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风殿中,五十二岁的皇帝李世民正立在桌前勾一幅画,看见她进来,已显老态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明黄龙袍的皇帝丢了笔,双目死死看着她道:“你为何”风里希手都没抬,一动不动地受了自他身上射出的凌厉神力,目光落在他手下的那幅画上。月下万千灯火,一银发美人坐于轮椅之上。墨迹未干,美人的面目还未勾勒出来。风里希轻轻伸手,自龙纹之中,一颗流光溢彩的宝石缓缓而出,静静落在她掌心。石面光滑,一丝瑕疵都无。风里希口中默念,女娲石之上蓝紫之光闪现,随着那光晕,她这些年来失落的神力便由四面八方汇入她身体。李世民右手撑着桌案,左手压在心口,面上的皮肤迅速枯萎,好似一棵被烤干的萝卜。他直至魂飞魄散,也没等来她一句话。贞观二十三年五月己巳日,李世民因病驾崩于含风殿,享年五十二岁,在位二十三年,庙号太宗,葬于昭陵。风里希再次踏上九重天时,九重天上七彩祥云汇集,七十二乐仙齐奏,一百零八只玄鸟高飞。众仙在三清的带领下恭迎女娲娘娘渡劫归来,这其中包括本来应该已经被苏糜杀死的天将百余。风里希看着立在众仙之首的紫衣上神,清冷道:“伏羲大帝,请随本宫来。”三十三天帝释天,风里希临风立于山巅,身后紫衣的伏羲随她立了半晌,开口道:“娘娘召臣来此,可是有事相问”风里希凝望云海翻滚,淡淡道:“本宫作了一个梦,梦见本宫被困在昆仑镜中五百五十八年。”伏羲俯首:“上神每百万年才真正历一次天劫,娘娘所历之劫可引得天地动荡,上天有好生之德,将此劫置于昆仑镜中,也并无不妥。”风里希伸手握住一条丝绦:“可本宫,并不记得,是何时入了昆仑之境。”伏羲向前半步,道:“娘娘这五百余年来所见之天地,与眼下,可同否”风里希以神力望向四方天地,看到完好无损的四方天柱,漠然道:“不同。”伏羲上神又向前一步:“那么娘娘为何还来问臣”风里希垂眸:“本宫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往事,却记得不甚清楚,不知可否请伏羲大帝提点一、二。”伏羲上神朝服闪过,帝释天顶出现一幅幕墙,其上时光倒流。他看向那画面中出现的一抹白,恭敬问道:“娘娘忘记的,可是这一件”我是有剧透嫌疑的小剧场娘娘失踪的这十八年,玄女和洛神将皇宫翻了个天。这一日御膳房总管罐罐正在往皇帝的膳食中加料,忽然见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小宫女兔兔猫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拿着皇后令牌就将一众宫人都赶了出去。等了一柱香的时候,兔兔猫才从里面出来,拍了拍袖子,对一众宫人绽放了一个倾倒众生的笑,施施然去了。晚膳过后,皇帝陛下招罐罐过去,二话不说先叫人君翔殿的宦官头头最最将她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等罐罐被打得欲、仙、欲、死带上来时,皇帝陛下才指着面前冒着绿泡参汤,看不出喜怒道:“是谁指示你暗中谋害朕”罐罐忍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看了眼龙案上绿泡都快冒到陛下脸上基本上不是瞎子都不会喝下去的参汤,惊恐道:“陛下冤枉冤枉啊给奴婢十个屁股奴婢也不敢谋害陛下啊”李世民一个眼风,身侧伺候的贴身宫女秋秋溶走上前来,手里端了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只有些旧了的百索长命缕,此刻那长命缕被人拆开,露出里面各种发黑的草药。皇帝陛下一点头,侍卫头领小清新的二二又压了一人进来。罐罐侧头看过去,却见此人蓬头垢面,一身伤痕连她一个天天看猪肉的都看不下去了。此人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另一个大宫女月遗年。李世民眯眼看了月遗年一眼,将百索长命缕往她面前一丢:“告诉你的主子,下次想谋害朕,也找些御用的物件。”花璃和小狐一左一右伴在白裘的公子左右,坐在屋檐上看着皇后娘娘一脸疑惑地对玄女道:“听说那百索长命缕他从不离身,这么忽然好像不认得了一般”此刻宫殿内,李世民打发了一众宫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半晌轻笑一声:“他们都要朕死,朕偏偏不能让他们如愿,就算是个假的又如何”在他身后,一双柔胰抚上他的脖颈,花妖大蜜柔声说:凉凉不爱亲妈不爱围观群众更不爱你没关系,我来爱你。第八十二章 谁说神女无情一风里希立于一幕幕过往之前,对身后道:“兄长,你先退下。“伏羲对这声“兄长”苦笑了下,负手下了帝释天。传说中三十二重天上绝情绝爱的女娲娘娘,在历劫前,并非从未动过情。或者可以说,她这一个劫,便是由这段情而起。这件事起于三万四千年前,风里希召唤了几位龙王共同治水后回到三十二重天。老远她便嗅到两股不应在此的气泽,一股是有过几面之缘的青丘狐王苏瓠的,另一股她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青要之山。行至宫门口,她看见石阶旁缩了白茸茸一团,欲走上前去查看,却发现那只小狐狸根本受不起她身上神力,她刚走近,便引得它痛苦地瑟瑟发抖。风里希见此,也没多做停留,便提步进了女娲殿,去见苏瓠。等她进去后才发现,苏瓠已经带着儿子在三十二重天等了她三个月。苏瓠自宫外抱来蜷成一团只露着两只尖耳朵的小狐狸,小心用修为护着:“娘娘,臣就得了这么一个儿子,却生来体弱多病,大夫说糜儿这个身子骨,根本活不过千年。”说罢他抱着怀里的小狐狸郑重跪下:“臣知此为不情之请,然臣请娘娘看在青丘一族的面上,能救一救糜儿。”风里希隔着五丈的距离远远坐在御座上,看了看苏瓠怀里小狐狸偶尔露出的灰蒙蒙的眼珠,轻轻开口,声音回荡在空旷廖广的女娲大殿:“世子的眼睛,是爱卿灼瞎的。”苏瓠面上沉重:“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娘娘,臣亦是不得已。只因小儿天生一双金眸。”他话音刚落,怀中的苏糜已经不见,他抬眼望去,见那团白毛正缩在风里希臂弯里,娘娘竟为了不压迫他不过三百年修为,收了她一身天罡罩一般外溢的神力。苏瓠再次俯首:“青丘上下九千万口,今后任凭娘娘差遣”风里希低头看了看小狐狸悄悄抖了两下的耳朵尖,对苏瓠道:“不必,此事本因本宫而起。世子暂且留在此,万年后本宫自会无恙送还。”从此,只有风里希一人的偌大女娲宫中,便多了一只走上三步就要摔上一摔的小狐狸。风里希虽活了千百万年,三界中的生灵几乎都要尊她为母神,却偏偏在带孩子一事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文盲。要说这事也巧,有个文盲的风里希其实并不可怕,但是再加上一只别扭的苏糜,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开始的几个月,风里希尝试用各种灵丹仙露喂他,只把本来不过是病怏怏的一只好狐狸喂得和磕了药的太上老君似的,走上两步就飘一飘,没事还要晃晃脑袋。风里希眼见着青丘世子就要被她喂得从三十二重天飘走了,只得将那些凡人得了一丢丢就会即刻升天的仙丹都舍了,换着用她上神的血去喂他。这回小狐狸学聪明了,只瞪着一双灰蒙蒙的大眼睛,死活不吃任何自风里希手里过的东西。那阵子一向只给人解决难题从未遇到过难题的女娲娘娘不知道掉了多少根头发,只得整日抱着将她当做洪水猛兽的小狐狸,以自己的神力慢慢修复他的筋骨內腑。一神一狐经常飘在三十二重天天外天的云海之上,看着底下众生百态,偶尔听风里希叹一口气道:“你从前做荀草的时候,是多么勇猛,连一旁的柤稼都争不过你,怎么投生了以后,变得这般没用。”心智尚未开的小狐狸自然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不耐烦地用爪子扒拉着她衣裙上垂下的丝绦,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就这样过了五千零一百年,这一日风里希受王母之邀要出席九重天上的蟠桃宴。这种众仙聚在一起吃桃子喝酒的事情风里希很少掺和,但是这一年是王母八十万岁寿辰,她拿着请帖,看了看老老实实坐在三步之外的小狐狸。女娲娘娘带着宠物青丘世子出席蟠桃盛宴她摇了摇头,对不安地伸着爪子要抱抱的小狐狸道:“我要离开几日,你且在宫中等着。我在往天台上留了些蔬果仙露,你饿了先垫垫。”这许多年来,她第一次不以“本宫”自称,心中有一瞬间的莫名舒坦。明显舒坦的只有她一个,刚伸出爪子的小狐狸瞬间耷拉了耳朵,原本如彩旗般招展的九条尾巴软塌塌地铺在了地上。风里希看了看他这副潸然泪下的模样,在他下一刻满地打滚前飘出了女娲宫。与三十二重天比起来,九重天上甚是热闹,这种热闹在众仙看到上万年未露面的女娲娘娘时到达了一个高、潮。宴席上仙音渺渺,风里希执杯坐在上首,犹如一尊不动的佛像,看着众仙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瑶池外出现混乱,不一会一个天将进来在王母耳边禀报了几句,王母看了看上首的几位上神,在袖子底下做了一个杀的手势。这一出自是逃不过上神的眼睛,但若是放在往常,风里希也不会过问,今次她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将酒杯放下,问道:“何事”那天将第一次见到女娲娘娘,竟然还被问话,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只得老实答道:“回娘娘,是瑶池闯入了一只妖狐,已经被臣等捉拿。”风里希银发下的睫毛颤了颤,道:“带上来给本宫看看。”众仙没想到女娲娘娘会对一只妖狐感兴趣,一时间都停了说话,上百道目光看过去。不一会,天将手里提了一只黑红相间的狐狸,对众仙道:“别看这妖狐尚幼,还真有几分本事。”风里希执酒杯的手紧了紧,转头问王母:“擅闯瑶池是何罪”王母心道娘娘这事您还需要问臣么面上还是照实回答:“禀娘娘,应处魂钉钉三大穴之刑。”天将手里的小狐狸抖了抖,众仙看着小狐狸,也跟着抖了抖。魂钉三颗,便是钉在他们自己身上,也要掉半条命,这小狐狸只怕连一颗都受不住。风里希看着可怜巴巴“看”着她的小狐狸,对王母道:“取魂钉来。”王母愣了下,女娲娘娘虽杀伐决断从不手软,但也非暴戾之人,今日难道要亲自对这小狐狸行刑这么想,她还是自乾坤袋中夹出三颗镇魂钉。不想镇魂钉才掏出来,却见那三颗钉已经直直飞向上首,在众仙的抽气声中钉上了女娲娘娘三处大穴。风里希又执杯喝了口仙露,幽幽道:“本宫看这小狐狸颇有几分慧根,只缺些教导。这魂钉之刑本宫便代他受了。”说罢自案后起身,身姿平稳地自天将手中接过苏糜,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仙人而去。她行了很远,还能听到瑶池畔仙人们由衷的赞叹:创、世神果然还是创、世神,三颗魂钉下去居然还能行止如常。传闻中行止如常的上神在踏入女娲宫时,将手上脏兮兮的狐狸一抛,便倒地不起。镇魂钉乃是上古之物,专克人神妖仙等各种生灵。便是三清此刻受了三颗镇魂钉,也要打坐个百年才能恢复,她虽是上神之体,可刚受了魂钉之刑便忙着腾云驾雾,此刻内里已经乱作一团。风里希闭着眼睛在冰凉的整块玉石砌成的地砖上调息良久,忽然觉得脸上一凉。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只平日里两步路都要抱抱、却自己从三十二重天溜达到了九重天的小狐狸苏糜,正用小舌头舔着她的脸。风里希没空理他,只继续闭着眼调息,身上一阵阵发冷。她怕魂钉的寒气伤了苏糜,只得费力伸手推了推他。苏糜被她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