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出窍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地、一眨不眨地瞪着,如同两枚金绿色的玻璃念珠嵌在了目眶里。本来两个人并肩一起走出,可还没离开芬布尔监狱的中心地带,狼川就拖沓着脚步不肯向前了。他斜倚着墙壁勉强支撑,可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霍兰奚向狼川俯下了身体,问:“走不动了”“他们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逃跑”狼川仰着脸,目光停留于那双海一般望不到尽头的灰蓝色眼睛,又短暂地移向他那刀刃似的薄唇上。他发现霍兰奚的面色比往常更显苍白,甚至隐隐透着一股子不健康的苔色,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监狱里的灯光格外刺目明亮。“拿枪的士兵不过十来个,犯人却多出十倍不止。他们为什么不靠自己的双手去夺取自由,抢夺过武器自己走出去”一百余年不见天日的时光,他永远无法理解那些甘于沦落黑暗的人,无法体谅那些被拖住脚踝的灵魂,“他们为什么要一日日浪费光阴,徒劳地等待他人的赦免”“那么你呢”霍兰奚没有回答狼川的疑惑,反而问道,“你斗争了吗”“他说他欠我一个人情,他说他只要能逃出生天,就一定会还。”抬手勾住空军少校的肩膀,年轻人将对方向自己拉近,又无所顾忌地投身于他的怀里,“而且,我总觉得你一定会来找我。”“你太磨蹭了。”还没等冰冷的胸膛被这张软绵绵的脸蛋捂暖,霍兰奚就推开了紧箍着自己的小子。“可我走不了。我浑身是伤,浑身都疼。”狼川突然就想起了自己跟着霍兰奚回家的那天,因为肌肉过分萎缩,他一不留神栽进了他的怀里,没想到他就这么把自己抱了起来,一直抱进了屋子里。想到这里的年轻人歪了歪脑袋,一面往他怀里靠了过去,一面口呼疼痛,装作自己已经没法再前行一步。但空军少校马上就识破了这个小小的意图,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冷冷丢下一句:“走不了,就爬出去。”狼川只得悻悻起身,撇嘴嘟囔了一声“爬就爬”,然后就垂着脑袋跟在了霍兰奚的身后,亦步亦趋,活像个乖巧温顺的小媳妇儿。监狱大门轰然开启的瞬间,千万束强光自四面八方打照了过来,把漆黑夜色照得白昼一般。总指挥官已带着他的卫队士兵们在门口守候多时,金棕色的长发被夜风簌簌撩动,飞扬的唇线格外妖娆美丽。“记得,”空军少校视线向前,丝毫不因迫在眉睫的困境心生慌张,只是平静地对身旁的年轻人说,“没人能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我可以听从你的劝诫放过狼川,可这个监狱里的下等人不行。”无声地与霍兰奚对峙半晌,靳宾微微一笑,侧头吩咐道,“去把犯人们都请出来。”一小队士兵就小跑着进入了监狱,没过一会儿,芬布尔监狱里的犯人们都跪在了监狱门口,包括狼川对门的那个胖家伙在内。“我想关于狼川的问题,我和你之间有了某些误会。”根本没打算作出解释,靳宾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但你是军人,而我仍然是你的长官,对吗”霍兰奚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是的,长官。”嘴角勾着一个笃定的微笑,总指挥官挺直身子走出几步,将一个卫队士兵的配枪递给了身前的男人,说:“那我现在就下令,就由你亲手处决这些犯人。”霍兰奚微微愕然,但一张脸很快又恢复成往常的波澜不惊。他从靳宾手中接过配枪,连眼皮也未抬一寸,反手就朝一个犯人开了一枪。“不”狼川嘶声叫喊,可喊声的尽头,他对门的那个胖子脸孔朝下地栽在了荒地上,尸体周旁迅速聚起了一汪血泊。一枪毙命,毫不拖泥带水。“很好,我已经考验了你的忠诚,并且对此毫不怀疑。”靳宾满意地笑了笑,又下令说,“你现在可以住手了,这些犯人还有用处,莫勒最近研究出了一种糜烂性毒气,正好乏人实验”可他还未把话说完,这个男人又前行一步,朝另一个犯人开出一枪。枪声接连响起,每枪都正中额心,绝无生还的可能。霍兰奚一连枪决了七八个犯人后,似乎是嫌接连扣动扳机太过麻烦,索性将枪口对准了一排囚犯的为首一个,一枪便倒下三四个。“霍兰奚你在干什么”直到这场令人猝不及防的屠杀临近尾声,反应过来的总指挥官才怒声喊道,“我让你住手,你居然违背我的命令”空军少校干脆利落地枪决了最后几个囚犯,转身将枪扔还给了一个士兵。他冲靳宾欠了欠身,面无表情地回答说,“对不起,长官。你说的是可以,而我的选择是不。”“霍兰奚你”又一次被对方这种目中无人的态度给激怒了,靳宾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只是碍于属下在前,只得隐忍不发。在场的那么多人里,更显愤怒与悲伤的却是另一个人,那个长有金绿色瞳仁的年轻人冲到空军少校身前,极其愤怒地挥动起手臂:“你是杀人机器吗”霍兰奚平静地回视着他,同样平静地回答:“我是军人。”“那么我呢”神色一刹更显激动,狼川抬起手臂指了指靳宾,又指向了自己,“如果他让你杀了我,你也会毫不含糊地动手吗”“是的。”甚至懒于敷衍推诿,这个男人的回答令人蓦然心碎,“对我而言,你和倒在地上的这些死囚没有任何不同。”“我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可以和霍兰奚离开,也可以留在我的身边。”总指挥官的允诺听来信誓旦旦,非常可信,而那妖娆红唇中吐出的清亮话音也比情话更美妙动听。“只要你留下,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再受任何虐待,你留在那面墙壁上的画作也将不再只是梦想。”犹豫的时间不足三秒,狼川掉头走向了靳宾。这个选择确确实实出人意料,所有人都没想到。霍兰奚当即掉头而去,只扔下听来毫不介怀的两个字:“随你。”直到对方转过身去的那刻,狼川才发现,霍兰奚的肩膀不知什么时候受了伤,而且伤势显然不轻,深蓝色的军服已被肩部洇出的血浸了个透,大片的绛色触目惊心。31、31、深深眷宠1总指挥官正打算借着这次帝国大厦遭遇空袭的契机,重整军中颓风,当时每个在场的空军军官都或轻或重受了处分,独独除了霍兰奚。同样,空演当日被俘的叛乱分子大多受到了比死刑更严酷的惩罚,惨绝人寰的毒气实验将他们弄得皮烂眼瞎,如同火堆上的鹿豕,在痛苦的折磨中慢慢迎向死亡的血口。反倒是提前倒在霍兰奚枪口下的那些死囚,在厄运降临前已经获得赦免。尽管网罟重重,巨细靡遗,但森严的守卫中最后还是溜脱了一条小鱼那个代号为“酋长”的戈多党小头目跑了。但是这个时候的靳宾完全没空去管那么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他把所有的兴趣与注意力都放在了狼川的身上。就连童原也无法明白总指挥官的用意何在,他见识过他的喜怒无常,却说不清楚他为什么和开始的态度截然两人。“如果不能拥有成千上万基因卓越的超级战士,那么至少我得拥有这一个绝无仅有。”靳宾请来罗帝斯特内最优秀的那些人来教导狼川,其中当然也包括莫勒、魏柏伦和费里芒。像被炎日汲干的土地一样拼命吸收知识的水分,狼川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求知若渴,简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学得极快,问题不断,体力和意志力同样惊人,常常缠得莫勒和费里芒直呼“受不了”。“完了完了他再问一个问题就会夺去我的处子之身,我的智慧会像精液一样被他榨干”甚至好几次,费里芒都这样夸张又狎昵地大叫出声,还自以为这比喻绝妙透顶,洋洋自得的情绪嵌在粉红框眼镜后的小眼睛里。但是所有人都发现了,这家伙能很快学会复杂深奥的知识,却永远无法遵守人类社会的简单礼节。不想说话的时候任凭怎么逼哄就是一言不发、比起舒适的大床更嗜好蜷在地上睡觉、无论什么场合都可以突然拂袖而去礼仪的羁勒束缚不了他的本性,他就爱表现得野性不驯。比如别人喜欢柔软宽大的靠椅,他偏喜欢倚坐在打开窗户的窗框上,一条腿屈膝收起,一条腿悬在空中,长久地仰望着窗外的天空,毫无理由乃至毫无征兆地就大哭或者大笑起来。泪水扑簌簌打落双颊,咧开的嘴里却清晰可见两排齐整白牙。靳宾本想让狼川担任自己的秘书官,这样他的军衔就能一跃而上凌驾于许多人,而且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待在自己身边。可那家伙却不识好歹地拒绝了他,说自己想要成为一名普通的空军士兵。要成为一名合格的飞行员少不了严苛的身体训练,有的时候,总指挥官甚至会亲自上阵。“击剑可以训练你集中注意力,也可以让你的身体协调性变得更好。”对方看来心不在焉,金绿色的眼睛失去了往常的光亮,动作也木得很。靳宾趁着狼川失神的空档,侧击一剑,剑尖刚要落在狼川的胸前,他又一抬手腕画了个半圆,韧性十足的剑身就似软鞭般打在了对方的屁股上。“你”屁股挨了一剑,面罩后的表情果然变了,当即模样凶狠地挥剑攻击本就初学不久,再加上心思烦乱,几下刺击都不得要领,反被靳宾一再抓住空档,又在屁股上抽了好几下。一系列的劈刺动作优雅流畅,这个男人臂长腿长,击剑中的颀然身姿显得尤其舒展漂亮。他挑着眉,轻轻一笑:“美人儿,你不够用心。”狼川气得摔了剑,使出了两天前才学的摔跤技巧,朝靳宾扑了过去。岂料对方灵活地一侧身,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反倒将他重重摔在了地上。“你以为我拥有这一切只因为我是元首的唯一子嗣”狼川还要挣扎起身,身上的男人却用全身的重量压了下来,让他动弹不得。靳宾抬手掀掉了自己戴着的面罩,一头金棕色的长发泻在了宽阔肩头,那张无论何人看见都会惊叹不已的俊脸露了出来,“你以为我掌管着整个帝国却只是徒有虚名”狼川把头别向一侧,意味不清地“哼”了一声,也不知算不算回答。“我曾就读于对待学生最严厉的圣克莱军校,那是所有帝国战时指挥官和战争英雄诞生的摇篮。我入校的时候不足120磅,严重的神经性厌食症让我体态憔瘦,动辄气喘,甚至只是简单迈动步子都似攀岩般费劲。你一定见过靳娅我曾经就如她那样怏怏似病哦不,我当时比她看来更糟可在那里我经受住了魔鬼般的飞行训练,在校期间几乎囊括了所有的荣誉,综合成绩在圣克莱军校成立迄今的历史上排名第二。”靳宾伸手摘掉了狼川的面具,垂落肩头的金色发丝轻轻撩动着这张年轻脸庞,与他四目相对,“我从不准许自己落于人后,一直强迫自己做得更好。只差一步,我就是整个圣克莱军校最优秀的学员。”这个男人当之无愧是上帝施与厚爱的杰作,肌肤似洁白闪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比开了锋的刀剑还显锐利明亮,眼角的泪痣也闪着金子般的光芒。丝丝宜人的淡香随着他的长发轻轻撩动于他的鼻端,狼川不由皱了皱鼻子,问:“那么,最优秀的学员是谁”面色明显一沉,那始终微微带翘的蔷薇色唇角也不悦地向下压了压。靳宾收敛笑容,看似非常不情愿地回答:“是霍兰奚。”仰面躺着的家伙早就猜到了,心头得意得很,唇角也形态可爱地扬了起来。靳宾皱眉:“你就这么喜欢他”“不知道。”狼川想了想,自己也费解地摇了摇头,“时间很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起来我的胸中有一道壑,很深,很广,漆黑一片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被它吞没、因它完全迷失之时,我看见了他”他记得自己还在防护罩内的时候,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深沉而温情地注视着自己,然后他伸出了手,与自己十指相贴。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就在那刻深植于心,一晃眼就郁郁苍苍。“既然那么喜欢他,为什么还要选择我”狼川又垂下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结果倒抿起嘴唇,不肯回答。靳宾冷笑了一声,持着自己的花剑站起了身:“可他就快和我的姐姐结婚了,他们会誓言彼此忠诚,一生相爱;他们会生儿育女,携手直到生命的尽头。”狼川愣了一愣,睫毛连着眼睑一并垂了下,好像被浓浓的悲伤压得抬不起来。“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耶和华曾这样告诫他的子民,我也这样告诫过你。”靳宾伸手把躺在地上的狼川拉起来,拉近自己,冲他亲切一笑,“反正不能指望费里芒那家伙守口如瓶,我来告诉你也一样霍兰奚为了治疗旧伤接受了手术,就在他闯入芬布尔监狱的那天。听靳娅说,他到家时军装已被鲜血浸透了大半,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