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干净利落的五官看来挺好看。怔然的表情出现在那张纸一般透明苍白的脸上,狼川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话,但那双金绿色眼睛忽然涌满晶莹的液体,无法控制地缓慢而下。或许这样明亮的阳光总难免催人落泪。波利厄医院总算比罗帝斯特别的地方有些生机,有花,有树,还有零零星星这么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有些栖息于枝头,有些蓦然腾起,在空中划过旖旎弧线。脱了囚的年轻人好像对什么都满含兴趣,用嗓音模拟出一种类似簧片触击才会有的声音,粗糙又凶蛮,把那些鸟儿全部吓跑,自己则大大方方霸占了一方空间。护士们对这样粗鲁的举止嗤之以鼻,连好脾气的魏柏伦也在一旁摇头微笑。年轻人对周遭的笑声置若罔闻,随手摘了欧石楠的花朵摊放于掌心,先是贪婪地嗅它、再用唇轻柔地触它,然后就塞进嘴里咀嚼起来。嚼了几口他咧开白牙,一边无声大笑一边手舞足蹈,活像跳一支滑稽的舞。罗帝斯特的所有地方都缺乏一种打破墨守成规的精神,费里芒为狼川的怪模样忍俊不禁,他走到霍兰奚身旁,对他挤眉弄眼,“嘿,我有预感,我会和这怪胎成为朋友”目光落在狼川身上,可霍兰奚依然没什么表情。他不太理解自己这份有些过火的同情心从何而来,但那家伙确实挺令人惊奇。空军少校甚至看见年轻人捉住了一只栖息在花朵上的蝴蝶,轻轻巧巧地伸出了手,不费吹灰之力。他踡着手指捏住了那只蝴蝶的一双翅膀,一样小心翼翼地嗅过、吻过之后,竟也打算把它塞进嘴里“一百多年,我想这是他仅剩下的感知这个世界的方式。”魏柏伦似乎看出了霍兰奚的不解,微笑着对他解释,“不让自己面临饥饿,既是生理需求,也是现在的他所认知的整个世界。”指间的蝴蝶感知到死期将临,不断挣扎着足翅试图逃跑,就在狼川即将把它塞进嘴里时,他突然被一阵轰鸣声引走了注意力天空成群结队地划过了轰炸机机群,如同巨鸟滑过头顶,发出隆隆轰鸣。应该是十一区的武装分子又在闹事,老元首靳浦还会通过协商寻求解决的法子,但靳宾的处理手段从来简洁粗暴,他会派出令人闻风丧胆的德黑兰16机群,扔出具有超强毒性与腐蚀性的炸弹,直接将武装分子占领的地区夷为平地。也让数以万计的普通人身陷绝境,流离失所。面对迅速掠过天空的轰炸机群,他昂着脑袋,目瞪口呆,一张茫然懵懂的脸孔渐渐露出了欣喜的神色。“飞行”狼川突然大叫出声,同时张开双臂模仿着鸟类飞翔时的姿势,追着那些银色机体跑了起来。童原以为他想逃跑,拔腿就追,可堂堂蜂党军官根本追不上这个饱受折磨的怪家伙。他的速度太快了,即使是霍兰奚也追不上。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来,然后就不再跌倒了。他像从未来到过这里。这个地方不属于他,天空才属于。宇宙才属于。“飞行飞行”那具年轻的身体就这么舒展开了,不再是驼背佝偻的模样,也不再无精打采地歪着脑袋。金绿色眼眸里的渴望就像荒原上的火,一旦燃烧起来就摧枯拉朽,难以熄灭。一边奔跑一边仰脸正对天空,狼川冲着空中的机群像疯了一样大喊大叫,虽然他从头到尾都只喊出了一个单词飞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烈又疯狂地对这个世界言语,以至于喉咙被扯得生疼,脱口而出的简单音节也渐渐变得嘶哑不清。“我的天霍兰奚这世上还有这么对天空痴迷的神经病”望着那个仿似脱胎换骨的年轻人,费里芒摸着粉红色的镜框,一脸不可思议地嚷出声来,“简直像你一样”这家伙能跑得比常人快上不少,却不可能追赶上飞行中的轰炸机群,它们逗留于人们视线的时间只有短短两分钟。两分钟过后,爬上医院唯一一片高地的年轻人又变回了原样。刚才的奔跑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软绵绵地跪倒在地,耷拉下的眼皮盖住金绿色的眼眸,显得失魂落魄,沮丧万分。梭行的岁月里,那些锦绣的往事会艾蒿丛生,那些炽热的记忆会尘封霉湿,那些镌刻进彼此生命的人最终会镌刻进碑铭,会在一抔土下瞑目长眠。但至少有些人,有些风景,一定不会忘记。空军少校踱步上前,来到了垂头丧气的年轻人身旁。视线落在前方,嘴角却微微起了一丝弧度,他说:“刚才飞过你头顶的是德黑兰16轰炸机,但和塔甘罗歼击机相比,简直就是鸽子对比鹞鹰。”霍兰奚停了停,俯下目光看向狼川,而对方也正仰着脸,满眼迷茫地望着他。“如果你想飞往太空,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13、13、十四万四千人之一1房子的女主人有些局促,她努力维持嘴角上翘的弧度,才不至于让自己的尴尬捉襟见肘。坐在她对面的鬈发男人一直冲她咧嘴傻笑。他是霍兰奚的朋友,当然也是她的朋友。可此刻正伏身趴在窗口的那个年轻人却十分古怪,他歪着脑袋,半蜷着身体,脸蛋长得挺秀气,身材却过分单薄,就像用削薄的肉片糊在了一副骨架上,让身上那件本属于空军少校的衬衣显得宽大松垮。霍兰奚把这个年轻人扔下后就马上回到了飞行训练中心,连着三天没有回来,这个家就剩下靳娅和两个全然算不得熟的男人朝夕相对。靳娅当然记得霍兰奚是怎么把他们其中一人带回了家她的未婚夫像抱着新娘似的抱着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就这么闭眸蜷缩在他的怀里。而当时他们刚进门,一贯一见主人就殷勤万分的大狗“闪灵”也大异往常。它冲霍兰奚怀里的年轻人叫个不停,龇出森森白牙,一副敌意明显的要将对方生生撕碎的架势,但终究还是在主人的冷声呵斥中悻悻退了回去。“你这地方太大了,简直可以住下一整支空军部队。”不住往嘴里塞着菌菇肉卷,费里芒一边美滋滋地咂着嘴,一边对坐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含糊说着,“不用担心担心被我们打扰,我们住不长久。因为霍兰奚和那个机器人的比赛在即,靳宾才没来找麻烦,可那小子绝没那么容易认栽”靳娅心不在焉地应承着费里芒,一双眼睛却始终落在狼川身上。伏在窗台的年轻人没意识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依然神情专注地把玩着手里的玩意儿。这三天来他不是闷头大睡就是独处一人,不和旁人说话,吃东西也只用手抓,费里芒有次试着把叉子塞进他的手里,可他马上大发脾气般把它摔向了对方的脸,同时扯大嗓门发出怪声。但是没人能对这粗鲁又笨拙的举止横加指责,靳娅听费里芒提及了一些关于基因实验的事。她同情他的遭遇,可怜他被关在地底一百余年,也深刻理解这个年轻人现在还不能认同自己是个人类。靳娅发现,狼川把霍兰奚这些年得到的所有荣誉奖章都翻箱倒柜搜了出来,集在了自己的手边。各色勋章、空军战斗奖章和因卓越功勋而受表彰的绶带难计其数,但霍兰奚对此毫不在意,若非靳娅每一枚都小心翼翼地收好,那些东西只能沦为“闪灵”的玩物。他在阳光下反复又仔细地端详它们,突然张嘴去咬其中一枚,发现咬不动后就咧嘴笑起来,一脸勾人的稚气。每一枚勋章上都有一只展翅的雄鹰,威风凛凛,栩栩如真,仿佛正召唤人随它一同飞腾上天空。房子朝向阳光的这一面窗台爬满了铁线莲。花株妖娆而丰满,一不留神就被轻吹的风蛊惑进屋,探出一枝玫红色的花朵。年轻人的白皙脸庞被打下一簇花影,像被一支软鬃笔轻涂慢抹,清秀的五官因此勾勒得十分清晰。这让他的脸很漂亮。这是一个宁静的午后,海风徐来,花篱送香,可一种奇异的感觉网住了这个女人。狼川那一脸痴迷向往的神情莫名令靳娅感到不安他喜欢上头的鹰,她看得出来。“他怎么怎么能”“他怎么能这么帅,对不对”没有意识到这房子的女主人正神情复杂,费里芒大喇喇地出声打断了她,“你不知道霍兰奚那个时候有多帅真的他说要带他离开,就一刻也不含糊。那些嗡嗡嗡的小蜜蜂知道他把这个家伙带走,每一个都吓得脸色惨白,却没有一个敢站出来阻拦他倏地拉动操作杆,一下就把飞行器拔上天空,那些可怜的小蜜蜂只能眼睁睁地仰脸望着,还吞吐着尘埃。”顿了顿,他又扯大嗓门嚷了声,“真帅”任何赞美霍兰奚的语言都会换来靳娅腼腆的微笑,她的心情渐渐晴朗,甜蜜的笑意让这张美丽的脸蛋熠熠生光。费里芒看得发了怔,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去朝趴伏在床边的狼川挤眉弄眼一番,他不怀好意地冲女主人开起玩笑,“我觉得你的霍兰奚迟早会爱上这个小子他们的灵魂紧紧挨在一块儿,迟早会倾慕彼此,共浴爱河”“他这么做一定会激怒靳宾”费里芒的玩笑话靳娅并非毫不介意,当她此刻更担心自己的弟弟会睚眦必报。军队里有繁文缛节,也有我虞你诈。战争时期的人们需要英雄,需要一种朝生暮死的精神激励士气,所以他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靳娅一直忧心于不擅逢迎的霍兰奚会得罪权力阶层,这样一来,一旦他失去了功勋庇佑,等待他的必将是深渊涡旋。“他还用激怒”费里芒往嘴里送了一口玉米浓汤,挥着还沾着食物残渣的勺子说,“反正这个帝国的总指挥官常年处于愤怒之中。”小个子男人扶着粉红色的镜框慷慨陈词,唾沫飞溅地指责起元首之子残忍无道、怙恶不悛,但他对面的女人却不再说话,只是低下头,一小勺一小勺地喝起了汤。良久听不见对方接话,费里芒也感到挺无趣,于是变换了话题,问道,“霍兰奚什么时候回来”“也许是今天晚上,也许是明天。他很谨慎,要确保他的座机万无一失,也要再做些常规的训练。”瞧见靳娅仍是一脸心不在焉的模样,费里芒转了转眼珠想了想,又问,“你们的婚礼什么时候举行”“他”这回靳娅放下了手中的汤匙,抬起了头,沉吟片刻后耸了耸肩膀,“我不知道”“没准儿你得听我的法子,你可以怀上一个孩子,逼得那块木头不得不和你结婚。”费里芒也放下了手中的汤匙,兴奋地手舞足蹈,“我现在就能想出你孩子的模样,无论遗传你还是霍兰奚都一定漂亮,可千万不能继承他的臭脾气”“你的法子我用不上。”靳娅微微倾下了头,弧度柔美地勾起了嘴角,可眼角旁的泪痣却让这个笑容倍显哀婉,“我的身体太差了,医生说我怀不上孩子”“怎么会”费里芒愕然,“我可从来没听霍兰奚提过”“他知道,他知道这件事情后第二天就向我求了婚,我明白他的用意”女人又笑,“可他的温柔有的时候带着股子粗暴的劲儿,我一使性就拒绝了他”她一直期许着用这场婚姻斟满自己人生的酒杯,从此啜饮甘美。可生活并不总是如此顺意慷慨,任人信手攫取幸福。靳娅苦笑着低下了头,用汤匙轻轻搅动起玉米浓汤,餐桌的氛围变得沉默。费里芒想安慰这个永远无法成为母亲的女人,可他抓耳挠腮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动听的话,只好挠了挠头皮说,“你一定得原谅我的胡言乱语,我这个人脑瓜不太灵光”靳娅被逗乐了,噗嗤笑出声来,“你的脑瓜不是挺聪明的,整个罗帝斯特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唉,也不是。”费里芒伸出指头点着自己的脑瓜,一本正经地辩解起来,“灵感迸发的时候它很灵光,就像锋利的短剑即将出鞘;可大多数时候它傻气乱冒,倒成了一团添加了酵母的面团。”靳娅真的舒心笑了,回了回头便瞥见了狼川。他仍趴伏于窗台,如获至宝般捧着霍兰奚的勋章。“闪灵”似对这个客人一直怀有敌意,蹑手蹑脚地朝对方靠了过去。狼川捧着勋章出神,压根没意识到有个大家伙正向自己靠近。靳娅本想出声呵斥住“闪灵”,也不知怎么心思一动,便又咽下了话。她看着它一步一步逼近狼川,似想在离对方最近的位置突然嚎他一声,吓他一跳。可就在大狗挪到离对方不足一米的距离时,一直全神贯注摆弄着手中勋章的年轻人突然转过了脸两只大睁的眼睛射出绿光,他扭曲五官,摆出一副极为凶狠狰狞的神态,反冲它吠叫出声。学着狗,但又像狼。那大狗反被对方吓了一跳,“嗷呜”嚎了一声,就落荒而逃。大获全胜的年轻人露出白牙笑个不止,洋洋得意的神态十分天真。然后他抬起了眼睛,恰好与来不及避开视线的女主人四目相对。意识到女主人的目光总不由自主落在自己手中的勋章上,年轻人马上把它们全都护进了怀里,深怕被她夺去似的。嘴角的弧度尽敛,似乎因对方刚才并未出声提醒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