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二小姐,还嫩着呢。碧城自书房出来已经是晌午,阳光正好,照得她原本破破烂烂的衣裳也带了几分温暖。她一溜小跑到了那破败的小院子,在房间里踟蹰片刻便开始收拾细软。小越姑娘实在没有多少可以携带的,算来算去,不过是几件衣裳加上一点嬷嬷留下来的银两。这便宜爹爹是铁了心要让她去当他宝贝女儿的替代品了的,她如果再待在越府,就算今天没能让他给卖了,明天能,后天也能,到了今时今日这境地忍耐已经无济于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一走了之。碧城拎着小小包裹朝后门走,路上也经过了一些小厮和丫鬟,却无一人停步。临到门口倒是有一个小厮拦住了她,问:“小越,你可曾看见二小姐老爷正找她呢。”房梁上呀。碧城掐了大腿一把忍住笑,真挚抬起头来仔细想了想,真挚摇头。“去哪里了呢”小厮抓耳挠腮越走越远。碧城趁着这难得的空挡朝院落后门加快了脚步,眼看着那陈旧的大门就在眼前,她踮起脚尖拨动木栓,小心地拉开了一条门缝呼吸愕然而止:这不会吧后门口停着数量马车,马车旁站着十数个身着轻纱云罗的女子,她们有人空手,有人抱琴,却无一例外貌美如花,温婉动人。听见开门的声响,她们齐刷刷一眼望过来碧城的心狠狠颤了颤,轻飘飘不知下一步踩向哪里。南华城是个小地方,相较于帝都算是乡野之地了,即便是家大业大如越府,府中的丫鬟小姐也都只能算个小家碧玉。这一帮人气质风度,倒是有宫中女子的风范。朝凤乐府“咦,还真有带着包裹跑的呢,倒让大人猜着了。”美人中一个抱琴的轻笑出声,往前几步低垂下身子与她平视,眉眼温润道,“小妹妹,你是越府中哪位小姐”碧城后退两步,真诚道:“家仆。”美人显然是心有疑惑,上上下下打量了碧城一圈,把她一身破烂衣裳看了遍,才叹息自言自语:“原来是家仆呀,看来大人这次猜错了,我们白等一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偏爱堵人家后门”她这话一出,所有的美人都掩口笑出了声。半晌,才有一个人上前低声柔语:“大人说人生苦短如春景光明转瞬即逝又如逝川河流不伤而往之,听话的女孩子不好玩。”碧城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细细品味那句“听话的女孩子不好玩”无果,抱起小包裹就要绕路,却不想还没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一阵仓皇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的是数声叠加在一起响彻空巷的呐喊:“三小姐,可算是找到您了”都用上“您”了,还是“三小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碧城只踟蹰了一瞬间,掉头就跑身后喧哗一片,碧城闷头朝外跑,还没行几步却撞上了厚软的一堵墙砰一阵晕眩中,她的两肋被一双手按了个正着,只一瞬间,她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一股淡淡的沁香充斥满她的口鼻,随之响起的是一个轻快温煦的声音:“哎呀,逮到一只。”这声音带着春日暖阳的气味儿,说不出的明媚。却是男声。“怎么那么脏”那声音道,“让越家老头儿派人洗洗干净。”“放”“不放。”那声音里带了笑,万千阴雨一夕风流雨散。碧城后悔了,也许确切点讲叫做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失足成千古恨。接下来的事情失去了控制,越府后门片刻之间喧闹得如同集市一样,十数个小厮从后门鱼贯而出,其中一人从那个陌生人手里接过了她,扛着她急匆匆朝屋里走。在越府中,往常只有那破院子才是属于“小越”的,不过这一次,她却被带到了越萱的房间。房间里放着一只浴桶,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丫鬟脱了衣裳丢进了浴桶半个时辰后,她才晕晕乎乎被人从浴桶里捞了出来押到梳妆台前,流水一样的丫鬟在她的脸上发上折腾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画眉描唇,琳琅珠钗又过半个时辰,一个陌生的小越出现在了梳妆镜里。丫鬟们面面相觑,有人惊道:“呀,看不出来,小越洗干净了比萱小姐还好看好多呢。”“嘘你真不会讲话”“反正萱小姐又没在该走了吧乐官大人在前厅快等急了呢。”“小越,小越你怎么了”丫鬟们的声音仿佛远在千里,碧城愣愣看着镜子里称得上是明丽的孩童,好久、好久才伸出发颤的手摸了摸镜子。怎、怎么会“小越,小越你听不到吗”“三小姐”“怎么办,她好像听不到啊”碧城战栗着缩回手,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用力抓了一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路过的妹纸按个爪印呗gtt、尹陵镜子里是一张白皙细巧的脸,长年饥饿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瘦削痕迹,显得一双眼睛异常大。适当的脂粉遮盖去了原本的苍白,让整张脸带了几分红润生气。这的确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女童。可这并不是碧城发抖的原因。就在一年之前,她刚刚来到这身体之中的时候曾经细细看过小越的脸:小越她毕竟是越家便宜爹爹的亲生女儿,论长相模样,其实和越萱是有jj成相象的。她房间里没有镜子,这一年来也是脏脏乱乱着过,很少再去关心这身子的长相,可是现在的小越,长得居然有几分像她当年的模样。难道真是相由心生,灵魂影响到了长相梳洗完毕,碧城还沉浸在镜子里的景象带来的震撼中,梳洗完毕,浑浑噩噩被人牵着去了前殿。她还未真正踏入前殿,便看见了一抹红霞。前殿中,斜斜地倚靠着一抹像是初阳时的云霞一般的红纱衣影,墨黑的青丝散漫地一泻而下,一半缠进了衣裳里,一半闲闲落在椅子扶手上,露出广袖的手比手中的羊脂玉杯还要白皙上几分他闭着眼,像是一弯流云,从发丝柔顺润滑到了指尖。这就是朝凤乐府之人碧城踟蹰的时候,殿上那人却陡然睁开了眼睛。她心虚地退了好几步,一不小心撞上了身后的婢女砰前殿里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来自越家便宜爹爹。他原本坐在那红衣人的对面,听见声响急急站起了身,算不上苍老的脸上原本早就写满绝望,这一刻却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瑟瑟发抖起来,一只手死死拽着越萱的手腕,另一只手却朝着她伸了出来:“萱儿,你来了,快快到爹爹这里来,见过尹大人。”碧城疑惑地扫了便宜爹爹一眼,看他几乎要僵成死尸的脸顿悟发生了什么事,忽然想笑。看这情形,她似乎已经成了传说中的越大人的掌上明珠越萱越二小姐了啊。就是不知道如果此时此刻她辩解几句,越家会变成什么样“越二小姐”良久,那红衣开了口。男音碧城一愣,呆愣在当场。那人似乎好不自觉,他轻巧地站起了身,几步翩翩到她身前,在她面前屈了膝与她平视,一只手抵住了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倏地,他的眉眼弯翘成了月牙:“哎呀,洗干净了,果然还勉强可以入眼。”“”“乖孩子,被逮回来,是不是不高兴”他轻声问。“”“可是我高兴呀。”他低头笑出声来,“眼睛再瞪圆一点点,更加漂亮。”“”殿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不知道是来自她面前的这一只幺蛾子,还是他身周陪同的美貌女子。碧城僵持在当场,浑身上下被一种类似荒谬的情感充斥要说美人,她见过的不算少的,宫里歌姬舞姬燕肥环瘦,可是却没有一个能与眼前这人相比,这样一个美人一开口,低柔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润滑腻歪,却是个十成十的男人双双僵持。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碧城的脊背都开始忍不住酸痛起来。那只红色的幺蛾子忽然凑到了她耳边,低哑的笑声顿时在她耳畔丝丝滑过,他说“你看你那爹爹,一直拽着别人的手。你留在此处,为什么不跟我走呢”为什么不走呢碧城的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紧随其后的是一丝说不清的情绪。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好久,久到她几乎可以骗过自己,装作她真是越家的便宜女儿就像乌龟缩在安全的龟壳里,不去想,不去做,不去猜因为只要忘记了,就可以不是碧城。手是什么时候被那个尹大人捏在手心的她并不知晓,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拽着手朝门外走。越府的门槛很高,她站在门槛前清醒过来,仰头见着的是逆光中尹大人深得刺眼的剪影,心里像装了个兔子,本想开口,却被一声尖锐的嗓音打断:“她不是越萱她是假的”“住口”“她本来就不是爹爹,萱儿要去朝凤乐府,要做娘娘”殿堂上轰然炸开的声音尖细无比,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团斑斓的锦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挣脱了越占德的束缚窜到了门前,一把推开了碧城砰。沉闷的一击。碧城被推得踉跄了好几步重重地撞在了前殿的梨花木门上,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那风风火火的越二小姐气急败坏的一鞭就恶狠狠朝她袭来“冒牌货不知羞你根本是个名字都没有的杂种,也想冒充本小姐你啊”越二小姐盛气凌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一鞭最终没有如愿以偿地落在她憎恶的冒牌货脸上,它被那个红衣的尹大人拽在了手里。这变化显然超出了她的接受能力,她愣愣看着鞭子,又回头看了看越占德,最终怯怯地望向了尹大人。“我”她咬唇,“我才是越萱,她是小杂种”“越萱”越萱一瞬间红了眼睛,抽抽鼻子委屈道:“是呀,我才是萱儿。为了进朝凤乐府我都已经练舞两年多了可是爹爹骗我说这一次是去送死的不让我去”尹大人一愣,少顷才抬眼看了殿上呆坐的越占德一眼,低眉露了个温和的笑容。只不过温和的笑容才维持了片刻,就变成了揶揄。他说:“我倒不知入我朝凤乐府什么时候成了送死,难为越大人先知晓了。”越占德的脸一瞬间惨白如死尸这真是异常有趣的一幕。碧城缩在门边悄悄揉了揉酸痛无比的脊背,饶有兴致地围观着这殿上的景致:鼻子红红眼泪纵横的越萱,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的越占德,还有那只笑得温婉阴森的幺蛾子。片刻后,尹大人在啜泣的越萱面前蹲下了身,伸手轻柔地替她擦去了眼角的泪痕,嗓音比晨风还要轻柔。他说:“你爹爹狱中的时月,萱儿可要好好照料。”“啊”尹大人轻笑,眼神却冰冷。他道:“私意隐瞒,散布谣言,肆意扰乱乐府甄选,还请越大人自行去律法司认责,尚可从轻发落。”又片刻后,越占德噗通一声跪在了殿上。却哆哆嗦嗦半天没有吐出一句话来。最终的最终,他颓然坐在了地上,晦涩的眼里溢满着的情绪是绝望。碧城愣愣看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落空的手又被悬空拉了起来。“走吧。”那红衣轻道。阳光有些刺眼,碧城眯起眼才隐隐约约看清那红衣,还有他身后那一片碧蓝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天。她犹豫片刻,没有挣扎。任由那人拉着手,迈出了越家那厚重的门槛。那是一年春始,百花绽放的时节。错落的青草刚刚从齐整的青石阶探出几缕嫩芽,三月里的几滴芳菲留醉了许多人。那一年,她不过九岁,拉着尹陵的手的时候还有几分吃力,却不知道为何,走了人生中最长,最长的一段路程。也正是在那一年,在这一段漫长的路程中,遇见了那个足以改变她生命轨迹的人。“你是哪家混进来的怎么那么破烂”晴朗的午后,碧城终于踏上了去往朝凤乐府的马车,却在看清马车上里原本就坐着的几个孩童的时候愣了愣。朝凤乐府的车队里有四五驾特别宽敞的马车,每一驾马车里都已经坐着约莫四五个女童。他们三三两两坐在各处,每一个都隔着一小段距离,她这一进去,里头就有些拥挤了。你是哪家的问话的小女孩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姿态,一身鹅黄的轻纱薄裙,发上腕间都戴着精巧细致的饰品,看模样的确富贵的很。至于她碧城默默瞅了自己身上的衣裳一眼,忍不住笑了笑。她身上已经是她这一年来最好的衣裳了,若不是今天便宜爹爹早就打定了念头让她顶包,这衣裳她还穿不上呢。她咧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