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吃了药也不会真的没事。他不知厌烦,也没有疲倦。都道是: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原先辛泽是不明的,可如今他却说不好的明白了。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狄少洛,灯灭了。”辛泽开口唤那躺在软塌上不愿动的人,希望他能赶紧睡下,可隐约中他还是能看到他极亮的眸子。他只望着一个方向,那方向如今是满天匝地绣鸳鸯他虽然面无血色,可却出奇的恢复了常态,就似乎原先的种种都不过是虚惊一场,梦境不真。他人洞房花烛夜,谁知还有不眠人,又岂知蜡炬成灰泪始干双喜,双喜,缺了的双喜岂会美满第一公主大婚,帝王在狄家入住两日,闭门不出,凝香小筑里又迎回了主人,只可惜主人却总是寂静而眠,没人知道他心中的执念。灵猫再见到狄少洛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她照例捧着茶递到他的面前,他接了茶喝了,他看着她挽起的发终是一言不发,灵猫淡然而视,是的,都过去了。只是老天却依旧笑话、作弄她罢了。婚后的第五日,四国的帝王同登揽月楼,签订了一条震惊四国民众的条约:互通互利,通商同行,偃旗息兵。灵猫忽然就笑了,笑得苍凉。她忽然就想到了已经遥远的从前,有一天他们并躺在一起,她说让他日后做个利国利民的好官,她让他劝皇上停战,她甚至出谋划策,那天他眼中有惊讶,她说定让她有机会登庙堂实战,她笑他,然后她说:除非他做了皇帝那原本只是一句戏言,可她却一语成谶,他当真做了帝王,他当真实现了她曾说的戏言。他还是记得的只这一念起,她又只觉得好笑,那又如何所以身着华服头戴珠光的她第一次以一个尊贵公主的身份来到了他的面前,她拜了他,虽然灵猫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他的脸色一变。事到如今,有很多东西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看着他,平静,泰然,她说:“哥我走了。”他半晌才点了头:“嗯。”他表示知道了,只是知道了,所以灵猫又想笑话自己,看看,真的,前缘已断。她转身要走,却听他说:“灵猫,记着要好好的。”他声如玉石相击,淡雅如兰,如无数个他们独处的世间里一般,他宠溺,温暖灵猫没有回头,踏出了永昌殿,踏出了宫门,踏向了离开琉城的道路,不见,再也不见蜿蜒浩大的车队,归去西方,西方是新的故乡,西方有伴你的儿郎。她会过得很好,会有爱她,她也爱的如意郎君,会衣食无忧,会得一子一女,她会幸福到很久很久狄云志一步不敢离地看着城楼之上的帝王,良竟更是大气不敢喘,他并没有忘记三年多前他的公子也曾站在同一个地方,送着同一个人,而后他病了,他犹如无魂的行尸,他惧怕那样的了无生气。然而谁也没有想到,那本该不好的人却并没有出事,他还是如以往一般,就仿佛根本便没有前尘种种。直到两月后他接到了西北而来的平安信件,他怔怔地看了很久良竟原心中紧张,始终不让风长陵离开半步,可他又算错了,那帝王依旧没了后续,不但如此,他开始了忙碌。他一心与家国天下间,他开始着手清理前庭留下的隐患,他出兵平定那安在南溪的另一个小皇廷,他安外平内,他开始在兵民苛捐杂税间,他开始制定强国之制,他不近声色,不贪图享乐,他一切从简,他成了圣明仁德的第一代炎云帝君。但他也越来越让人担心,因为他太过平静,太过努力,太过投入,他甚至无悲无喜。他似乎在用尽全部力气绽放,而那绽放却犹如节气里最后的烟花,即将灭去,沉寂于黑暗,再无光彩空旷的后宫,闲置的后位,无继的皇脉,情趣太过淡薄的帝王终是开始让百官起忧。纷纷奔向了荣国公府,找向了太后。狄家老夫人自然心中也明白,只得入了宫,也见了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皇上,母亲知道你心里兴许不喜欢,可有些话除了母亲来说也实在”桌案前的帝王停了为母布菜的手:“前朝的人找母亲了。”不是疑问。狄夫人点了头:“他们也是无奈,皇上,到了今日,灵儿已然是走了的。”见狄少洛不接话,她继续开口:“你这孩子母亲其实该是看不懂的,见你这样当初又是何必。”她岂会不知道他心里其实从不曾没有灵猫。原本的原本她是异常欢喜的,欢喜自己养大的孩子与自己的女儿有情意,她甚至觉得这该是天定的因缘,只是万万想不到天意弄人。“若还在以前,不娶也便不娶了,母亲也不想太拦阻你,只是如今你身在君位,可后宫却一直无人,子嗣更是不提,如此江山后继岂不成危。”她句句真言,可那身着帝王常服的人却依旧不接话,不说答应也不说不听。太后使不上力气,众人只能想到再让如今继承荣国公的大公子狄彦清前去,人都说长兄为父,兴许男人与男人之间该是有些话可以说。然而,入宫门后的荣国公同样如是出来。无路可走的众人只能又将眼睛放在了骠骑大将军狄云志的身上,但这位狄家的异类却虎着一张脸说:“你们一心希望帝王圣德,又想着他多近女色,总该让人缓缓。再则,我比他年岁还要长,不也未曾婚娶。”这话一落,实在让一群人不知道该如何接他的话茬。如此可愁怀了一干忠心为国的老臣。自来都是大臣担心皇帝荒淫无度,偏到他们这却来了个帝王不近女色看着又是动也未动的吃食,狄云志皱眉:“他们又来烦你了”狄少洛没理会,歪身躺在了榻上,一副昏昏欲睡事不关己的态度。随意翻了翻案上已阅了的折子,狄云志摇头:“这是有多少人想让自家女儿进宫又有多少人是真心为了社稷人家娶不娶要他们急什么,都闲的,我看他们就是太安生了,自古以来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有个圣贤的皇帝,我瞅着他们就是不知道好坏”他自说自话,只是再转身之时却又僵了脸,一个字也说不出了。抬步走到榻前,榻上是已经睡了的人,他似乎恋上了沉睡,没有忙碌的时候,或者忙碌的时候他都随时可以睡过去,狄云志甚至有两次惊慌的以为他再也醒不过来整个大殿里只有他似乎还没有散尽的回音,然后一向笑闹惯了的狄家二公子脸上只余下了哀伤:“少洛,安心的睡,哥帮你守着”娶妻一个强弩之末的人拿什么娶妻即便做了帝王他不过还是那个狄家的三公子,还是那个最不愿亏欠了任何人的人。只是,这个不愿,又还能维持多久这人又还能留住多久他怎会不知道,之所以走到今日这一步,也不过就是责任与愧疚绑住了他,一旦所有的所有都圆满,这世间还有什么能留住他远去的身影,又有什么能成为他的牵绊一个连明明是挚爱也能放开手的狄少洛、回家走到如今,灵猫也相信了,在这世间,命运有时候是并不会受自己左右的,因为它会卷着你,逼着你前进、选择,最后便是身不由己他们如今都被卷进了这个身不由己之中西北眼见风又摇枝蔓,灵猫想:如今的琉城许早便已经迎来了第一场雪。“皇妃,琉城帝宫送来的物件到了。”看了眼盘内的珍珠玉冠锦衣玉帛灵猫摆了手:“拿下去吧,以后但凡是从琉城宫里送过来的都不用给我看。”她是赫连部的唯一皇妃,是炎云国受宠的第一公主,即便她远嫁西北,帝都之内的帝王依旧宠妹,不远千里送礼,如今西北的女子有多少不羡慕她尊荣只她不明白,既已舍离又何必如此,愧疚又是因为所谓的愧疚吗因为觉得亏欠所以不希望她在西北受轻贱,因为愧疚所以才处处上心她又何须他的挂心“走,带你出去赏雪去。”灵猫不知道小鱼儿是什么时候到的,摸了摸身上多出的披风,终还是点了头,他伸手拉了她,她并没有拒绝。她还记得他们大婚的第一夜,他抱着她和她说:“猫,想哭就哭,我陪着你。”那一天她哭了一个晚上,他守了她一个晚上。她觉得对不起他,但他却忽然抱着她说:“猫,我们一起等,一起等到心真的放下的时候,再做真正的夫妻可好”他是为了她,一切的一切都为了她她怔愣了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和他成了有名无实她这一生最亏欠不过也就是他。亏欠是啊,这便是报应,她有多让爱她的男人心伤,她爱的男人就让她多心伤至于那个伤他的人伤与不伤却只有他自知罢了。都道是情到深处心自失,这心怕都已经失了,不过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收了特使传回的信件,在目光落在那一切安好这四字上之后那立在廊下的帝王目光中难得流转而出的是化不开的温暖。良竟见他兀自站在雪地里发怔赶忙招呼宫人取来织锦镶毛斗篷随后为其披上。“皇上,才好些别又染了寒气。”狄少洛紧了紧身上散着暖意的披风,眼底的温暖还是散尽,看着脚下的积雪,满心余下的怕也只有苍凉。曾经他也手握刀兵血战沙场,从前他也意气风发为副帅,从前他也百万军中傲然而力,可如今,冰雪却都能要了他的性命。“良竟。”他唤他。良竟唉了一声等着他的后话。“准备一下,我想再回家看看。”良竟心中一凉,但还是点了头:“嗯,公子,我这就去准备,您先回去歇着,再睡会也好。”良竟走了,只是在转身之后泪水还是落了下来。炎云204年十二月,帝王忽然心性大变,放下了手中的诸多国事,摆驾入了荣国公府,并特旨一切从简。狄家上下自然个个心中欢喜,只当是一个在外的儿子回家省亲。于是,众人在沉寂了小半年之后的帝王面上见到了难得的笑颜。狄夫人亲自下厨做了多样拿手的吃食,荣国公府的大夫人张罗内外随行。一时,整个公府皆充斥着温馨欢喜。狄少洛一一拂过凝香小筑内丝毫未被动过的一应摆设,书桌,博古架,窗幔,看两瓶长色甚好的梅花,只是那梅花只有白色回家,他这一生唯一的家,这里有的是他全部的挂牵与执念。“少洛,屋里的炭火可还暖和不行我再让人添些。”放了莲子羹的狄云志开口问道。“可以了,不用再添。”坐在熟悉的书桌案前,狄少洛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从前很久远的从前“尝尝,母亲让端来的。”狄云志怕他睹物思人,想着叉开话题,只是一碗莲子羹放在面前到是连他自己也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不知道打哪里学来做梅花羹的姑娘。出奇的,狄少洛并没有拒绝,反倒是拿起了汤匙,良竟见他要吃连忙阻止,可狄少洛却先开了口:“正想着这个呢。”他笑,笑的轻轻浅浅,仿佛此时的他正沉浸在一场温暖的梦境中一般,那梦里有他的执念。嗅着室内氤氲而开的梅花淡香,狄少洛想,也许那梅花羹也该是这样的,如梅花的芬芳一般,清淡却洗涤人心肠。他这一生若说遗憾又何止一件两件,只是在这所有的遗憾中他却觉得最对不起的便是那梅花羹,一只猫亲自为他做的梅花羹,他却从不知它的味道,从不知狄少洛兀自沉浸在往事中,谁也没想门外却忽然进来了个人:“少洛,别吃”这一声来的突然,就是狄云志也被吓了一跳,看是自己一向稳重的老哥也不得不疑惑:“哥,你干嘛”狄彦清却没理会,直接夺了狄少洛手中的吃食:“怎么就吃了不觉得味道奇怪吗”这话一落便是再傻也该明白羹里有问题,果然。“敬硕那孩子因为他母亲不让他多吃甜食,所以就偷跑到了后厨子,他只当这一碗是他自己的,便想着多放了些糖,可他偏又误将盐当作了糖,母亲不知其中原委,就着人送到了你这,可想而知,这羹”狄云志闻言一愣,但很快又一把将端在自己兄长手中的碗拿到了自己手中,吃了一口,然后开始点头:“还好啊,味道不算差。不过,想着你这表情我真该去看看我那大侄子吓成了什么样子。”说完也不理会屋里人怎么反映,更不理会自己兄长瞪起的眼睛,自行离了屋子。没人看到曾有一个身影将口内的东西吐了出来,也没人看到那双青目中的惊涛。他不知道,原来他竟是连味觉也早已失去狄少洛掏了帕子细致的擦了嘴角,示意狄彦清坐下。“正巧,我也有些事情要找你,既然来了也省得大冷天再着人去请你。”狄彦清本还犹豫,但还是恭敬坐下,等着面前的人开口。狄少洛让良竟取了一个锦盒,而后拿了几份纸张,纸张上皆是清晰盖着印章的文书。“这是什么”狄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