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请息怒。”李培南再唤了声:“出来”站在风尖浪口上的闵安想了想,赶紧走了出去。王爷若是忍不住劈出一掌来,就没人能救他了。李培南待闵安走到跟前时,吩咐道:“坐我马车回去。”闵安吞吐道:“毕大人的尸身尚未安葬,我想给他守一夜灵,尽尽做下属的心意。”李培南把脸一板:“现在你归我了,要尽心意也是对着我来,毕斯那边,我再派人给你守着。”闵安踌躇:“黄石郡的规矩应是家人仆从随侍守头夜我们以前都是这样过来的”李培南冷冷道:“再多话,我把毕斯的灵堂也拆了。”闵安拉着脸磨磨蹭蹭走向前院。李培南落后一步,特意隔开了距离,听着侍卫回禀过来的消息:“二公子唤出了暗卫,搜寻一个叫玄序的牙医大夫。”李培南自然记得玄序这个名字。玉米曾将他与玄序混作一人,向他讨要小食吃,能与玉米走得近的人,想必也能得到闵安的认同。当时他问过闵安,闵安只推脱说是师父身边的年轻人,现在一向不过问闲事的非衣也在找玄序,可见玄序是何人确实是一个大问题。李培南立即吩咐道:“二公子找错了地方,传信回去,派一队人去吴仁身边找。”他走进前院,看见闵安杵在马车前迟迟不上去,索性用手掐住了闵安的后颈,将闵安顺溜地举到了车门前。闵安窘迫不已,深深察觉到不能忤逆世子爷的意思,否则讨不了好果子吃,而且又会害自己落下一些颜面。他自发钻进车厢,待李培南要他坐上锦缎横椅时,他也乖乖地坐了上去,然后扶住左臂,缩进车厢角落里。李培南坐在他身边,看他一眼:“你那样子,像是要被猛兽吃的猎物,何必”闵安稍稍挪了一点过来,李培南要抬手帮他稳住左臂,他又别过身子不准碰。李培南想了想,将他一掌拍出来,坐在他的左手边,不容他挣扎就拿捏住了他的左臂。闵安彻底不敢动作了。李培南看得十分满意,一路上用手托着他左臂,逗他说话。他却紧闭着嘴一言不发,全副心思都放在了他的左臂上。好在李培南也没有折磨他,总是稳稳给他拿好了,碰到马车颠簸路段时,还用柔力托举起来,免除他的痛楚。眼看马车快走到行馆,李培南扯过闵安的右手,引起了闵安的全部注意力,才问道:“不管我做什么,你总是忍受。难道你从来不想想,我这样对你的理由”闵安的手臂还被李培南挟持着,他只能把身子朝后靠,拉开与李培南的距离,应道:“我不是兔儿爷么。”李培南笑了笑:“你还当真了”闵安阴郁地说:“你们这些大人只会欺负我们做奴仆的,非打即骂,前面当门子时我可看多了。往往兴起一个念头,就能抓着我们逗弄一番,害得我们丢尽了脸。要是我们稍稍抵抗一下,就会讨得更厉害的惩罚,大人们还在官场里放下话,不准其他衙门收留我们,长此下来,我们也认了,只求新一任东家正常些,不要把我们当玩物养着,再不济,至少要让我们抬头做人,吃到一口体面饭。”闵安一口气说完,也不敢去看李培南的脸色。李培南放开了他的手臂,低声说:“先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见我,我有话要说。”闵安推开车门飞快走进行馆,直奔着自己落脚的竹屋而去,等搂住了玉米后,他才觉得自己还活着,跳到嗓子尖的心才落了下来。他心想,跟世子爷待在一个小地方,实在是太紧张了,竟然囫囵说了一番心里话,希望世子爷不要再重罚他。、第57章 威逼利诱闵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心里塞满了许多事,最令他难过的,是回行馆之前遇见了非衣,他向非衣摆手打招呼,非衣看都不看他一眼。非衣难道生气了么可是他到底在气什么呢闵安快要把头抓破,也没有想通,仅仅隔了小半个时辰,非衣待他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他没有想通的事情,此后非衣也未解释过,只是看他的目光显得热切了些。缘由当然要从一个时辰前说起。非衣被李培南一掌逼出吏舍大门,纵身飞跃,站在了两丈高的牌坊门楼上。他居高临下看着沉入睡梦中的清泉县城,寒气当胸而生,迫使他逐渐冷静了下来。他对闵安,似乎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就连小雪都未这样引得他注意。与小雪平时相处时,他总是在保护她,尽可能迁就她的意思,可是转到闵安跟前时,他却想将他留在身边,不让他露出任何委屈的表情。今晚的闵安,实际上为他吃了很多苦。想到这里,非衣的心思愈发明朗了起来。这次闵安不顾危险冲进县衙,为他搜集到了证据,替他解开了嫌疑,让他十分感激。闵安与旁人不同,不会刻意讨好他来求得便利,为他做的事情是发自本心的。试想,一个身子骨较为单薄的人,从疾驰的马上不顾一切跳下来,再孤身探访夜里的乱坟岗,该是吃了多少苦,又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非衣始终记得闵安第一次跟着他去桃花寨抓捕茅十三时,走夜路走得十分小心,恨不得将自己贴在他身上如此胆小的人,却做出今晚的壮行,可见他是在不计性命地帮他。非衣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像是在心底猛然重击了一下,让他有了一股酸痛之意。他想着,此后自己应该更要强大些,不能让闵安再为他孤身涉险,不能让闵安再为他受伤。围困在县衙外的守军早已退去,侍卫便利地冲了出来,站在门楼下唤道:“公子,该进去拜见王爷了。”非衣跃下身来,心底热,衣上带着秋凉,一步步走向县衙。路过前院时,他看到闵安正迟疑地站在华美马车前,李培南用手掐住了他的后颈,随后又搂住了他的腰,将他扶持到了车上。闵安似乎在挣扎,回头看见他,急着与他打招呼,却被李培南拍了一记后脑。非衣看见李培南与闵安的纠缠,心里冷笑一下,举步离开。走进花厅时,他那心底还在想着李培南将闵安护得紧的样子,越发肯定兄长对待闵安的心意来。至于父王说了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只是摆出默默聆听的姿势而已,连多余的神色都吝于显露出来。李景卓先遣走萧知情与左轻权,看着垂眼站立的非衣,开始一句句数落起他的不是。他不叫非衣坐下,怪责非衣行为不慎,引来连番灾祸,还告诫非衣不可学习兄长,与一个未入流的末等童吏混在一起。“闵安受伤,自有军医治疗,你亲自去替他包扎做什么也不怕失了身份”李景卓对着非衣甩了下袖子。非衣躬身施礼,淡淡道:“闵安是我师兄,我自然要对他关切一些。倒是世子,名不正言不顺,整日将闵安提到身边,亲手教他剑术,还留他整宿睡在书房里,倘若这些事情传了出去,有失身份的怕是王爷和世子吧”李景卓沉声问:“当真有这些事情”非衣一言不发抬手作了个揖,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厅,撇下一队人马,先回到了行馆后宅院里。进门时,他的一身戾气极为醒目,留待行馆镇守大门的军士都不敢阻拦,接到彭因新已经失势的消息之后,他们忙不迭地跑回了县衙。非衣坐在书房里,并不燃灯,对着黑暗一动不动,他曾回北理国居住十年,经受外公悉心教导,学到了超然物外的冥想方法,也就是放空心思,保持头脑的清明,整个人仿似进入禅定之境。他知道很多事情急切不得,因此在耐心地等待。先来找他的,并不是派出去的暗卫,而是闵安。闵安挑着一柄灯笼,趴在宅院最外侧的窗棂上看了看,正好大致能摸清书房里的光景。非衣知他眼力尚浅,从袖中摸出火折子,点燃灯烛问:“什么事”闵安讷讷道:“来看看你怎么样。”“我很好。”再不答话。非衣本不想这样冷脸对着闵安,可他始终忘不了李培南搂住闵安时的神态,他一向不与李培南抢夺任何东西,但事关闵安,他怕控制不住内心的感觉,既不舍,又难以安宁。闵安执着问道:“你没受伤吧”“没有。”闵安迟疑一下,终究问了出来:“王爷骂你了吗”非衣抿唇不语,闵安抓抓头道:“那,你好好休息吧。”他转身时,被非衣唤住:“你身后带着一个包袱,想去哪里”闵安赶紧转身过来说道:“我,我想去给毕大人守灵,可是世子爷又不准。我想偷偷跑去算了,不惊动他,可,可又害怕走夜路”非衣在心里权衡一下,还是决定亲自留下来等待暗卫的回传,毕竟去毕斯外宅守灵只是小事。他向闵安抛去一枚烟花弹子,告诉闵安,去街尾弹放,离得最近的暗卫见到讯号后,自然会赶回来听差遣,这样既不惊动行馆里的人,也能找到一路随护的保镖。闵安掂了掂弹子,见外面用金漆包住了,问:“宫廷的东西”非衣答道:“外公怕我势薄,送我百名侍从及几箱宝物。”“外公可真是疼你啊。”非衣不由得笑了笑,见闵安仍旧磨蹭着不走,了然问道:“还有什么事”闵安羞赧道:“墙太高,我翻不过去。”行馆后宅院一片熄灯瞎火,非衣披着一点模糊的月光走出来,两手交叠放在身前,样子最自然不过。闵安会意,踏在非衣手掌上,被非衣用劲一抛,给抛到了墙外。闵安站定后敲着墙:“谢谢你了,真是稳当,我回来时,你在里边架个梯子吧。”“你先去,我等会儿来接你。”有了非衣的保证,闵安更是放心地走向毕斯外宅。他依照非衣交代的方法,召来一名暗卫作陪,那名暗卫来自遥远的北理国,少言暗行,引得闵安时不时地回头问:“大哥还在吗”暗卫只得不时从屋檐下、巷道口、屋脊后露出身子晃一晃,表明他一直在跟着,黑色斗篷如同蝙蝠翅膀掠过低空,还曾惊吓到了一名更夫。闵安到达毕斯外宅后,发觉灵堂空空,只摆放着一个豁着盖子的黒木棺材,一名老仆从坐在长明灯下打盹。闵安推醒他,得到一个消息:毕斯尸身仍被扣留在县衙里,说是要与找到的证物比对,葬礼在三五日内还举办不成。老仆从跪着求闵安,请他去县衙找回老东家的尸体,好生安葬下去。闵安也在惦记着老东家的事,当即又赶回了县衙中。停尸房外燃着白纸灯笼,庭院里还摆上了祭桌,供放着白蜡果品。闵安站在石拱门处,看着官服未除的萧知情拈香拜祭毕斯的灵位,心底由衷升起一股感激之意。萧知情高举黄香过额头,低声道:“毕大人泉下有知,一定要指引我找到凶手。”说罢,她将三炷香插进铜炉里,吩咐道:“摆出来”廊道上走来数名衙役,抬出一些大的瓶瓶罐罐。萧知情拿起案板上已经切割好的兔肉,一块块丢进了瓶罐中,再又捞出。闵安不知不觉走出,伸头朝案板上看去,只见一块块兔肉都蒙上了一层油脂,透出甜腻苦辛等不同味道。萧知情并不惊奇闵安的回转,甚至还对他解释了放兔肉的缘由。“我派衙役搜寻凶犯,找到了一处老屋,地下室里筑着冰棺,旁边搭着毕大人的官服,可见那地方就是凶案现场。旁边角落里还有一些瓶罐,冒着清盐、白蜡、蜂蜜味儿,被衙役们搬了回来。我丢兔肉进去,试试是否有毒。”猎狗吃过各种味道的兔肉,摇着尾巴离开,可见罐中的汁水是无毒的。而且罐身奇大,足以装下人身,假设有人不小心落入罐子里,也不会被毒死。闵安站着一阵回想,才记起瓶瓶罐罐的作用,惊叫道:“西疆的蜡尸术”十三岁时,他在蕲水县学就读,曾经听朱沐嗣说过一些诡闻,其中就包括蜡尸术里要用到的物什。萧知情点头:“我提来屋主审查,屋主交代租客是名外地人,很少露面,长得脸瘦手大,不是楚州本地人的样貌。我唤画师描出租客的小像,给你请来的那名郎中瞧了瞧。郎中认出那人就是西疆苗蜡族的舵把子。”“舵把子人呢”“早走了,除了那件官袍,没留下一点线索。”“肯定又是彭大人放出去的。”“所以说,线索的源头还在彭大人身上,监查彭大人就能抓到背后的打手及军师。”闵安不约而同点头。萧知情顿了顿,突然道:“你不应该来这里,王爷晚上找过行馆里的侍卫问话,过后就很生气,还留在了花厅里布置事情。快些走吧。”闵安讨要毕斯的尸身,萧知情以证物为名继续扣押,闵安只好离开了院子。刚想绕过二院时,两名带刀侍卫侧门后跃出来,提掌向闵安脑后切去。留在暗处的暗卫欺身赶过来,撒开斗篷一牵一引,拉住了侍卫的攻势。此时又有一道身影掠过,快如闪电,一掌就掐住了暗卫的咽喉。暗淡月色下,李景卓转过一张堪比寒冰的脸,看着暗卫冷冷说道:“本王知道你是非衣的侍从,所以才手下留情。”他再不多话,直接提掌劈晕了暗卫,丢到库房里,随后又唤侍卫架起闵安,将他拖到大门东侧的土地庙里。州县衙门设置大小土地庙是惯例。古代官律有云,官员若是贪赃满了百两,就要经受“剥皮实草”之刑。即是把人皮剥下,淋上油蜡,蒙在稻草躯干上,制成一个“皮囊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