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两国使臣再次谈判。魏国无理非要强词夺理,应璟偏偏是个刀枪不入的,棉花一样卸人力道于无形,对方火气很大,中间好几次都靠着陪同官吏调和才又继续坐下来谈。从一早到天黑,仍旧没有结果。应璟身心疲惫,这几日敷药膏,伤口也总是古里古怪的起反应,出了官署便登车要走。魏国使臣跟在他身后,忽然用鲜卑语嘀咕了一句,他心情正不好,转身眼神阴沉地看了他一眼。对方不料自己抱怨的话被他听懂了,梗着脖子装作毫不在意地走了。应璟回了住处,用罢晚饭,伏案写了奏章,命人送回都城去禀报进展。刚忙完,荀绍就又来了。见她熟练地掀自己衣服,卷自己的裤腿,应璟老毛病又犯了:“你我背也背过了,肌肤之亲也有了,你是不是该对我负责啊”荀绍故意重重地将药膏按上去,滚烫的温度刺激的他轻嘶了一声。“你就不能管好自己的嘴”应璟笑了笑:“我在别人面前管得一向很好。”荀绍哼了一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范一统几乎是一路跑进门的,“公子,大事不好,魏国使臣被杀了”“什么”应璟和荀绍俱是一愣。两国交战尚且还不斩来使,何况是停战谈判的时候。魏国使臣这一死,顷刻间引起了轩然大波,但这还不算糟糕。当夜这名使臣与应璟告别后,带着几名下属去了雍城最热闹的酒家,喝醉了便开始数落晋国宁都侯的不是。大约一个时辰后几人离开酒家,路上几人遇到伏击,只有一人逃脱。这人一路逃回国境,说刺客无意中暴露了身份,是宁都侯派来的。魏国的国书快马送入洛阳,指责晋国不顾道义,指使臣下戕害来使。原本收到使臣被杀的消息,应璟还有些意外,此时得知自己成了凶手,反而平静下来了。如今情形逆转,晋国成了无道的一方,朝廷自然要追查。雍城太守心都要碎了,好不容易送走一尊大佛,留下来的也不省心,居然惹出这么大事来。事情出在他的地面上,还得他出面去查办。国舅有多受幼帝宠信,举朝皆知。他带着公文去吴忠府上找应璟问话,着实有些战战兢兢。应璟官服肃整,面不改色地坐在书房中,太守只能乖乖站着。“魏国使臣遇害时本侯一直待在府中,所有下属都在吴副将府中待令,无人出动。”“那敢问宁都侯,可有人证”旁边的范一统怒道:“吴副将府上这么多人不是人”太守干咳一声:“那些都是下人,无法接触到宁都侯,自然也无从得知宁都侯是否在中间下了命令。”“我可以证明我家公子没有下过命令”“本官听闻范侍卫中间也出去过,宁都侯与范侍卫向来形影不离,也不知范侍卫离开这段时间,宁都侯人在哪里。”范一统更怒了:“我出去是因为听说了使臣遇害的事,赶去查探真伪,好回来禀报”太守不吭声,时不时瞄一眼应璟。范一统忽然想起来,“啊”了一声:“荀”“咳咳”应璟打断了他。“当晚我在这里。”荀绍一身戎装,从军营赶了过来。她也是刚得知应璟被怀疑的消息,今日本是打算来问问情形,没想到到了这里正赶上问话,刚才已在外面听了半天。太守向她行了礼,有些回味不过来:“将军说你那晚和宁都侯在一起”荀绍点点头。应璟道:“没有的事,荀将军一片好心,本侯感激在心。”“我当晚在这里给你上药,不少人都看见了,有什么好隐瞒的。”荀绍转头看着太守:“太守若是相信本将为人,便记下这句,那晚宁都侯的确没有离开过这里,也没下过什么命令,收到魏国使臣被杀的消息时,本将也在此处,我们都很惊讶。”太守讪讪应了,又问了应璟一些问题,这才带着小吏们走了。荀绍坐了下来,问应璟道:“你有何打算”“恐怕我得回洛阳去了,不管我有没有嫌疑,使臣毕竟是在我眼底下死的,是我办事不力,当回去领罪。”她不禁皱眉:“会不会很严重”“这要看有没有人希望它变得严重了。”荀绍想起那次刺杀,他明里暗里都有许多对手,当然会有人不希望他好过。应璟起身踱了两步,忽而对她道:“你不该出头的。”荀绍有些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名节着想,但这是事实,你我清清白白也是事实,若是遮遮掩掩反倒有鬼。”应璟摇头:“名节只是其一,我不想你卷进来,你不喜欢这些阴谋诡计,也不擅长应付。”荀绍哼了一声:“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你若真做了,我也不会替你遮掩,你没做,我自然也不会为自保而扯谎。”应璟笑了笑:“行,那你就得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可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我的错,都怪今天日更君太傲娇了,大家要抽打就抽打他吧34、三四章魏国使臣的尸体已被弄回国去,晋国没机会让仵作验尸,情况很棘手。雍城太守将酒家里的人都审问了一遍,也没什么可靠线索。朝中很快下令派遣新使臣前来,应璟便准备返回都城了。荀绍这里的事情已经忙完,有意跟他一起回都,但应璟叫她先留在这里。她思考了一下,觉得留下也好,可以盯着魏国动静,也能替他查找凶手,便答应了。有些时候靠官途打听消息反而很难。荀绍和竹秀以前在西北就到处乱窜,一个四处找好酒,一个到处找新奇玩意儿,这种时候反而是她们俩私下的门路广些。竹秀在出事的地点附近转悠了好几天,终于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赶回来对荀绍道:“听说当晚有个西域人和使臣一行同时出的门。”“西域人可知道样貌”“何止,他人现在还在雍城呢。”荀绍闻言精神大振,当即叫竹秀带路,亲自点了几十个人,全都换上便服,赶去拿人。所有人都沿途分开埋伏,荀绍跟着竹秀进了一间杂货坊,装模作样地挑拣东西。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有人进了店来。荀绍眼角余光瞥过去,来人裹一件白袍子,一块面巾遮了半张脸,身材较中原人要高大一些,的确是个西域人。她朝竹秀看过去,后者对她悄悄点了点头。西域人和店家用粟特语说了些话,买了几样东西就出了门,荀绍示意竹秀在这里盘问店主,自己不动声色地跟了出去。尾随了半盏茶的时间,粟特人在马商那里停了下来,看样子是要买马逃走。荀绍心想还好竹秀带回来的消息及时,不由分说就冲了过去。她本是做好了准备的,但没想到竟然一击得手。这粟特人根本就不会武,被她一掌拍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旁边的马商惊得目瞪口呆,见荀绍一身胡服,英武勃发,也不敢多嘴,默默退远了。粟特人被两个下属拖起来,脸上面巾掉了,灰头土脸,用汉话大喊:“为何要抓我啊”荀绍道:“你明知故问,若能坦陈刺杀魏国使臣一事,我就饶你一命。”粟特人明显地愣了一下,紧接着反而挣扎地更厉害了:“跟我无关啊,我孤身一人,又不会武,哪里能杀人啊”荀绍霍然出手,手掌做刀,在他眼前停住,他早吓得闭了眼睛,没有任何应对反映,的确不是装的。粟特人以为她生气了,保命要紧,忙道:“别杀我,我还有用啊”荀绍朝左右摆摆手:“带回去。”粟特人自称名叫曹敦那亚,汉名曹敦,是粟特曹国人。这个小国汉化很深,所以连名字也很有汉人色彩。他在太守府上清洗干净手脸,竟然是个很清秀的年轻人,汉话说得也非常地道。“实不相瞒,我就是四处游走准备找机会做官的那类人。那晚见魏国使臣暴露身份,我想借机接近他们自荐,没想到跟了他们没多久就有人出现将他们给杀了,好在我躲得快,不然我也得送命。”荀绍坐在厅中,板着脸问:“你有文书证明吗”曹敦将背上的包裹递了过来,竹秀上前打开,几件换洗衣物下面就压着文书。荀绍看过之后,心情一落千丈,还以为有眉目了,结果还是一场空。“你不是说你还有用吗难道你看到凶手了”她这完全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得到答案。哪知曹敦竟道:“看到了啊,凶手一共有五六人,其中一个长得十分高大,是杀手头领。他故意留了一人没杀,用鲜卑语说了一大堆话,待那人走了,反而将同伴全给杀了。”荀绍猛地起身:“你说他用的是鲜卑语”“对啊。”竹秀愤怒道:“一定是魏国贼喊捉贼”曹敦看看她,欲言又止。荀绍注意到他神情,语气放软下来:“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若是此次立功,我举荐你在晋国为官,如何”曹敦双眼一亮:“当真”“千真万确。”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其实我也是自己判断,不知道是否精准。以我对鲜卑语的了解,那应该是西北境内段氏鲜卑用语,和魏国的鲜卑语还是有些区别的。”荀绍仔细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恍然明白了什么。太守忙到天黑回府,忽然受到定远将军召见,赶去拜见,荀绍竟给了他一张画像,让他拿着去西北的鲜卑部族里搜索此人,搜到就立即逮捕归案。太守不明其意,有些迟疑:“将军,您也知道自鲜卑部族生变后就和往常不同了,如今朝廷还没承认他们的新首领,贸然前去恐怕”荀绍道:“我怀疑这次使臣被杀就是这个新首领的主意,他担心朝廷将他哥哥赎回来,将他逐下台,便从中作梗,挑拨两国关系。”太守恍然大悟,愤恨道:“本来看他比他那个哥哥安分,还以为是个识大体的呢。”“哼,识大体的会搞内讧”荀绍道:“你暗中进行好了,就算真出了事也有我担着,放心。”太守走后,竹秀一脸贼笑地跑到她身边来:“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心急地办一件事呢,果然是春心动了吧”荀绍转身回房,不理不睬。竹秀追上去,“好了好了,我不取笑你了。不过说真的,当初我是想过撮合你和国舅的,那时候见他对你有意,便希望借他让你摆脱和幼帝的婚约,但你那时候说他是故意整你,我也就打消了念头。”荀绍慢吞吞地走着,闷声道:“我那时候真是这么以为的。”竹秀笑了笑,“我看的出来,你最近对他改观很多。你为人务实,却要明白情意有时也该挂在嘴上,不要还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揣在心里,若对他有意,不妨大大方方告诉他嘛。”荀绍没有应声,老实说,她也不清楚如今自己对应璟到底算怎么回事。不过两日功夫,太守便按图索骥将人给捉回来了。荀绍亲自去审问,刚到牢中就见他被五花大绑在木架上,嘴里还塞着布团,跟待宰的羊一样。“这是干什么”太守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的人用迷药将他放倒才将他捉了回来,他一醒就企图自尽,好在狱卒反应机警。”“哼,他要是死了,我岂不是功亏一篑。”“可不是嘛”审问的过程并不轻松,那人死活不开口。好在太守派去的人机灵,抓人时还搜了他的住处,找出了几封密信,叫人译出来,证明此事的确和鲜卑的新首领有关。这人在鲜卑族内好歹也是个武官,被悄悄捉来,当然要速做决断。太守眼巴巴地指望荀绍给他出头,她便决定亲自押解此人入都。太守心中终于放下一块大石,见谁都笑眯眯的,还对荀绍道:“这提供画像的人现在何处将军当重赏他啊。”荀绍问竹秀,她摇摇头:“姓曹的小子早走了,不知道什么意思,看他那样子我还以为他挺想做官的呢。”“怪人,不过案子破了就好了。”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