望,因为觉得自己与他的缘分终于是走到头了。也该走到头了,横竖薛覃霈的生活里并没有自己的位子。他在脑海里如同走马灯一般快速地变换着各种念头同时一路疾走,目不斜视。这世道是乱了些,薛覃霈也习惯了做一个纨绔子弟,但同样沦落了,靳云鹤却并不觉得自己能比薛覃霈更能靠得住多少。或许即便是留下了,自己也会拖累他,或许他垂下眸子,呼吸有些紊乱,再遇上二狗那样的事,他也会疯子一样地前去送命。他不想死,也不能死,那么就算了吧。为什么生命里一定要有这么一个人呢见到就喜欢,想到就心疼。整日经年地在你眼前晃着,笑着,说着,偏生就抓不到,离得再近,也是抓不到啊靳云鹤想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可惜终究能力有限,却是不能够。于是他只得无法自拔地继续着自己的沉思但若是不见不想,那么也就没有什么了。一颗心的冷硬,难道不就是这么磨出来的么待到那个时候,自己就真的可以好好生活了多么好的一个归宿,他想到这里,着实是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而那些年幼时无知无畏的感情,胡乱愚蠢的爱恋,是时候到头啦。过往迟早要全部烟消云散,谁能留得下什么又一转念,他想,若是阮凤楼不成家的话,那么自己与他做个伴,相携到老,也很好。阮凤楼不是个闷油瓶子,无事时与他说几句话也很有趣,再加上自己欠他的那些,自己用一辈子来还,该是够了吧。心思到这里止住,靳云鹤到达了工人们的居住地,马不停蹄地督促他们干起活来了。这几天的时间,靳云鹤正在指挥几个新雇的下手,翻天覆地地整修打理天河园,并且眼见着也快要把天河园打理得有模有样了。习惯了这样的忙碌,他倒是很快就可以把大半天给对付过去。转眼到了傍晚,他还在外面晃悠。按理说,忙起来的时候该是身心忙碌无暇顾他的,然而因为靳云鹤经常胡思乱想,在这方面比较擅长,所以竟也经常能够忙里抽闲,三心二意一番。这会儿,工人们已经基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大抵都散去吃饭了,他掐着腰在空地上站着,远眺天河园的大戏台,心里还在天马行空地想来想去,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了自家的狗。他对小白无甚印象,就只知道一个大黄。大黄是很好的,虽然瘸了一条腿,但是与自己互相依偎着,怎么也是一条生命,一条有血有肉,带着温度的生命。他实在是有点寂寞,加上本来就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此时就格外地渴望起一只狗来。在他心里,狗是可爱的。人与狗比起来,则着实有点面目可憎。一时念及至此,他终于暂时地止住了胡思乱想。因为他要养狗了不能耽搁,靳云鹤即刻中止了手下的进食,吩咐他们去给自己物色一只狗来。其中一个手下苦着脸,敢怒不敢言地放下碗走了。靳云鹤则喜滋滋地原地踱了步,又忙不迭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阮凤楼。然而阮凤楼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正在进食。只大惊小怪地白了靳云鹤一眼,他就不再理会了。靳云鹤自讨没趣,又返回到了屋外,等待着小狗的到来。街上的流浪狗实在很多,流浪人也很多。靳云鹤很是不耐地等待着,中途蜻蜓点水地出去逛了一圈,因为害怕日军,所以很快又回来了。起初靳云鹤对那些难民是没什么兴趣的,然而后来想到天河园里正是缺人,若是此时把他们招回去,也许不用发工钱都行。他们很多人要的只是一口饭,一张床,仅此而已,天河园可多得是啊。靳云鹤想到这里有点来劲,末了狗还没到,却是先带回去一帮子乞丐。作者有话要说:估计快要完结了。如果结局很坑的话,也请大家不要腹诽我,大声说出来就好。反正我也要去填新坑,是完全不会理会的。啊哈哈不是,我是很强壮,哦不健壮,额那个,坚强的。第62章 陆拾贰 开业靳云鹤同阮凤楼前前后后地忙活了几个月,终于是在入秋时节,无可挑剔地收了尾。这一次天河园重新开业,动静不小。因此金主发话了,他们得办个开业仪式,让天河园风风光光地回到公众的视线里来,还要叫他的日本上司也看一看,观摩一番。金主姓秦名丰,长了个典型的上海人模样。他不是很高,皮肤白皙细嫩,说话也总是细着嗓子,叫听的人忍不住提心吊胆好像他马上就会喘不过气一样。秦丰的一双眼睛生得很是漂亮,可惜常年地藏在两只镜片后面,硬生生地便被挡掉许多风采。他曾几次当着阮凤楼的面把眼睛摘下来擦拭过,所以阮凤楼暗自里便很有种冲动想要把那副眼镜劈手夺过来踩碎那双眼睛是真好看当然他最后并没有付诸行动,因为他是时时刻刻都要保持风度的。起初还只是阮凤楼一个人同秦丰协商谈话过一两次,然而秦丰不知从何处得知了靳云鹤这么个人,竟数次要求与靳云鹤会个面。靳云鹤自然不会轻易答应,但在连续几次的断然拒绝之后,他也犹豫了,最终还是与秦丰见了一面,正约在天河园开业仪式的前夜。初次相见,秦丰似乎没有对靳云鹤疤痕交错的一张脸作出什么表示,也没有抒发感慨,更不曾吓得露出大骇表情,他只微微笑着,看靳云鹤一下一下抚摸着怀里的小奶猫。小奶猫毛色斑驳,因为很小,蜷缩时看起来与小奶狗也并无二致。当初它就是这样被错当成一只小狗给抱了回来,靳云鹤虽然并不十分满意,却也没有不满意,最终还是愉快地接受了。现如今靳云鹤一边抚摸着小奶猫的猫毛,另一边则是莫名其妙地,被动与秦丰攀谈起来。他因为没有从秦丰的脸色中觉察出什么异状,便暂时地忘记了自己脸上还有疤。而秦丰,因为人长得和蔼顺眼,也使他格外地感觉如沐春风:“你好啊,靳先生。”“你好。”靳云鹤微笑,这一笑就有了感觉脸上的疤又回来了。因此笑容一过,他就下意识地抬手去摸,摸完以后后若有所思地看一看秦丰,心里兀自做了一番计较。他倒是很心里希望是阮凤楼给自己弄的什么劳什子中草药起了作用,但那显然是不太可能的。他便继续与秦丰进行无谓的谈话。“听说天河园是在你的手里被整修成如今这样的”秦丰怕热,手里就捏着个小帕子,时不时擦拭一下额头的薄汗,擦汗的同时,也不忘微笑点头,表示赞许,“很有能力。”靳云鹤从不对这样的夸赞感到受用。他觉得自己挺贱,就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好看。因此毫无感情地一点头,他也聊表心意地扯出一个秦丰式微笑,“不敢当,我只不过是胡乱收拾一番罢了。天河园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谁来了都能做的比我好。”秦丰笑了两声,仍旧笑得细声细气:“我看靳先生年纪也不大,怎么这样的谦虚要不你直接来我手下做事得了,除了天河园,我还给你管别的,你想要什么”靳云鹤闻言,连忙摇头摆手:“不不,我不要。”“为何不要”“我”靳云鹤顿一顿,“我在这儿待着就很好,我不喜欢出去见人。”秦丰闻言,也是若有所思,缓缓点头。末了他叹口气,语调仍旧温柔:“那么好吧,既然你不想要,我也不会为难你。只是冒昧问一句,你怕见人,是不是因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秦丰即刻又把手放下了。靳云鹤则是不以为意地点头:“正是。”秦丰便沉默了,半晌后开口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认识一个医生,他也许还有办法治一治”一句话还未说完,靳云鹤却是觉得自己的心脏突突地开始跳起来,他稳定心神,发出了一句疑问:“你想干什么”秦丰拿手里的帕子擦一擦汗,顿一顿,把声音压得愈发低了:“靳先生你一定还记得薛署长吧。”靳云鹤脑袋里嗡的一声,欣喜若狂,当即囫囵点头:“记得记得。”秦丰便一笑:“我也记得,我不仅记得他,还记得你”靳云鹤听到这里,突地又生出一丝警觉,再次打断了秦丰的话:“有话直接说。”秦丰两次话还未说完就被靳云鹤打断,然而却也并没有生气。他仍旧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笑容和不温不火的语气,轻声说道:“我同薛署长是没有仇恨的,但我如今的身份,却又与他势同水火。我家里曾经受过薛署长的恩惠,现在不过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你略加关照,你就不要拒绝了。”靳云鹤想起来薛文锡与耿森平的情分,觉得这样的情分也不大怎么值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与薛文锡,如今都没有什么价值,是不值得他们大动干戈的,因此最终放下心来,他点点头:“那可真是谢谢你了。”秦丰便立即摆手:“不要客气。”而后又问了一句:“那么,你可还有他的下落自从当年他离开警署,之后就再没了音讯,真是令人遗憾。”靳云鹤摇头:“我也没有再见过他。”秦丰闻言,便不再继续,当即换了话题。谈话味同嚼蜡地进行了一会儿,二人都觉得有点没意思。靳云鹤开始漫不经心地敷衍秦丰,秦丰并没有从靳云鹤这里得到任何想要的东西,也及时抽身而退,中止了谈话。他一手扶额,面上隐隐露出疲色,然后轻声对靳云鹤道:“我今天有点累,要先回去了,靳先生自己保重啊。”末了递给他一张名片,他转身就走:“有事打我电话。明天再见”靳云鹤点点头,目送秦丰在众人簇拥下离去。第二日的晚上,天河园算是迎来了史上少有的一场盛况。然而虽然叫做盛况,实际也有点算个闹剧。当日园里的人因为未经筛选,放行得很宽松,所以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不仅有日占区的小高官,归顺的中国官员一类,还有一些疯狂的票友和纯粹过来凑热闹的赋闲分子。人多是好事,天河园就是靠着人多做生意赚钱,所以基本来者不拒,自甘堕落地把今夜变成了一个乱炖的大杂烩。阮凤楼很久没有唱戏了,一下子见了这阵仗,倒是有点坐卧不安起来。这时天色还亮着,是一副正要暗下来的样子,阮凤楼坐在台子后面,也坐不住,于是早早化上妆,穿了衣服,手心还紧张地出了汗。靳云鹤见他似乎是有点紧张,就拍拍他,替他擦干了手心,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靳云鹤瞧着阮凤楼的模样,心里觉得很陌生。虽说唱戏是他的老本行,可他实在没怎么干过,所以此时一瞧,竟也瞧不出什么好来。“靳云鹤”阮凤楼对着镜子,蚊子一般开了口,“今天我可是明目张胆地给日本人唱戏了。”靳云鹤一愣,但是没说话。“你说,万一有人来砸场子可怎么办”阮凤楼叹口气,“我还真是叫人失望。”靳云鹤还是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算了,你也别装聋了,难道还担心我临了逃跑不成”“不”靳云鹤听了这句话倒是有点受刺激,“你不愿意的话,其实那就别唱了。”“不唱怎么行你以为我们是谁哪,想不唱就不唱”阮凤楼这才不再板着脸,“别说笑了,你也别在我眼前晃了,看着眼烦。”“现在才看我烦晚了”靳云鹤嘻嘻一笑,伸手一勾阮凤楼的下巴,“你赶我我也不走。”随即他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顿了顿,说道:“哎,那个秦丰,你知道他是个什么来历”“不是太清楚。”阮凤楼摇头,“不是当官,就是做生意的,反正本来就家大业大,如今又有日本人做靠山,真是得意死了。”靳云鹤有点想不通为什么阮凤楼这样在乎日本人。虽说上海已经沦陷了,可日子还是要过下去,金主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横竖他们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别提在这样百业凋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