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那小公主抓着李世民衣衫的模样又在她眼前出现,她忽然明白,那是自己从来不曾有也不会有的模样:单纯、娇弱、乖巧、让人想要去保护。她又仔细想了想苏糜身边的石叽、学堂里被外姓弟子众星捧月的李秀,最后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原来男人都喜欢这个调调。她看了看渐渐泛白的月亮,再过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可以恢复鸟身,有了翅膀好办事,到时候天下之大,谁也找不到她。适才在苏糜身上下的血禁不重,但是手臂上的血禁与他额上的秘术是连在一起的。以苏糜的身份阅历,不会不知道这点。除非他真的想做一辈子瞎子,让之前九十九夜前功尽弃,不然在天亮前他是不敢动的,连说话也不要想。风里希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得真好,既还了欠的人情,还能安然脱身。正在沾沾自喜,忽然觉得手腕一疼,然后眼前天旋地转,她就被挂在石桥柱上,脚下是奔腾的河水。苏糜依旧一身白裘,银线绣的靴子踩在空中,病弱的面容停在她面前。他灰色的眼珠依然无神,嘴角却噙了一丝笑。风里希全身的重量都挂在手腕上,此刻只觉得疼,她没想到苏糜竟然舍得冲破血禁,同时也破了他眼睛上的秘术,不禁生气道:“公子,你做瞎子难不成还做上瘾了下次劳烦提前和我说一声,白白浪费我这许多血。”苏糜摸索着在她发顶抚了抚,半晌才慢悠悠地“嗯”了一声,“我自然是不想做瞎子,但坏就坏在我们九尾狐族最是恩怨分明。我瞎了几万年,好不容易有一个报仇的机会,怎么能只为了一双眼睛就放你走呢。何况。。。就算你治好了我的眼睛,改日天上那些老不死的看到了,又要杀我,可怎么办啊。”末了他忽然抓着风里希的脖子,轻轻将她抛向脚下的河水,缓缓道:“你说是不是呢,娘娘”风里希此刻没有时间惊讶他对自己称呼的改变,她被苏糜的妖力按在水里,一时耳鼻口都不停地进水,此刻她没有神力,就好像夜市里的那糖人一般,随便摔一下,可能就要碎成几块。刚要昏过去,河水里却天杀地漂过来一截浮木,正好撞在她额角,她只觉得脑子嗡嗡几声,就昏不过去了。等到她觉得自己差不多要交代在河里了,苏糜又把她提了出来,用妖力将她缚在桥柱上,踏在半空一步步向她走近,初冬的冷风刮起他雪白的狐裘,露出截惨白的手臂。他此刻就好像复仇的天神一般。风里希咳出一口水,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你早知我是谁我的血禁虽下得不重,但没有准备下这么快就冲破,就算是三清帝和帝江也做不到。”说完了她又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没有意义,只得改口道:“我们之前。。。见过”苏糜沉默半晌,终于开始将故事了,“我小时候,曾跟我父王去过一次三十二重天。”风里希暗道她完全没有印象,又不好直说,只得随着他沉默。又听他继续说:“三十二重天是什么地方就连我父王想要进你的宫门,都举步维艰。那时我才三百岁,身上的修为根本抗不住你的神力,也不够格踏进你的宫殿。于是父王留我在宫门口等他。”风里希这才有点印象,几万年前苏瓠确实为了些事跑到女娲宫求见过她,偏巧当时黄河水灾,她招了几位龙王去治水,并不在宫中。等回去时,苏瓠已经在宫里等了她三个月。她有点傻,不禁道:“难道。。。你。。。”苏糜平静地继续说:“是,我父王进了你宫里,不见到你不敢离去。于是就将我丢在宫门口三个月,三个月。。。我竟没饿死。”风里希这才想起,那日回宫确实在宫门口见到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她欲走近些,那小白球却好似承受不住她的神力,不停抖动起来。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回宫见苏瓠去了。风里希觉得额头被浮木撞破的地方一跳一跳地疼,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一个问题:“你父王等了我三个月,必然会派人传话给你,你就不会先回去吗”苏糜终于愣了一愣,没说话,似乎也不打算和她继续聊了,只从袖中抽出一把小金刀。他一手摸索着扶上风里希的脸,抚过她的唇、她的鼻,最后停在眼睛上。另一手两指捏着刀身,慢慢凑近了她的眼珠。苏糜叹了口气,“你当年既然下的了那样的命令,就不应该心软留我一命。我也不为难你,挖你一双眼睛,咱们两清。”风里希看着他那张狐狸脸,心里不禁腹谤:第一,她什么时候那么闲,连只小狐狸的生死都要下命令去管。第二,她当时连他苏糜的存在都不知道,怎么谈得上“心软”。第三,这都要挖她眼睛了,还叫不为难。。。但是这些话想归想,她总不好和他争辩。只一动不动地盯着快触到自己眼珠上的刀尖,心道苏糜你的手可别抖。刚想到这,却听苏糜忽然咳嗽一声,连带着握刀的手都抖了抖。她心想这下完了,下意识闭了眼。半晌不觉得疼,偷偷睁眼看去,却见刀尖仍停在自己面前,却是拿得远了点,狐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半晌抱怨问:“你怎么不解释啊你怎么不求饶啊你怎么不反抗啊”风里希愣住,这是个什么世道,怎么有点骨气还是她的不是了。。。风里希无奈道:“你要我解释什么这事本就是我欠你的,本想还你一双眼睛,看来你不需要。那要挖就快挖,磨磨蹭蹭的是不是男人”苏糜被她说得一呛,这回慢了一拍半才反应过来:“好好好,看来是你等不及了。”说罢那刀尖就向前推了推。风里希这次没敢闭眼,却见刀尖在即将触上她时忽然换了方向,直直射向左侧一个黑影。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黑影,就见那把今日出场很多的小金刀又好似被什么弹回来一般,直直射向她双眼之间。电光火石间,一支羽箭疾飞而来,险险撞偏了金刀,同时苏糜伸手堪堪夹住刀尖。风里希看着再一次停在自己双眼前不到一寸的金刀,已经不知道今日究竟是苏糜要寻仇,还是这把刀它一定要自己一双眼睛。还没来得及多想,却见那黑影趁着苏糜夹刀时已经轻巧一翻,就翻到了她身后。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发现她的身体四肢已经脱离了苏糜妖力的束缚。那黑衣人抱着她连退几步,也不管苏糜正一步步从半空踏上桥来,只目光深沉地低头将她上下看个仔细。最后停在她流血的额头上,沉声道:“他伤了你”风里希想解释一下这个伤口它确实不算是苏糜弄出来的,结果一开口说的却是:“李世民你个混蛋,你再晚点来,我就要成瞎子了”第三十五章 落雪时节又逢君风里希说完这话,自己都傻眼了。她不是不想见他么她不是觉得跟人家表妹抢表哥是一件十分有失身份的事么她面对苏糜时不是胸有成竹么那眼下这委屈的语气、哀怨的眼神是怎么回事风里希真想伸手给自己一耳光。她想开口解释一下,结果刚张口,却见李世民抱着她又退了几步,同时有几人挡在了他们身前。其中一个婆娑树皮色僧袍的背影看着很是眼熟,正是那日在帝江手底下生还的玄奘。几人里还有一个看上去不过二、三岁的小童,此刻转过头来,嫩白的小脸上堆了两个酒坑,见了风里希,笨拙地弯了弯小身子,奶声奶气道:“殿下。”风里希心道你把本宫变成鸟这件事本宫还没和你算,你倒迫不及待地来拆穿我身份。然后她索性一脸迷茫装不认识。叶法善有些委屈地转了回去。苏糜一步步自桥上走下来,厚重华贵的白狐裘随着他的步子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指间把玩着之前那把薄如蝉翼的黄金匕首,灰色的眼珠在苍白的面上好似可以吸食人魂魄的深渊。他已不是当年蜷缩在女娲宫门的那只幼狐。苏糜看不见,鼻子却灵,他略嗅了嗅,声音冷峻,略带着嘲讽,与平日里在榻上冲着风里希撒泼打滚时判若两人,“传说西方佛祖座下生了朵莲花,千年生一瓣,百年前修成千瓣。”他顿了顿,语气一转道,“苏某今日有幸,得见这朵千瓣佛莲成了一介凡人的走狗。”玄奘一手执杖,单手竖于身前,淡淡回道:“阿弥陀佛。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苏糜不理他,又接着说:“叶法善,你本乃伏羲大帝麾下一员猛将,伏羲大帝归隐不过万年,你不光性子变了,看来。。。连主子都变了。”叶法善肉乎乎的小手比了个鬼脸,道:“小狐狸,爷爷我跟着羲皇打最后一场仗的时候,你还躲在你娘怀里吃奶咧,怎么知道爷爷从前性子啥样”他这几声“爷爷”自称得太自然,话未说完,就听身后风里希扑哧一笑。叶法善这才发现自己在苏糜面前倚老卖老没关系,但是身后还有一位仙龄只盘古大帝和伏羲大帝可一比的娲皇娘娘,不禁有些尴尬地抽了抽嘴角:这下子班门弄斧了。他偷偷转头,对风里希委屈道:“殿下。。。”风里希自觉失态,赶忙缩回去继续装不认识。这工夫几人却打了起来。仙人和狐族打架自然不能如凡人一般跳上跳下滚来滚去。是故此时几个人都站着不动,四周却都飞沙走石。苏糜褐发白裘随风乱舞,脚下渭河之水一时波浪滔天,凶猛的浪头一波一波盖过石桥,苏糜立在桥上的身形都被掩在浪头下。玄奘法杖一抖,万字咒在众人身前结成一道盾牌。同时叶法善指尖轻点,一只猛虎便自空中跃下。风里希看着眼前战场,心中有了计较。苏糜是血统纯正的九尾狐王族,这几万年来看样子修炼得也很说得过去,虽说玄奘和叶法善仙龄上都要压他一头,单打独斗却并非是他对手。然玄奘善守,叶法善善攻,两人联手,加上苏糜早些时候强冲了血禁。。。仙人间的比试,总是要更长一点,有时打上个千八百年也是寻常,风里希略一眯眼,心中有了算计。苏糜修为虽高,身子骨却弱,强冲血禁引发体内妖气乱窜,没几个时辰恢复不来,所以这场架苏糜会赢,所不会赢得那么快。她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恢复鸟身,到时候叶法善等人都在忙着对付苏糜,自己从李世民手上逃脱的几率很大只要他不放箭。虽被李世民用披风裹着,适才湿透的衣裙仍然湿哒哒贴在身上。她心里算计着如何去一趟青丘,面上却打了个喷嚏。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却被人打横一抱就往桥下走。等她终于反应过来,不禁抓了李世民的衣襟,“你做什么“李世民薄唇抿得很紧,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包围着她,“带你回去换套衣服。”风里希觉得这人真的很不厚道,这就好像一群混混拿着斧子去打群架,两方势均力敌,战况空前激烈。。。然后这时候一方的头头忽然不打招呼就回家睡觉了。风里希揪了揪他垂在胸前的一缕散发,无奈道:“你的人在为你打架,你不说帮帮他们,好歹也不要临阵脱逃。。。”李世民脚上不停,早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壮硕的赶车人恭敬地为他打了帘子,他抱着风里希在已经熏暖的车厢中坐下,才不甚关心道:“为我打架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为我打架了”风里希被他狼心狗肺的一句噎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却将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与适才平静无波的语气不同,他的手指略带颤抖,慢慢摸上她冻得冰凉的手,认真道:“他们是为你出手。”风里希狐疑地看向他,却感觉他的手骤然收紧,好似恨不得将她捏成残废一般。半晌,他松了手,将脸埋在双掌之中,宛如三月前的那个清晨。风里希听见他的声音从指缝中挤出来。他说,我作了一个梦。风里希此刻没有时间关心自闭青年的梦境,她忙着想另外一件事:天亮了,而她还是个人她没有变成小黄这个时候要怎么跑跳车这么开阔一段路,她就算跳了,也是被抓回来,也许多跳几次他们就懒得抓了。。。可能么挟持李世民她眼中忽然浮现出几个月前他在霍邑城下砍人脑袋的兴奋状态。。。借口方便以李世民从前的暴戾和厚脸皮程度来看,他绝对不会介意欣赏她蹲在树下的英姿。。。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得捂着肚子直挺挺倒下,还配合着呻、吟了两声。果然身旁的人注意过来,她赶忙把这几年练就的演技一股脑都用上,气若游丝地哼哼两声,又作出一副压抑着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样子。李世民开始还不在意,看她这样,也紧张进来。他将她放平躺下,大手扶上她湿漉漉的面颊,“你怎么了”风里希抓住机会,赶忙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来:“苏糜给我下毒了。”说完又觉得可能不够分量,现场发挥地解释了几句:苏瓠就是刚才那个穿白衣服的。如果不在日落之前拿到解药,她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一时车内寂静,风里希等得有些焦灼,抬头偷看了半跪在她身旁一脸阴霾的男人一眼,有点忐忑地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