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罗迎出来时,李世民架着风里希回了她的小院,阿决跟在后面颇有一副冷宫怨妇的样子。李世民将风里希交给烟罗,也没多作停留,便往元霸的住处去了。等他走了,风里希才撑着从床上直起身来,问道:“烟罗,我之前一次醉酒,究竟做了什么”烟罗低头不语,俨然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风里希看他一会,又躺回去道:“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两个都瞒着我。”躺了一会,却见烟罗奔到她床前,脸上的神色好像听说了玉帝娶了太上老君一般。他边奔边喊道:“娘娘娘娘不好了,不是。。。也不是不好了,就是。。。娘娘您快出去看看啊”风里希觉得前几次月圆夜白面具派猰貐等来偷袭时也没见他惊慌成这样,不禁起身披衣走了出去。刚一出去,她还以为自己的小院又被人包围了,仔细一嗅却嗅不出气泽。这时她才看清,自己院里树下、花旁、墙边或立或坐的都是一个个假人,每个假人身上都穿了一套绿色衣裙。她略一数,发现院里站了大概有二十个假人,每个假人手里都提了一盏灯,照出二十多套样式不同的衣裙。众多竹篾美人中坐了一个活生生的真人,正是那扬言说他的寿礼太大船上放不下的李二公子。风里希扶了扶要滚出来的眼珠子,偏头问李世民:“元霸这病传染”李世民强压下将风里希打掉两颗门牙的冲动,不断在心中告诫自己:今日是她生辰,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罢。脸上做出比较和气的表情道:“生辰礼物。”风里希扶额:“这位公子您走错门了吧在下是个如假包换的男人你一个大男人送另一个大男人女人的裙子,这是要在下和你携手断袖么”李世民一步一步走到廊下,站在台阶下仰头,好看的眉眼戏谑地上下打量她,嘴角勾起一个诱人的弧度:“你是男人”风里希沉重地点点头:“我是男人。”李世民向前迈了一步,上了一级台阶,笑意更甚:“你是男人”风里希不耐烦道:“我是男人”李世民又上了一阶,眼里的笑意都流了出来:“你是男人”风里希无可奈何道:“我、是、男、人”李世民再上一阶,与她只一阶之隔,第四次问:“你是男人”风里希机械地张口欲答,却发现他一步迈过最后一级台阶,将自己双手钳在身后,低头狠狠地吻了上来。唇齿之间,只听他带着深深的笑意道:“现在还说你是男人么”风里希脑子里轰的一声,记忆中忽然响起另一个声音,那声音也是带着笑意,却尽量装得平静,问她:“你说什么”于是风里希一掌,将李世民打出了院门。她站在廊下,屋内的灯光从她背后打出长长的影子,她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说道:“夫子我平日里是太纵容你了。让你变得这般无法无天。今日并不是我的生辰,所以你还是收了这些女人的东西,回去哄你的长孙夫人吧。”李世民看着她一步步走来,抹了抹嘴角,笑了:“你这是在吃醋么”风里希一弹指,一枚松子弹了出去,先是打在李世民身后的树干上,之后反弹回他的后膝,只一下就让刚站起来的李二公子跪了回去。风里希不等他再站起来,一脚踩在他大腿上:“我说,带着你的东西,滚。”他抬头看她,她面庞离他极近,他想从她眼底看出些什么来,却只看到金眸中一潭死水,就好像那一夜。他眼中燃着的火苗渐渐熄灭,他笑道:“好。”恭敬地将她踩在自己身上的脚移开,站起身来转头就走。风里希道:“把这些搬走,我没有生辰,也从不庆生。”他背对着她,淡淡道:“你选一套吧,明早我派人来把其他的搬走。”说罢低声加了一句,“反正我本就欠你一套衣裙。”风里希问道:“你说什么”他道:“没什么。”以后的几日风里希心情都很不好,倒是李世民照样每日上课问安,看不出一点异常。这种尴尬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另一件事打断了。这件事是,李元霸死了。李元霸是一个脾气很急躁的孩子,所以他去得也很急躁。那日落水后一直高烧不退,没几日就药石罔顾,纵是李渊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也回天乏术。临去前,他的几个兄弟姐妹围在他床前,李元吉带着哭音道:“三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动手,如果你没掉到湖里,也不会病。。。”李元霸一张本来总是黝黑通红的小脸有些苍白,他嘿嘿笑了几声,带出一连串的咳嗽:“不赖你,三哥不该说你长得丑。其实俺也。。。也不比你长得好看。”他这么一说,李元吉“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三哥,我就是丑母亲也说我丑,我生下来的时候因为太丑才被母亲扔了可我还总是不承认三哥,你以后说我丑,我再也不生气了。真的,三哥,你以后天天说。早上说、晚上说。。。”旁边一直低头不语的李建成拍了拍李元吉,他看着床上已经是回光返照的李元霸,问道:“元霸,你还有什么心愿么大哥会尽力帮你完成。”李元霸听了这,眼里才有点光彩,他目光在众人面上慢慢过了一遭,才转头看向被众学生拉来的风里希,“先生,你说。。。人还有下辈子吗”风里希肯定地说:“有。”李元霸听了,显得十分高兴,“那就好那就好先生说的总没错。俺最大的心愿,就是下辈子能像先生一样,一下把周师傅撂倒。。。”这个“倒”字还没说出来,就咽了气。风里希走至屋外的时候,屋里李秀等几个女孩并几个年纪小的男孩哭得正凶。她从院中立着的李世民身旁走过,眼角余光见他面上没什么变化,双肩却在不停地颤抖。过了几日,风里希正在屋里批改学生的作业,老远嗅到李建成和李世民的气泽。她放下笔来,迎了出去。李建成面上有些疲惫,他对风里希道:“元霸明日出殡。他生前最崇敬风里先生,希望先生明日能来。”风里希坐回桌前,继续执起笔来,头也不抬道:“不去。”李建成没有想到风里希会拒绝得这么干净利落,只得劝道:“先生与元霸好歹师生一场,想必元霸也希望最后能见一见先生。”风里希摇摇头:“他的魂魄早就入了轮回道了,我去与不去他都见不到。”李建成还想说什么,却被风里希拦住了,她道:“无需再劝。”这话刚说完,手中的笔就被人夺了去。李世民适才没有说话,现在直接便动手了,他将笔往窗外一扔。他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可知元霸月前为什么病了就是因为他冒雨和人打架。他为什么冒雨和人打架因为有人抢了他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你桌上的袖箭,是他拼死抢回来的。你可知道他为了给你庆生花了多少心思他那日和元吉打起来,也是因为元吉随口说了一句先生喝了酒以后有点像女人,他才骂元吉丑。他不骂这一句,他们也不会打起来,元霸也不会落水,也不会。。。”风里希安静地听他说完,不解道:“所以呢”李世民盯着她,有些恳求道:“所以,我希望你明日能去送送他。”风里希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意思:“我说了,不去。你无需多言。”李世民眼里顷刻间结了冰,他望着她丝毫没有情绪的眼眸,忽然又笑了。他说,好,算我李世民看错你了。说罢转身走出了院子。李建成深深地看了风里希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再开口。他向风里希行了一礼,也告辞了。风里希一伸手,院内适才被李世民丢出去的笔便飞回了她手中。她埋头改了一会学生的文章,才闷闷说道:“烟罗,其实我早就知道元霸会早逝。从我第一日见他起就知道。”烟罗此时并不在屋里,她等了一会,好似听到烟罗回答了一样,继续说道:“他有今日,也是我按着他的命格走的。其实我早就可以救他,可我却不想因此惊动阎王。”她又说:“袖箭、醉酒,其实都是有意为之。是我在把他往死路上领。”她忽然摊在椅子上,用手遮了眼:“我活了太久,忘记了人间的生离死别是什么样的。”过了一会,她又修正道:“不,是我从来就不知道。烟罗,四百年前他在我眼前死去的时候,我对自己说,他还会再次转世投胎,没什么是不一样的。”第十七章 银汉无声转玉盘李建成和李世民走后没多久,李秀就来了。她眼睛肿得厉害,显然这几日哭得很尽职尽责。她在门上倚了一会,才小声道:“先生。。。我听说您不想去送送元霸。。。”风里希收了笔,看着她还带了一丝希望的双眼 :“是,我不会去。”她愣了一下,有点不相信道:“先生,你说什么”风里希将桌上的纸卷起来,又说了一遍:“元霸的葬礼,我不会去。”李秀呆了好久,才流出泪来,她忽然拔高音儿说:“为什么为什么今日大哥与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弄错了。大哥叫我不要来问您,我却不相信。元霸那么崇敬您,您为什么就不想去送送他”风里希幽幽道:“这世上有些事,不需要那么多为什么。”她将书册放回架上,“先生还有些事做,你先回去罢。”望着李秀快步离去的身影,风里希无奈地摇摇头。又是一年过去,大业十一年秋。李建成二十七,李秀二十,李世民十九,李元霸去世一年,李元吉十五。风里希年龄未知。这夜正是中秋月圆,风里希与李建成坐在湖中的亭子里。自去年风里希拒绝参加元霸葬礼以来,众学生待她便不再如以往亲热,连从前每日课后都要留下问东问西的李秀也很少私下再找她,李世民更是一整年没有主动和她说过一句话。倒是李建成还和往常一样,时不时便自带一壶酒来找风里先生畅谈天下之事。与其说风里希酒量不好,不如说她压根就没有酒量,所以每次大多是李建成喝酒,她喝茶。李建成一壶酒喝完便告辞,也不多作停留。面前的白衣公子优雅地举了举杯,道:“去年圣上一意孤行,不顾危亡在即,第三次征讨高丽。当今天下处处起义,在中原,有以翟让、李密为首的瓦岗军 在鲁、翼,有以窦建德为首的义军 在江淮还有以杜伏威。”他说着从桌上拿了三个茶盅,又在茶盅周围撒了一些下酒的花生,“在这三股势力之外,各地豪族和官员相继起兵。眼下天下有些势力的,怕是都想分一杯羹。”风里希吹了吹茶叶沫子,没有说话,却听李建成继续道:“年初父亲被调任为河东抚慰使,得皇命率兵攻击龙门以毋端儿为首的义军,所谓射七十发皆中,贼败去。后又攻击绛州以柴保昌为首的义军,降其众数万人。”风里希摇了摇杯子,还是没有接话。李建成也不介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圣上前几日亲自巡视北部边塞, 东突厥始毕可汗闻讯后欲率数十万骑偷袭天子车队。圣上得知突厥可汗的意图,急忙驰入雁门郡城。突厥的骑兵到达雁门城下,将雁门城层层包围起来。心里雁门郡共辖有四十一座城池,突厥的军队已经攻占了其中的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