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开眼睛,用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看着她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恐慌,更没有无措,她只是对着他笑,笑的那么那么满足,那么那么幸福。“醒了”她和他打招呼,就像曾经很多个早上一样。他躺在榻上,睁着一对黑亮如水洗珍珠的眸子看着她,里面只有一个人的倒影。他开口说了句:“桃花开了。”灵猫一时晃神,没听清楚,可他却再也没了后话,只是起了身,丝毫没有自己睡了多久的自觉,下床,光裸的脚面就那样踩在地面之上一步一步走出了院门。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让他执念。灵猫愣愣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那身影在她面前不见才有所自觉,连忙拿起床边的披风与鞋履追了出去。她也不拦着他,只任他自由而去,他在前她就在后,他踩着飞落的花瓣她就踩着他踩过的花瓣,她怕惊扰了他,她更怕他又一次散尽再也不见。然后,她就看到他停在了几株桃花树下,那桃花树也是这两日来她总光顾的地方,灵猫可以确定他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这条路也不是他第一次走。桃花,他的眼里心里念着的还是桃花。只是一瞬她忽然觉得自己不能自已,鼻头酸涩,见他坐在了桃树下她却不敢看他,只得墩身为他穿了鞋子。她细致的清理他脚底的灰尘,音色里是略微颤抖的关心:“下次记得,不穿鞋不可以出来。”他似乎恍然才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个人,一双眸子从盛放的桃花之上转移。目光不离的望着她。他将手落在了她的面颊上,为她拂过温热的泪痕,留下的是微微的冷。灵猫再不能忍,泪水瞬间决堤,一把紧紧抱住那近在咫尺的人哭了个歇斯底里。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喊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警告他再也不要只留下她一个人。可那被抱着哭的人却又睡了过去。她惊慌无措,以为他又一次舍了她。还是后来风长陵告诉她这是他在恢复,比起上一次他醒来的时间在缩短。风长陵说一个死了的人被拉回来,总需要些时间,服用了七灵草都会如此。狄少洛又睡了,沉浸在了一片只有他自己的黑暗中。风长陵看着细心为床榻之上的人理被子的灵猫说:“从他死到生总共醒来过五回,可每一回他睁开眼开口的第一句话都是桃花开了我不忍心就带他去了你们今天去的那个地方,这山上只有那里有几株桃花,谁曾想自那以后他每次醒来都要去那。”这话来的轻轻浅浅,却也足够惊起千层心浪。灵猫又开始了无声的照顾,闲的时候她也会问风长陵一些事情,也会谈论些以前她从不谈论的问题。她甚至问过风长陵为何明明有方法救却不早些救,为何不将这一切告诉她,如果她早便知道一定不会让事情成为今天如此,如果狄少洛能早些知道自己不一定会死,他也不会如此伤绝。要说没有气话在里头那也是不能的。可风长陵闻言却是笑的,捣着药的手停都未停。她说:命劫灵猫自然不懂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情。风长陵说她的师父说过,不管信与不信,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数,命运命运,命为道定,运为自身所作。世间从无一个如果,更无一个偶然,不管何种的存在都是为了一个果,又为下一个果的因。人啊,活的总不能自由,因为人的生命就是无数的选择来决定你的每一个选择与决定其实都在受自身习气与性情的牵绊,谁也不能真的就能说自己能真的左右自己,左右命运。因为有很多事情你知道却做不到。这世间没有一定的对与错,好与坏,该与不该,任何一个人乃至一物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极为微小的事情,都有他存在的必然与不可替代。风长陵还说一开始她也是不明的,不明师父为何不救师弟,可后来她明白了,鸿明帝君是必须的也是必会死的。可若没有鸿明帝君,若无这之间折磨,又何来的最终自置死地而后生,又何来的最终不入墓,不设祠,不留尸因为不入墓,不设祠,不留尸,故而死也可未死。天机,天机,不是上苍不曾悲悯,只是这悲悯也同样只给可得者得。狄少洛,就因为狄少洛他始终是狄少洛,就因为做什么都想着不亏欠,不伤害,所以才认识了一只猫,才去了西北,才有了这生死不换的情,才有了大安的亡国,才有了后来的鸿明帝君,才有了炎云盛世,才有了狄家的崭新王朝。也就因为这一颗不愿亏欠的心,才有了最后的生机:不入墓,不设祠,不留尸体若没有这契机,即便她们的师父再厉害,又何以有能力改天命。即便改了这天命却也是因为舍了鸿明帝君这一尊荣。有鸿明帝君就不能有新的狄少洛。谁救了谁不过还是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灵猫不明白这其中道理,可她却是知道若无这一切的一切,她便是死也不会知道自己有一天竟会爱一个人如此之深。可以因一个人的存在而不怕生,不怕死。送走了四个太阳的东升西落,灵猫又迎来了那一对黑亮如水洗珍珠的眸子,那眸子里还是只有她的倒影。他依旧开口说了句:“桃花开了。”这一次灵猫还是笑,笑得幸福且满足,她说:“我们一起去看桃花好吧”他看着她,然后她开始为他披上挡风的披衣,为他穿上鞋履。她和他并排踩着地上的落花,她和他说:“你看,不只是桃花开了,回头到了五六月我带你去看更多的花怎么样”他转头看着她,点了头。灵猫心里高兴,一个纵身而起踏着轻功在风中而舞,一身绯红的衣衫说不出的耀眼。她喊:“狄少洛”一遍又一遍,希望将那声音刻在桃花树下的男人耳中与心中。那一天灵猫觉得春天真的来了,她不但与他一起看了桃花,还亲手做了一桌饭菜,就像以前他们一起住在她的小窝里一样。她看着他吃,他吃着她为他做的菜。只是,在她将又睡过去的人安顿好以后,灵猫又落了泪,那泪里是幸福是欢喜。因为素白的卷纸上跃然是一个姑娘,那姑娘她认得,即便是那画中的落笔与服饰她都认得,那是她的公子第一次为她而画。他记得,他竟然记起的会是他笔下的第一个她,女儿装的她作者有话要说:又晚更新了,但是一直承诺的不断更还是保持了万岁、岳翎山好景如果说最让灵猫欢喜的事情是什么,她一定说:狄少洛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是的,她能看到他睁开眼睛的时间越来越多,她甚至开始不只是陪着他看花,他还会静静坐着看她在林间穿行,而后怀中多了很多很多的果子。他也会静静任她带着他飞跃在山石间,然后看着她嬉笑的在山间溪水里抓鱼,即便有时候她转身后看到的就会是他睡过去的容颜,但灵猫是幸福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这幸福就如她曾经曾经设想的江湖一般,她和他的江湖。没有算计,没有纷争,没有无奈,没有孤单。他陪她在林间跳跃,看着她在河里光着脚摸鱼,吃着她做的饭菜,简单却自由自在。这美好让她忘记了琉城,忘记了前尘,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她只专注地沉浸在有他的世界。只是午夜梦回,她还是想到了另一个人,一个从来都只是看着她守着她的人。别的她不懂,可风长陵说人生就是一个又一个选择,选择了一个就必然失去另一个她却是感同身受的。他们三个之间不管如何选择,都注定有伤。而这伤避无可避。就像谁也不会想到岳翎山会迎来本该在西北的人一样。端着烫的灵猫僵愣愣地看着兀自站在她面前的小鱼儿,一时失了反应,若不是小鱼儿先笑着说了句:“我是不报自来的,别觉得唐突。”她还不知道要何时回神。相较之下小鱼儿反倒显得自在:“我还没吃饭呢不介意多我一个吧”这话问的是灵猫,可他看着的却是一旁面色苍白到近乎于透明的人。可惜在那人除了一开始的一眼,便没了后文,甚至连一句问候都不曾有。小鱼儿目有惊讶,可也很快便恢复了常态,拿着筷子先吃了:“唉狄少洛,老天都帮着你,我又怎么能赢。”这话他说的是肺腑之言。灵猫原是想问他什么时候来琉城的,但话却被小鱼儿先一步截住了:“吃饭,吃好了再说。”只是饭后收拾好东西的灵猫回到卧室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将狄少洛抱上床的小鱼儿,见他一直愣愣地看着又睡过去的人,怕他担忧所以开口道:“不用担心,只是睡着了。”她没有上前为他整理被角,也没有为他卸去竖起的发冠。小鱼儿问:“他会一直这样吗不认得我,也不认得你。”灵猫一愣摇了头:“他现在在恢复,只是暂时记不得。”“那我就放心了。”灵猫不明白他这忽然一句。但小鱼儿后就转了身,目光中一样只有她的倒影:“我可不想你一直照顾一个半梦半醒的人。”“小鱼儿”“本来是打算不来了的,可还是没忍住。没忍住就算了吧,想着悄悄再回去,可不来和你道个别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他笑得就像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一样。“小鱼儿,是我”“别再说对不起,你也知道我是怕极了你说这话,不是之前就说明白了吗我们回到从前,回到像在西北战场上厮杀的时候一般,你是少将,我是偏将,至于狄少洛就还做他的副帅。我们回到那个时候就行。你知道的,我说话从来不随便的,说了就算话。”灵猫眉眼中含了泪。小鱼儿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就仿佛这一抱便是永别,便是再没有以后。告别这一别别的就是满腔子的爱,别的就是他全部的情:“灵猫,记着,没什么亏欠,从来都没有,就像你对狄少洛一样,我也是以如是的心对你,就像你永远不会觉得对狄少洛好是难过是悲伤,就像你从不希望他对你有亏欠一样,我都是如是。说放掉你我不伤心,我知道你绝对不信,我也承认有天大的不舍,可我也真的是想明白了,想明白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我喜欢你,希望你快乐,可若我的喜欢让你不快乐,那这爱不要也罢了。你与我注定无果,你的救赎是狄少洛,我的救赎是你,所以,只有你好,你好了我才能真的也好了。所以,为了我能好,你也要努力好起来,这是解开我们三人唯一的结,唯一的。”感受着肩膀处晕染而开的湿热,小鱼儿将怀中的人抱得越发的紧,放手了,终还是真的放了手。多少的波折许就只有天地可知道。只有天地可知在他得知狄少洛病危时心中是怎样的挣扎,他可以将信件藏起,可他却还是将消息告诉了她,还是将她送走了。因为他知道他所爱之人心之所系是谁。当他知道狄少洛亡故之时又是怎样的快马加鞭,又是怎样的担心他心之所念之人挺不过去。在耳际只有呼啸的风声只有马蹄之声时他又是怎样发誓这一次定永生不放手,再也不放手,因为这是天意,天让他们在一起。琉城皇宫素孝,他看着她狰狞,看着她疯狂,看着她将自己封锁在过去里,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失了自己,他有多少次想要抱着她,护着她,可他更知道他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该给她时间去抓住她爱的人留下的最后温暖。但是,老天总是一次又一次告诉他,什么是求不得,什么是命该如此,狄少洛活了。他如何不认又如何还舍得他自己成为他所爱之人的阻碍放手了就是放手了,放了一次,放了两次,放了三次那就注定还会有更多次,这无休止的循环也不过是三个人的伤。又是何必,何必。小鱼儿在岳翎山又住了两日后才离开,临走的时候灵猫没哭,而后她听到前方传来了独属于小鱼儿的声音,他喊:“灵猫,回头我还会再来的”她不断向他挥手,告诉他:“好,我等着”我等着,一句我等着散落在了春天的土地,明天,明年一定是能收获很好的花朵不是所以当两个寒冬腊月过春暖花又开时,灵猫当真迎来了开的最美的花。那些花几乎覆盖了整个岳翎山。更有后人将一首小词传唱至整个炎云的大街小巷:藏廷泉水岳翎山,山中四季无花残,春到桃花开漫天,夏来勿忘与子兰,秋风送桂十里香,腊月梅如雪覆山。岳翎山。一座山清水秀,美如梦境的仙山。没有人知道它始于什么时候,只知道山体险峻,少有人去,直到有一年的春天忽然漫山皆开便了桃花,山下的人家几乎户户屋檐落飞花,那一胜景甚至惊动了帝都内的皇庭。当然有好事者仗着自身武艺上了山,可下山后却只言:“此处所居非凡,必是九天玄又玄”这话来的诡异,可却更让人疑惑。就在百姓都在猜测这漫山桃花是怎么回事之时,越发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桃花落尽这本平松的岳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