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风里希正蹲在院子里削一块木料,忽然听见院里的侍女又咋咋呼呼起来。她拉了一个一问,原来是李世民回来了,而且又是吐血又是重伤的。过了一会,有一个十三四岁的黑衣少年被侍女引了过来,站在院里看了几眼,问道:“你就是风里希”风里希吹了吹手上的木削,客气问道:“这位小公子是”那少年看了看他,面无表情道:“我是李道玄,难道我堂兄没有和你提起过我”风里希略想一想,李世民还真没和她提起过谁,因为他自第一日以后就没和她说过话。不过这个李道玄她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李世民这个堂弟对他是仰慕得不得了,连衣着举止都照着学。未及弱冠就整日吵着要和堂兄上战场。民间连他二人的断袖乱伦版本故事都写了好几个。风里希看着眼前少年期待的眼神,十分诚实道:“哦没提过。”李道玄明显有些受伤,但李世民的傲气他还真学了一些,他敛了敛眼神,“我堂兄很不好,他想见你。”风里希笑笑:“上一次我听说他满身是血地被抬回来,才过了一刻钟就恢复得可以自己走到我院里来甩脸色。不是我不想去,就怕咱们这还没走到他那儿,他的伤就全好了。”李道玄眼里一怒:“你”说罢指着身侧家丁道:“绑她过去”家丁侍女明显愣了一愣,李道玄不依不挠道:“堂兄怪罪下来,有我担着”风里希被“请”到李世民房里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一室药香。她心中奇怪,只听说这次战东都他砍不少人的脑袋,没听说谁伤了他。早些时候看着还悠哉骑在马上,怎么半日不到就躺了,他这唱的又是哪一出。难道他李世民其实有一颗多愁善感的慈悲之心白日里砍人晚上砍自己谢罪见她举步不前,李道玄在一旁低声道:“堂兄此次出征前身上就有伤,他却一直隐忍不报,追击段达的时候,几次险些从马上跌下。。。堂兄都咬牙撑住了。”风里希心头有什么一闪而过,她侧头问李道玄:“你适才说什么他出征前身上就有伤”这次轮到李道玄惊讶了:“你是他的女人,你竟不知道”风里希被他这句话说得很不舒服,不禁回道:“确然,我没有他的男人知道得多。”李道玄的脸瞬间就黑了,却听风里希问身旁端药的侍女:“怎么回事”李道玄心里一凛:这女人看着柔柔弱弱,说起话来声音也不大,为何适才那几句却问得叫人无法忤逆。那侍女果然扑腾一下跪了,委屈道:“回姑娘,其实年前姑娘才来那日,大人确实满身是血地回来。大伙儿都很惊慌,但大人却不顾伤口换了身衣服去给姑娘送解药。从姑娘那回来以后,大人脸色很不好,还吐了很多血。。。他吩咐奴婢们谁也不许将这事告诉姑娘。。。”她说得有些急,还没说完,却见风里希结接过她手中的药碗道:“李道玄,我现在要和我的男人说话,劳你们出去。”榻上的人紧闭双眼,面无血色,与白日里高坐马上的黑甲将军简直就不是一个人。风里希将药碗搁在一边,伸手去扯他的衣服。扯到一半,被人抓住。李世民有一瞬间的愣神,很快便恢复一脸漠然,只沉声问:“你来做什么”风里希无奈:“你的好堂弟偏说他堂兄要见我,硬是将我绑了来。看来他说的不是这一个堂兄。”李世民嘴角抽了抽,转过头去:“他误会了。你走吧。”风里希“哦”一句,抽了手,转身就走。夜里,风里希坐在廊下继续削木头,却见一身黑衣的缩小号李世民又溜达过来了。李道玄负手在她面前站定,盯着她手里的木头瞅了一会,才出声问道:“你在雕什么”风里希反问道:“小公子看我像是在进行艺术创作么”李道玄又被噎了一句,却听她继续道:“我在做杀人利器。”“杀人利器”这几个字对自小就崇拜英雄并且想做一回英雄的李道玄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他终于低下了那骄傲的头,装作不在意地问道:“那是何物”风里希直言相告:“擀面杖。”李道玄的脸绿了绿,终是没和她计较。只迈着步子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点评道:“我堂兄对你还真不错,竟把位置最好的一处院子给了你。眼下我堂嫂和如意都怀了身孕,他也没说给她们腾一腾。”风里希低头削木头,顺嘴接道:“这你就不懂了,好院子就一处,两个都怀了身孕,给谁都不好。。。”李道玄正在装模作样地观赏一株秃了的海棠,却听她说到后来忽然没声了,不觉转头看去,却见一堆木削中,女子仰脸呆在那里。他那颗少年的心没来由的跳快了一拍。一阵风吹过,吹落一树寂寥落寞,漫天落叶中,风里希终于咬了咬唇。李世民啊李世民,我真没白教你一场,御人之术又用回到你先生我身上了。五月戊午日,隋恭帝禅位于唐王,逊居于代邸。五月甲子日,唐王李渊即皇帝位于太极殿,国号“唐”,是为唐高祖。派刑部尚书萧造告天于南郊,大赦天下,改纪元为“武德”,推五行之运为土德,色尚黄。罢郡置州,以太守为刺史。六月,甲戌朔,以李世民为尚书令,李瑗为刑部侍郎,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刘文静为纳言,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殷开山为吏部侍郎,赵慈景为兵部侍郎,窦王进为户部尚书,屈突通为兵部尚书。己卯日,追尊皇高祖曰宣简公 皇曾祖曰懿王 皇祖曰景皇帝,庙号太祖 祖妣曰景烈皇后 皇考曰元皇帝,庙号世祖 妣独孤氏曰元贞皇后 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后。庚辰日,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世民为秦王,齐公元吉为齐王。从李渊父子的晋阳起兵到唐王朝的正式建立,经过了一整年。李渊攻取长安后,四出招抚,间或用兵,虽然初步在关中站稳了脚跟,但形势仍然十分严峻: 薛举父子占有陇西称帝,不时向关中用兵 李轨在武威称王,亦虎视关中 刘武周以马邑为中心,勾结突厥,一再南下威胁晋阳 梁师都占有夏州朔方, 北连突厥,亦是唐北面的一大威胁。七月,年仅二十一岁的秦王李世民,受命领兵征讨陇西薛举。薛举是河东汾阴人,他的父亲薛汪徙居金城郡。此人“容貌氂伟,凶悍善射,骁武绝伦,家产钜万,交结豪猾,雄于边朔”,是当地的一大富豪,曾任隋金城府校尉。隋炀帝大业末年,陇西地区农民起义风起云涌,金城郝瑗招募数千士兵,派薛举前往讨伐。去年,在讨伐前的宴会上,薛举与儿子仁杲及同谋十三人当场劫持郝瑗,诈称搜捕反叛朝廷的人, 发兵拘捕郡县官吏,开粮仓赈济贫民,自称西秦霸王,建元为“秦兴”, 封儿子仁杲为齐公,少子仁越为晋公。是时,宗罗目侯率众来附, 被封为义兴公。于是,薛举任命百官,招兵买马,“兵锋甚锐”,攻无不克。同年七月,薛举称“秦帝”于兰州,以妻鞠氏为皇后,母为皇太后,立祖庙于城南,四出用兵。待到仁杲攻克秦州,薛举迁都于此。仁杲乘唐弼不备,袭破唐弼,唐弼仅以数百骑遁逃,兼并其十万部众,薛举兵势益张,“军号三十万,将图京师。”风里希坐在营房内,扫过手中简报,“这薛举打仗一般,运气却不错。去年隋军将领皇甫绾在木包罕有驻军一万,选精兵两千袭击薛举,两军相遇于赤举,双方布阵未战。忽然, 暴风雨骤至,起初是薛举逆风, 而皇甫绾未予出击。一会儿, 风向逆转,天色昏暗,隋军阵中扰乱。薛举趁机策马出击,隋军大败。”她在“风向逆转”那一段上停了停,看向负手立于她身前的李世民,“秦王殿下,您此次带我来,不是想要我在战场上也替你改改风向吧”李世民还未开口,已封淮阳王的李道玄却实在忍受不了偶像被轻视,他上前一步,颇自豪道:“女人,难道你不知道我堂兄去年就大败薛举,斩首数千级,追至陇坻而还吗”风里希细一思索,总结道:“看来是他追得不够远,再多追个一日,薛举恐就降了,也省了这一趟。”李道玄不屑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所谓穷寇莫追。。。”话未说完,却被李世民低声打断,“你当年年纪尚小,不够入学堂,却也央求过众兄弟以后为你引荐风里先生。”他说到这里,不顾李道玄不可置信的眼神,一双幽深黑眸看向风里希,“这一位就是曾名满京城的风里先生。”第三十七章 两个堂兄鸣翠柳李道玄一双眼珠子在眼眶里晃了晃,好歹是没掉出来。他尴尬了半晌,才咳了几声,强作不在意道:看来传闻不可尽信。风里希实诚地点点头,赞同道:“淮阳王所言甚是,前阵子有传言说陛下欲使殿下随秦王出征,也算历练一番。今日见殿下这番打扮,看来传言果然当不得真。”李道玄脸黑了黑,此番出征李渊确实没给他什么职务,他这还真是没名没分一路追着他堂兄来的。李道玄“哼”了一声,将头一偏道:女人,呈口舌之利罢了。风里希觉得有些困,便站起身来轻飘飘道:“殿下职务在身,风里希就不叨扰了。诸位慢聊。”李道玄听到她那句“职务在身”,脸又黑了黑,这时房内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开口道:“先生留步在下秦王府记室房乔房玄龄,这一位是杜如晦贤弟,字克明。我二人皆为秦王殿下之谋士,早几年便听得先生名号,却不知众口相传的的风里先生,竟是位年轻女子。”风里希在听到“年轻女子”这句时眼皮跳了跳。房玄龄又道:“先生既然与殿下有师生情分,眼下何必急着走。今次丰州总管张长逊进击宗罗目侯,薛举率大军来援,纵兵虏掠于豳州、岐州,乃至生灵涂炭,白骨成山,秦王殿下奉命驻扎高土庶城,敌强我弱,不知先生有何高见”风里希对房玄龄一拱手,道:“幸会。” 又对其身侧留了一字胡的男人道:“杜大人,别来无恙”杜如晦从容回了一礼,才平静道:“先生屈身在我杜府一载有余,杜某有眼无珠,竟不识先生。”风里希笑了,认真安慰他:“别说杜大人,任谁见了在下给如花小姐倒茶那手法,也是无法和外面那些个虚名联系起来的。”顿了顿又道:“妾身本名风里希,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行兵打仗上莫说是秦王殿下,就是与二位相比也是云泥之别。就不在这里徒增笑料了。告辞。”刚转身,便听房玄龄沉声道:“先生可是看不起我等才不愿同室而论”风里希眼皮又跳了跳,硬着头皮道:“世人皆云房谋杜断,先生善谋,杜大人能断。风里希着实自认无法与二位比肩。若是先生一定要我说上一句,我也只能给诸位出几个字。”室内一时静谧,连李道玄面上都露出些许期待,却见风里希提步上前,伸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八个字:深沟坚壁,拒不出战。风里希午睡醒来,阖着眼假寐,觉得脸上有些痒,一睁眼,却见有人靠坐在榻上读军报,一只手有意无意摆弄她的发丝。她果断往床内一滚,离得稍远点道:“若是陛下得知殿下看军报看得如此认真,认真得走错房间,定然欣慰非常。”李世民放下手中军报,无奈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风里希:“殿下手下能人辈出,一个西楚霸王薛举,着实还入不得殿下的眼。在下便是想为殿下两肋插刀,也实在没有机会。”李世民一讪:“你每次若是不想与人周旋,定会拿出一本正经的语气。我倒是有些想念那日尖着嗓子喊李世民你个混蛋的姑娘,不知她如今何处”风里希一时有些沮丧。那一日情急之下,她竟出口埋怨他来得晚了。这一件事,她至今没有想通。她独来独往惯了,从来不曾觉得危急时应该被谁搭救,更谈不上因为这种事而怨谁。可那一日险险从苏糜的刀尖下保住一双眼珠,她心里竟怨起李世民来。这件事她想了很久,最后总结为:她怨的其实是李世民身上的女娲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