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谢太尉听不下去了,倏地抖衣而起,循着箫声来到后花园。梅花疏影里,谢承荣独坐在碧波池边的凉亭中,石桌上一壶酒,一只杯,而他依旧在专心地吹着管箫,并没有看见父亲的到来。谢太尉轻轻地走过去,在儿子对面坐下,拿起了酒壶,壶已经空了,他便闭上了眼睛,用心听着箫曲,手指轻轻叩着节拍。一曲已毕,谢太尉赞赏地嗯了一声,睁目道:“好曲。荣儿,你何时吹起箫来这是什么曲子”谢承荣凝视着手中的管箫,淡淡道:“回禀父亲,这是紫茉莉花歌。”“哦”谢太尉奇道:“如此悲切痛入心髓,与花儿有何干系”谢承荣神色淡然,没有说话。谢太尉冷笑一声,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是悲什么是痛生于太平盛世,未经兵戈铁马,长在白玉堂中,怎识饥寒冷暖,又能有什么悲什么痛都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空消磨了志气。”谢承荣冷冷道:“那么父亲给我一杆长枪,我这就奔赴边关,情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还”谢太尉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儿子,缓缓道:“此言谬矣,你这一娶公主,就是金枝玉叶,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驸马府中吧。”谢承荣霍地站起,冷笑道:“如此活着,真是无趣”“是吗”谢太尉失声而笑:“就为了做了驸马真是个孩子。”他随手向亭外掐下一朵梅花道:“词中有说梅花是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你既无沧桑之苦,又无甚大起大落,怎么对人世竟有了冷淡心肠如果我没有猜错,是为了一个女子”谢承荣低头不语,神色黯然。谢太尉拍了拍儿子的肩,叹了口气,道:“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子,现在对你来说都等同于无。其实人生说到底不比沙场可以真刀真枪的斩立决,处处是坎坷,处处是为难。繁杂人世,你既不能超然出俗,就学着看简单些吧。”“我没有超然出俗,但我无意名利富贵,平生所爱唯有腰下长剑,手中横笛,心头知己,”谢承荣愤然道:“我不想娶什么公主当什么驸马”谢太尉脸一沉,道:“想不想当谁都替你做不了主,我不跟你废话了,你只记着:你别无选择”转身而去,凉亭内传来酒杯摔在地下碎裂的声音。经过一夜的欢愉喧闹,清晨的京都安静了许多,大部分人们都还在熟睡中。谢太尉早早起来,用过饭后穿好朝服,预备按例带谢承荣一起上殿叩谢皇恩,同时听召择驸马府地和大婚吉日。然而方欲出门,就见一个小内侍慢慢打马而来,忙亲自迎接,那小内侍笑道:“太尉不必往宫中去了,陛下昨夜睡得晚,身体劳顿,特命咱家前来知会太尉和小将军,既是自家人,过了上元节后,太尉和小将军直接到东华门偏殿见驾商议婚期吉日就是,另外陛下特赏赐小将军红罗一百匹,玉制腰带、马鞍、朝靴各一对,命咱家今日送来,随后就到。节后议婚另有聘礼。”谢太尉连称不敢不敢,谢过皇上隆恩。很快,宫中赐下的物品被彩车送至府门,太尉府顿时热闹起来。谢承荣漠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待到送走了小内侍,他突然拨开众人,径自头也不回地走了,周夫人唤道:“荣儿,你去哪里”外面传来马蹄得得而去的声音。谢太尉哼了一声道:“不用管他,随他去。”转身却对谢承恩吩咐道:“给我派个人跟着他。”便自去更换便服饮酒作乐。谢承荣骑了马,迎着冷冷的风,茫无目地的信马由缰走着,马蹄下是昨夜爆竹燃放的纸屑,红红的四下散落,昨夜那些辉煌灿烂的灯火此刻烟消灯灭,看上去那么的苍白。昨夜他未能成眠,握着那枚小小的香囊一直到天亮,现在更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沈若雪,苍白的人,苍白的彩灯,头顶上冬日那苍白的太阳,一切都让人心灰意冷。一些彻夜狂欢的人揉着红红的眼睛,打着呵欠从酒楼妓馆或着友人府邸出来,用疑问的眼神看看他从他身边经过,也许,他们以为谢承荣也是跟他们一样玩的困倦了。差一个巷口就到沈若雪居住的富贵酒楼了,他停下马来,定定的望着写着酒楼招牌的那挂灯笼,心如刀绞,昨晚临别时沈若雪在他耳边轻言的那句话又柔声响起:“就这几天了,几天后,就是一辈子。”为了这句话,他等了那么久,在等到的瞬间却竟然就是失去。她将再也不能是他的妻子,永远永远被隔在了朱门之外,这一辈子,他的妻子将是永昌公主,谢承荣痛苦地暗道:“永昌啊永昌,日后我固然会是你的丈夫,可是你得到的只是一具躯壳而已,我的心,早已给了她了。”他就这么怔怔地勒马在那里,许久许久都没有动。“谢将军,将军怎么在这里,为什么不到酒楼里去”一个清脆爽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将马背上的谢承荣唤醒,他回过神来,低头看见明霞含笑站在马前,连忙勒转马头,勉强笑道:“我”明霞不等他说话,已笑道:“谢将军在这里等若雪吗我这就叫她出来。”话音刚落,明霞身后的凤珠小跑着就往前去叫人了,谢承荣只得道:“有劳明霞姑娘。”明霞顿了顿,笑道:“谢将军对若雪的情意,实在令我们心生感动,但愿将军不要辜负了你们的缘分才好。”庄重的施了一礼,告辞往酒楼而去。这一句话,宛如一记重锤砸在谢承荣心头,他几乎从马背上倒下,用力咬着嘴唇方才镇定住,将唇直咬出了鲜血。沈若雪的身影很快向这里飘来,她披着一件淡绿色的披风,走的又快又急,看见他,立刻笑着小跑过来,谢承荣跳下马背,象往常一样伸臂在她投入怀抱时将她揽在了怀里,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搂的那样紧,紧的让沈若雪喘不过气来。待她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不禁惊道:“四郎,你的脸色怎么这样苍白”谢承荣的目中似乎有泪光闪动,他仰头让泪水不要流出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微笑着看沈若雪,却一句话也讲不出口。“凤珠说,你一直在这里,真的是在等我吗”沈若雪轻轻抚了抚他的脸,小声问。谢承荣笑着说:“是的,我在等你。”沈若雪掩口笑道:“四郎如此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也会做这样痴心的事呀,我都不知道你在这里等我,倘若不是明霞姐姐撞见你,你岂不是要在这里冻坏了”谢承荣一手牵马,一手拉着她的手,沉默地漫无目的地走着。沈若雪忍不住问:“我们,要去哪里”谢承荣停下脚步,忧伤地注视着她,在他的注视下,沈若雪的笑容渐渐凝固了,她不知所措地问道:“四郎,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一些烦恼。”“若雪,假如我不是京都谢承荣,没有了高贵的出身,没有了禁军的职位,没有了银两,只有一根长笛,你还肯不肯做我的知音肯不肯跟我一辈子”谢承荣沉默良久,突然缓缓地问道。沈若雪不解地看着他,认真地回答:“我肯。只要有你,有你手中的长笛,我就是你的知音。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我都会心甘情愿跟你一辈子。”“假如,我只有这一双手,我们只能住最简陋的茅屋,吃最简单的粗茶淡饭,布衣草鞋,忍受风吹雨打雪冷霜寒,还要四处躲避人群,流浪天涯海角,你还肯不肯跟我在一起”谢承荣又问。沈若雪努力的想从他眼睛里找出什么,却只找到了浓浓的忧伤,她终于被这忧伤所感染,心情骤然沉重,意识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大事,却依然坚定地道:“我肯。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是什么样的日子,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心甘情愿跟着你。”谢承荣忧伤的眼眸中突然射出一股异样的光芒,他翻身上马,伸手便将沈若雪拉上了马背,一声鞭响,向城外疾驰而去。沈若雪在马背上定定的望着他的脸,她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对自己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他要去哪里,我都跟着他,一起生,一起死。第23章 土地庙苍茫大地,四顾萧索无人,曾经碧草秋阳的河水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谢承荣一心只想着带沈若雪离开京城,离得越远越好,拼命打马狂奔,一直到天色渐晚方才慢下来,两人又冷又饿,手脚都快冻僵了,眼见得附近并没有人家,谢承荣在马上四下里张望着,终于发现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连忙催马过去。这座小小的土地庙十分残破低矮,布满了尘土蛛网,一片乌黑沉沉,里面还有一股野狗解溲的骚臭味,然而足够两人遮挡寒风。谢承荣看看沈若雪,把马拴在破旧朽烂的庙门上,解下马鞍,揽着她低头进去,将马鞍铺在地下让她坐了,又解下身上的锦袍披在了她的身上,握着她冰凉的手在嘴边呵了几口气,担心地道:“若雪,很冷吧你等着,我去找点吃的。”沈若雪瑟瑟抖着,颤声道:“还还好。你去哪里你把这件外衣穿着,别冻坏了。”谢承荣没有说话,只穿着薄薄的春衫站起身,握着随身的佩剑大步走了出去。很快,他抱着一大束干枯的树枝低头走进矮小的庙门,从身上取出打火石将枯枝燃着,火光照亮了这座破败的小庙,也增加了温暖,谢承荣笑着冲沈若雪眨眨眼,道:“你猜,我还带了什么回来”沈若雪冻僵的身子逐渐暖和了,她含笑摇了摇头,谢承荣从身后变戏法一样拎出了一只肥肥的野兔,沈若雪惊喜道:“你从哪里的来的”谢承荣笑道:“是我用石块击中的,你别忘了,我可是狩猎的好手,抓只野兔来吃容易的很呢。”说着探身出去在外面将野兔剥皮收拾了,拿进来串在一根树枝上伸在火上烤着。火光映红了两人的脸庞,两张年轻的脸靠拢在一起,沈若雪轻轻打开谢承荣给自己披上的锦袍,搭在了他的肩头,与他共同披着取暖,枯枝被火烧的噼啪直响,他们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外面寒夜深重,荒野的冷风带着呼啸,谢承荣索性把马也牵了进来,马卧在地下,两人靠着马依偎着,又增加了许多暖意。野兔的油脂一滴一滴地落在火中,发出吱吱的响,香味渐渐弥漫在整个小庙中,谢承荣拔出佩剑来朝兔肉身上一戳,发出轻微的喀吧声响,他笑着把烤熟的兔子举到沈若雪面前,道:“吃吧,我们围猎的时候圣上还吃过我亲手烤出的野味呢。”沈若雪就着他的手在兔肉上咬了一口,果然外焦里嫩,鲜美异常,于是两人很快将这只兔子分食殆尽,身上再也不觉得冷了。听着外面呼呼风响,谢承荣往火里又添了一把枯枝,问道:“若雪,为什么你不问问我是何原因要如此仓促的带你出来”沈若雪看着他,轻轻地道:“我不问,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不管你怎样做,要带着我去哪里,我总是和你在一起。”谢承荣转头望着她,目中满是感动和柔情。他蓦地把沈若雪抱在怀里,疯狂的吻着她,直吻到泪水濡湿了脸庞,沈若雪伸出手指温柔的抹去他脸上的泪水,问道:“四郎,你,究竟是怎么了”谢承荣摇摇头,含泪笑道:“没什么,大概是大概是太快乐了吧,今夜我们这样在一起,我真希望以后的每一个晚上都是这样。”他拔出佩剑,剑如秋水,在火光下闪着寒光,谢承荣用手指轻轻掠过锋利的剑刃,低低道:“男儿本自重横行,人生该当轰轰烈烈爱恨一场,轰轰烈烈拼搏一场,方能生而无愧,有面目立足天地间,方是真正大丈夫。也许,有一天我会投身沙场,不靠父祖荫蒙,自己建功立业,到那时再带着你重返京城。即便是马革裹尸而还,总算也是按自己的心意而死,无怨无悔。”沈若雪将头轻轻倚在他的肩上,柔声道:“是,只要跟你在一起,不管活着,还是死了,我都好生欢喜。”谢承荣将佩剑还入鞘中,仰头看看身后那个已经看不清面目的泥塑土地,忽然拉着沈若雪站起身来,面朝土地像道:“若雪,不如我们就请土地为媒作见证,今夜我们就结拜为夫妻。”沈若雪欣然道:“好啊。”两人对着土地像一同跪下,磕了三个头,道:“谢承荣与沈若雪今夜在土地爷爷面前立下盟誓,今生今世结为夫妇,白头到老,永相依伴,此情不渝,天地可鉴。”正要站起,沈若雪却又道:“不是,不是今生今世结为夫妇,是千秋万世都结为夫妇,请土地爷爷明鉴。”又磕了一个头,谢承荣忍不住笑了起来,道:“你好霸道啊,看来我不管几度轮回都要娶你为妻了,万一哪一世遇见一个绝色佳人,岂不是要痛不欲生。”沈若雪双眉一竖,作出声色俱厉的神情喝道:“你敢罚你来世变成沈若雪”两人大笑着抱在了一起,谢承荣站立不稳,向后跌倒,与沈若雪一起倒在了地下,顿时滚了满身灰尘。“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妻子了,”笑闹了一阵后,谢承荣握着沈若雪的手,温柔地道。沈若雪凝视着他,也柔声道:“是啊,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夫君。”两人执手相望,一时间浑然忘却了一切。疲倦和劳累,终于使两人依偎着逐渐进入梦乡。不知什么时候,庙门外突然火光通明,并伴随着杂沓的马蹄声响,沈若雪正要朦胧睡着,惊醒过来,却见谢承荣已然拔出佩剑,霍然站起身,将沈若雪护在了身后,眼睛紧紧盯着庙门。火光照耀处,只听有人在外高声叫道:“四郎,快快跟我回去吧”谢承荣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