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湘手脚完整,脸色虽然难看,但并没有大碍。再看何思卿端坐在椅子上,身着皂色衣袍,戴着幞头,一副武人打扮,他看了她,很客气的道:“袁小姐请坐。”墨竹望了眼夕湘,见她提防的看着何思卿,便暂时按兵不动,且看他要做什么。“客套话就不说了。家里出了事,想必袁小姐已经知道了,否则也不会叫人惩罚青楣。”何思卿道:“你想让夕湘回袁家去,我觉得这件事不妥,便提前离开父亲,把人给追了回来。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我的侍妾,不告诉我一声就擅自离开,实在是说不过去吧。”墨竹看不出他的情绪,归根结底是夕湘对不住他,背着他偷情叫他脸上无光:“是我让夕湘离开的,这事不怪她。”何思卿道:“那她与青楣私通,怪她吗”牵扯到夕湘,眼睛看的却是墨竹。夕湘斜瞪何思卿,跪到墨竹面前:“小姐不必再为夕湘费心了,夕湘做错的事,愿意自己承担错误。”墨竹暗骂她不开窍,何思卿没在路上杀了你,就证明有回旋的余地:“我无意偏袒任何人,夕湘有错,令弟就没错吗夕湘尚有承担错误的胆量,但是某些人身为男子,却想着逃避责任,杀人灭口。简直畜生不如”何思卿淡定的道:“袁小姐息怒,我没说青楣没有错。我在路上想了很多,的确是我做的不好,一开始没有尊重夕湘姑娘,让她受了委屈。这样吧,与其惩罚他们,不如成全他们。把青楣叫来,让他娶了夕湘罢。”墨竹错愕,这样的气度,何思卿的身份一定会名留史书,让妾这件事说不定会被记载下来。连夕湘也是一脸震惊,显然没料到何思卿会这么豁达。何思卿在两人震惊的眼神中派人去叫何青楣。不一会,一瘸一拐的何青楣就走了进来,这身伤拜墨竹前几日所赐,此时见了她,像老鼠见了猫,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又见了大哥,更是抖的厉害了,若不是旁人扶着,连拐杖都要抖落了。“青楣,我知道你们的事了,我决定了,把夕湘给你做妻。”何青楣一愣,随即一推拐杖,跪到地上哭着摇头:“大哥,大哥,我再也不敢了,我不娶夕湘,我不娶夕湘”若是娶了夕湘,一辈子都会被大哥记恨,亲兄弟和义兄义弟中,他也无法立足,他没有二哥的地位,怎敢夺大哥的妾室。夕湘恨极,啐何青楣:“你想娶,我还不稀罕嫁呢我就是要你们兄弟相争相伐”这种阴暗的想法,暗中说说就好了,夕湘居然拿到台面上说,墨竹脸上无光,恨道:“闭嘴不要胡说”赶紧去看何思卿的脸色。何思卿冷冷的道:“看来夕湘姑娘一直是心怀仇恨啊,我们何家自觉对你不薄,你却有这等歹毒的想法。我原本以为你和青楣是两情相悦,有意成全你们,可惜你只是勾引青楣,达到你阴毒的目的。”墨竹无法反驳,悠悠叹气,夕湘自己作死,谁也保不了她。这时何思卿又开口:“袁小姐,既然夕湘姑娘不愿意与青楣在一起,她又有这样的想法,我怕她再故技重施,拖累其他人,我想让她暂时去僻静的住处住一段日子。可以吗”这是要软禁夕湘。墨竹瞧了眼宁死不屈模样的夕湘,觉得浑身无力。原本以为何思卿会杀她,现在人家不仅没下毒手,还很宽容的表示只是把夕湘关一段日子,理由也很充分,把夕湘放在外面,她心思这么毒,或许还会继续勾引人。墨竹顿觉何思卿当真宽厚,活的不容易:“就听大公子的罢。”夕湘听小姐顺从了何思卿的安排,当即冷笑道:“何思卿,你装好人装的可真像啊在路上你可不是这副嘴脸,你打我时候的狠毒劲儿,哪里去了”何思卿不否认:“我当时气昏了头,打了你两巴掌,也仅仅是两巴掌。”连墨竹都觉得这惩罚不算重,给丈夫戴绿帽子,挨了两巴掌不能算是惩罚。夕湘拽着墨竹的裙摆,摇头道:“小姐,小姐,您别被他蒙蔽了,他不罚我,是在讨好你,因为因为”何思卿就等着夕湘代他说这句话呐。“因为他在路上说,皇上和大公子要您改嫁,与何怀卿分开,嫁给他”说着,指向何思卿,向墨竹准确无误的展示她要改嫁的夫君。墨竹大惊,望向思卿,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的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倒是她惊慌之下,别开了眼睛,转而呵斥夕湘:“别胡说”“我没胡说”夕湘道:“他亲口说的,他摆出这样大度的模样,就是给您看的,让您动心,领他的好意”何思卿的想法被夕湘表达的很透彻,就不劳他亲自开口了,斜看袁墨竹,等她回答。墨竹低头看夕湘,只觉得何思卿的目光刺她的难捱:“夕湘,不要说了”这时思卿道:“不是胡说,皇上与袁公子的意思如此,嫡长子娶士族嫡女才合情理。我曾想过,再娶另娶一位士族嫡女跟你做妯娌,可惜娶不到啊。”无奈的笑:“没人肯下嫁。但若是我改娶你,皇上和其他士族族长同意了何家荣升士族,怀卿再娶另外的士族嫡女就没这么难了。”墨竹瞧不出他是愿意还是排斥,不过她的意思很明白:“胡闹”准是袁克己这人渣想出来的毒计。他不希望何家过于强大,两兄弟间就算不能动武砍死对方,也足够离间两人,让何家分裂,彼此对峙,他则在中间拉一个打一个,坐收渔利。思卿没说话,但眼神坚毅。墨竹没法待下去了,愤然起身离去。这时听思卿身后慢声道:“送袁小姐。”等袁墨竹走了,思卿望着双双跪地的夕湘跟弟弟,不急不慌的道:“我不杀你们,你们千万要好好活下去。”说罢,亦起身离开了。等怀卿的功夫,她来回踱步,口中嘀咕道:“袁克己这人渣,袁克己这人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袁克己这人渣,是不是觉得她嫁过一回庶族了,反正脸已经丢了,再改嫁,也没脸可丢了。新皇帝也打的好算盘,明知道开出这样的条件,何家必然起纷争。他的想法应该更彻底,何家兄弟间内斗全部死光光才好。她思虑的认真,不知怀卿已经来了,正在门口偷看她。那日争吵后,两人一直没说话。怀卿三番四次来见她,都没得见,心中自然也积了些怨气。于是下决心,不见就不见,反正一年多没通信没见面,他不也好好的活着呢么。大不了再受她冷落几百天,他忍得住但是听人来报说墨竹想见他,他下的决心立即飘到九霄云外了。哎,那就见一面吧。此时怀卿在暗中觑她,考虑如何才能表现的在听话前来的同时,又很有骨气。冲击去,一把抱住她说:我的好墨竹你终于肯见我了。怀卿想象了下,这样鲁莽的举动,他从没做过。她想必也不会喜欢,于是作罢。那就大摇大摆的走进去,直接说:袁墨竹你叫我来做什么可这种叫板的话,他也只能想想,万万说不出口。最后,他只站在门外,声音平直不带一点感彩的道:“墨竹你叫我来做什么”语气很合适,既不高兴,也不愤怒,正是他想要的。她道:“你可来了,我等你半天了。”这种事不能让周遭侍女听见,她便让紫琴把婢女都带下去了,独和怀卿相处。他暗暗欣喜,想来是有亲密的举动,要不然也没必要让婢女们下去。但是他默默告诉自己要沉住气,不能喜形于色,于是仍旧不冷不热的问:“到底什么事”“你嗯你见过你大哥了吗”“听说他一早回来了,但还没抽出空去见他。”怀卿有些失望,肯定是问夕湘的事,主动道:“我听说夕湘没死,活的好好的,你不用担心了。思卿要杀她,在路上就动手了。带回家来,便没打算要她的命。”“不不是这个”墨竹咽了下口水,拽着他的衣袖往里屋的床前走。怀卿欢喜跟着,差点因为激动把步子迈到前面去。两人坐下后,他实在绷不住脸了,嘴角微微翘着,语气温和的道:“墨竹,你到底想说什么”是要和好吧,太好了,他发誓,他绝不挣扎,肯定一口答应。“是这样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仔细听好了”她凑的很近,喜的怀卿忍不住想抱住她,早忘了冷静两个字了,笑眯眯的道:“快说吧,我听着。”墨竹压力倍增,他此时笑的开心,等她说完了,他不知要何等的愤怒。忽然没勇气说了,这时瞧见床上特意让人做的鹅毛枕,拿过来拍了拍:“啊,这几天我觉得原来的枕头太硬,让人用鹅毛絮了个枕头,软乎乎的,你枕枕看,看你喜不喜欢”说着,往他怀里塞去。怀卿抱住软绵绵的鹅毛枕,朝她笑道:“叫我来就是为这个”找他睡觉的话,直说就好了,何必拐弯抹角的。35墨竹之前见识过一次他发怒的样子,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当然,并不是什么好印象。何怀卿南征北战,绝不是温文尔雅的弱书生,发起火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把这件事告诉他,他生起气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也不全是,让你试试枕头是其中一件”墨竹屏住呼吸:“另外一件”怀卿往她身边凑了凑,耐不住性子,笑容十分灿烂的道:“是说前几日吵架的事吧,我之前早来找了你几趟,你都不见我。今天,你要是想听,我呢,就给你陪个不是。”墨竹虚弱的笑了笑:“那件事过去就过去了。我要说的是另一件大事,你得跟我保证,听完了不能发火,至少不能朝我发火。”他见妻子表情认真,有所预感,收敛笑意:“有事就直说罢。”“我刚才见过你大哥了”她先试探着说了一句,见何怀卿面容平静,似乎看不出任何内心的波动。他淡淡的道:“哦,他说什么了夕湘还活着”眼皮微微垂着,显然对谈及大哥的对话不甚感兴趣。“他说你父亲要我改嫁,离开你,嫁给他”墨竹字字清晰的说。话音刚落,就见何怀卿眉头拧成川字,一脸不可思议的瞪他:“什么你再说一遍是不是我耳朵出问题了你是说思卿让你嫁给他”果然来了。她屏气凝神:“他是这么说的。皇上与我大哥的意思,据说嫡长子不娶士族嫡女,便不许你们何家抬高门楣做士族我听他说完,就回来告诉你了。”何怀卿低着头,慢慢扯着怀里的枕头,恨恨的冷笑道的:“他怎么说求你回心转意,离开我,改嫁他”“他什么都没说。”墨竹道:“我也是。”他虽然没暴跳如雷大喊大叫,但现在这样子更吓人,像随时要爆炸似的,她做好他突然发作的心理准备,确保不会被他吓到。怀卿手上越发用力,就听嘶啦一声,枕头的缎面裂开,鹅毛散了一地。何怀卿冷冷的看她:“墨竹,你的想法呢思卿怎么想都不重要,只要你不从他,我会不计任何后果的阻拦他们”“我就怕你说出这样的话”她没慌,仍旧坐在他身旁:“这后面的阴谋,你应该能看得懂,你们兄弟相争,正遂了某些人的心愿。”“呵呵,不争不斗”怀卿笑:“难道要我拱手相让吗”他握住她的手腕,冷声道:“你别管这是谁的阴谋,我只问你,你选我还是思卿”“不是选谁的问题我跟你说这件事,是想听你的解决办法,如何才能避免流血,不让你们何家陷入内乱”她挣脱他的手,见手腕上留了一圈泛紫的红痕,轻轻揉着,责怪的看他。“这不是你操心的,你就告诉我,你选我,还是思卿”她眼中不带任何感情的道:“选你。”她虽然一直充当棋子,但到底是个人,已经嫁给了何怀卿,哪能随随便便再去做他哥哥的妻子。“”怀卿得到了莫大的安慰,笑着说道:“有你这句话,我愿意赴汤蹈火。”墨竹忍不住泼他冷水:“赴汤蹈火能够改变皇上决断吗你能劝服你爹吗”怀卿仰脸冷冷的笑道:“我说服不了他,他也别想说服我。除非我死了你才能离开我。”说罢,示威似的对她道:“我说到做到,不信咱们走着瞧。”她无奈的道:“你犯不着用这样的口气对我说话。我要写信给我哥哥,劝他收回这种可笑的念头。你也尽快想好说辞,等你父亲回来,试着劝他改变想法罢。”怀卿看的也很透:“袁公子不想让庶族壮大,至少不想让何家壮大,他日后要做士族之首。天下没有势力能跟他抗衡,才是最好的结果。至于我爹,他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他想做的事,一定要做到。”所以劝说不可能有效。墨竹道:“那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罢。”怀卿突然搂住她的肩膀,两人紧贴在一起:“可惜,我也不是好惹的,鹿死谁手,你且看着”说完,犹豫了下,在墨竹眉心吻了下,便大步走了出去。“怀卿”她没从他口中得出一点解决的办法。难道真的要兵戈相向墨竹坐回床上,看着一地的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