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处均有帝王之气,所以被明皇下令摧毁,而那两处一为浏远,一位雒阳。当然,即便是摧毁,也定是有漏网之地,或许他陡的燃起信心,先奔百里之外的雒阳。出发那日,正是六月十五。那夜,忽然电闪雷鸣。他快马加鞭,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飞到她身边。前面是茫茫黑暗,时有闪电劈开混沌,转瞬是更深重的黑。他穿梭在黑白交替之间,狂奔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风雨中。锦翎,别怕,我就要来了我曾跟自己许诺,再不让你一人忍受这雷电之苦,我又食言了,以后以后他咬紧了牙,狠抽了马鞭,纵身跃入另一片黑暗。百里路程,一夜赶到。当他看着这于晨曦中渐渐显露轮廓的小镇时,凄惶了半年的心突然安定了,然而却有一角在脉脉而动,仿佛春过枯枝,新芽吐绿。锦翎,是因为你在这里吗深呼吸空气里仿佛有她独有的幽香。他暂时停下脚步,每日在那条最繁华的街旁茶楼里品茶,俯瞰走过的芸芸众生,听那些茶客的口若悬河。他看似无意闲适,心底却不停的过滤着重要的讯息,而且他明晃晃的坐在这,那些个别有用心的人是不是早就看到了若要惊蛇,需先打草。第四日,他依然悠闲的坐在那个临窗的位子上。茶楼,街市,依然重复着每天的嘈杂,似是一幅幅连贯而单调的画。他的目光随意一瞟一收拈起茶碗然而就在这一瞬,在余光掠过的末梢,他忽然拾得一个身影脑中仿佛突然空白,待色彩重新恢复,待声音重新聚拢,他发现自己竟然抓住一个女子的手臂,而正有一片轻纱自他眼前飘落她生得极像苏锦翎,简直是一模一样,还有方才那背影就连声音、语气、神态、俏笑都恍若是锦翎站在他面前可是也只这一瞬,他就知道,自己认错了人。虽然像到极致,可是那双眼睛也是黑白分明,也是明若寒星,也是清澈如水,却少了几分通透,几分了然,多了几分妩媚,几分风情。纵有神来之笔,可画血肉,可画风骨,却画不了与生俱来的灵魂。她不是锦翎,不是“公子,你抓得小女子痛死了”那女子眼泪汪汪,委屈中依稀透出锦翎的娇柔。他又有一瞬间的恍惚,然而下一刻,他放开了她。她叫楚裳,是云霓坊的花魁,能歌善舞,然而据说没有哪个客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原来她竟有一张与苏锦翎这般酷似的脸。或许因了这份酷似,他应了她的邀请,随她上了楼。她似是很善解人意,不曾提及他的伤心事。然而他看着那张极似锦翎的脸,只觉每相处一刻,那肖似就减上一分。他相信世上会存在毫无血缘却异常相似的两个人,可是这个人偏偏出现在雒阳,难道不奇怪吗不过也或许是有人发现这张几乎完全相同的脸,错认做清宁王妃,才秘密通报,可是就在刚刚,就在他端起那杯茶的刹那,却忽然灵光一现他笑了笑:“我虽不敢断定她是否就在此处,但哪怕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楚裳笑弯了腰,声如银铃:“公子是想让楚裳觉得公子深情如许,让楚裳开始渴望得到公子如此深挚的关爱和思念吗好吧,你做到了,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及时行乐呢”她仪态万千的站起了身,袅袅娜娜的走到宇文玄逸身后,柔荑轻搭在他肩上,略一施力,力道恰到好处的揉捏着。瞥见他唇角一勾,她不觉心里纳闷,一般到这个时候早就该情不自禁了,莫非他用功力抗住了媚香她决定使出杀手锏,身子微倾,柔软的胸不动声色的摩擦着他的耳轮,那衣襟沾染的媚香恰到好处的飘近他的鼻端。她的呼吸微有急促,牵起浅浅的呻吟,搭在肩上手缓缓向下,已探入他的胸口腕子忽的被捉住,听到他轻声笑道:“姑娘这是要做什么”“公子难道不想”她的声音带着微醺的朦胧,闻之已让人心神皆醉。宇文玄逸但笑不语,只一瞬不瞬的看她,半是清冷半是春意的眸子尽是嘲讽。楚裳与他对视片刻,终恼羞成怒,一把抽出手来:“公子既是不想与楚裳共享鱼水之欢,为什么要来招惹楚裳”她气得胸口起伏,媚香的甜润一阵又一阵的沁人心脾。她忽的意识到一件事,不禁一惊,立即怒视屏风,转瞬却热泪盈眶,然而陡的发现宇文玄逸也随之看过去,似是目露急切,当即上前一步,挡住他的视线,冷笑道:“既是如此,也是我与公子无缘,公子可以走了”宇文玄逸不动。她大怒:“公子莫非是要楚裳下逐客令吗”转瞬一笑:“原来公子是舍不得这个”她拾起桌上的银票,丢到他怀里:“现在可以走了吗”宇文玄逸唇角微勾:“如此岂非耽误了姑娘的大生意”他竟是稳如泰山,莫非已觉察异样楚裳心里打鼓,若真打起来,自己和卢逍怕不是他的对手,再将苏锦翎弄丢,可就得不偿失了。她开始着急,恨不能将宇文玄逸一脚踢出去。然而只嫣然一笑,晃了晃手中的物件:“楚裳并非贪财之人,虽与公子无缘,不过此物就权当给楚裳留个念想吧”宇文玄逸不觉抚向胸口,脸色遽变:“还我”“公子该不会这般小气吧”楚裳嘟起嘴,似嗔还怨。宇文玄逸眉心一沉:“姑娘若将此物还我,我便可答应姑娘一件事”“咯咯咯”楚裳忍不住笑起来,眼风一挑,示意他看向里间那张装饰旖旎的绣床。宇文玄逸神色不变:“除此之外”楚裳轻哼一声,瞧向手中物件,不禁一怔,紧接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还当是什么好玩意,原来是”宇文玄逸已现恼色,上前一步:“别逼我”楚裳急忙抬臂一挡:“你若是逼我,我就毁了它”见宇文玄逸敢怒不敢动,不禁得意一笑,移目掌中。刚刚只是无意的从宇文玄逸衣襟里顺出此物,这回仔细打量,方觉这个荷包实在是绣工拙劣,上面的一双宝贝简直是面目全非。她越看越想笑:“哎,这个该不是你那位故人的手艺吧”“正是贱内之物”楚裳觉得今天这个发现简直是扬眉吐气,原来自己也并不是什么都比不上苏锦翎嘛。她将那荷包翻来覆去,忍俊不禁,又不时觑着宇文玄逸的怒意及尴尬,真是大快人心。“这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她捏着荷包对着光线左照右照。“鸳鸯”宇文玄逸极不耐烦,眼睛一瞬不瞬的盯住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毁了那宝贝。苏锦翎失踪后,他但凡在府,每日都要将与她有关的东西看上几看。他原本不关心那些的,可是数日下来,她的簪钗,她的衣物,她看过的书,她写过的字哪怕是闭着眼睛轻轻抚过,便可知那是什么款式,什么颜色,是书的哪页,写的什么故事,那纸上的又是她以什么样的心情写下的什么样的字他发现了这个荷包自被他嘲笑这两只鸳鸯像鸭子后,苏锦翎就将荷包藏起,再不肯给他看了。那日他在妆奁的最底层找到了它,依然是个半成品,可见她有多沮丧。他轻轻的抚摸着上面的一双鸳鸯,仿佛看见她气恼的样子,不觉唇角衔笑,将荷包收在贴心处426深情如许2“鸳鸯”楚裳眨眨眼,笑得肚子都要抽筋了:“这哪是什么鸳鸯分明是天鹅嘛”“天鹅”宇文玄逸的表情微裂。“就是嘛。你看,哪有白色的鸳鸯哪有鸳鸯脑袋长包的还是黑色的包就是身子胖了点,脖子短了点,也不够柔软”楚裳越分析越兴奋,心里想,苏锦翎啊苏锦翎,也只有我能看出你绣的这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人常拿鸳鸯比喻相亲相爱的一对,却不知鸳鸯是最无情最花心的,哪比得上天鹅若是一只死了,另一只必不离不弃,日夜哀鸣,直至泣血身亡”楚裳说到这,忽然心下一震,再发不出一言。宇文玄逸望住那荷包的目光有些迷离。锦翎,你绣这样一个荷包给我,为的就是跟我说这些吗你绝少表达你的情意,可是每每说出,总是让我动心动情,永世难忘,而我竟是回想那日的争执,仅是为了她脱口而出的一句梦话,若是他能早点明白这荷包的心意,会不会锦翎,你总以为是你欠了我的,实际,是我欠你太多,太多屋子静得可怕,竟能听到香灰折落的轻响。“这个还是还你吧。”楚裳手一扬,那荷包恰好落在宇文玄逸展开的掌中。二人静默不语。良久“公子,若是你一直找不到令夫人,该当如何”“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见到她的那天”“若是令夫人不肯见你呢”宇文玄逸紧攥了荷包:“我知道她在怨我,因为我不相信她我们吵了架。她走时还不知自己怀了孩子,现流落在外,定吃了不少苦”“公子,若是我说的是若是,若是她被别人”“不管她怎样,她永远是我的妻子”宇文玄逸看向她,目光坚定得让人移不开眼目:“若是姑娘能够见到她,麻烦你帮我告诉她,我这一生一世,只要她一人若是她非要舍我而去,我定不肯独自苟活于世”楚裳不觉咬紧嘴唇,艰难一笑:“公子说笑了,我怎么可能见到令夫人呢”宇文玄逸一瞬不错的看住她,清冷的目光仿佛直直插入她的心:“我初次见到姑娘,就发现你有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告辞”楚裳立在原地,呆呆的看着他向门口走去。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感到有那么一瞬,他的脚步似是一滞,虽只是背影对她,她却莫名的觉得他的目光穿过了落地帘幔,穿过了绢绘屏风,直射向橱柜深处然而也只是这一瞬。门扇一开一合他走了。有冷汗自后背冒出,她虚弱得几乎跌倒,却有一只手臂扶住了她。她看了那人一眼,恨恨甩开:“是你放的解药”若不是卢逍暗中捣鬼,也不至于弄到现在的地步,怪不得当时连她都丝毫没有意乱情迷之感。卢逍收回被甩开的手,也不说话,只定定看她。她冷哼一声,奔至窗边,“唰”的一下划开薄纱窗帘楼下,正有一个冰色的身影穿过无数的倚翠摇红遥遥而去。“怎么,舍不得他”卢逍的语气不无醋意。“你说,他有没有发现她就在这”楚裳目不转睛的望住那越来越小的身影:“我觉得他发现了,可是他为什么没有立即带她走”卢逍笑了笑,从嘴里取出个比蛛丝还薄的刀片。当时,只要宇文玄逸敢动上一动,他就会用这刀片切开苏锦翎的脖子。宇文玄逸纵使轻功再高,怕也比不得他这近水楼台。他就不信宇文玄逸敢拿苏锦翎的命做赌注,如果他当真喜欢苏锦翎的话“若今日换我是她,你也会”楚裳收回目光,视线竟有些迷离。卢逍不语,只伸出双臂,自身后搂住了她。她身子一震,竟也没有躲开。“她怎样了”“晕过去了。”她脚步一移,却又定住,竟似是有些贪恋这个坚定的怀抱。他微微一笑,更紧的抱住了她“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就在你问若是她被别人”“那真是可惜了。”楚裳轻叹:“你说,今天的事,要同宗主说吗”“你是说方才的事,还是现在的事”卢逍语气轻轻,微低了头,唇瓣在她耳边蹭了蹭,便衔住那薄薄的耳垂。楚裳抿紧唇,头略仰,似是想在那宽肩上小憩片刻,然而突然身子一探,手撑在窗台上,眼睛死死盯在某一点上:“他怎么来了”楼下,倚翠摇红中,一个雪色的身影凛然而立,宛若寒玉冰山。长眸不期然的一斜,目光准确无误的射向这边,如剑如霜不必楚裳嘱咐,苏锦翎亦会做出一副弃妇的模样,令段戾扬大感快慰,狠狠奖赏了楚裳,却不是在她房中过夜。楚裳没有任何表情。这是她初次没有遵守段戾扬的命令,还瞒报事实,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她一步错,步步错还是会因此给教中或者是段戾扬带来厄运亦或只是她杞人忧天,一切都会恢复如常她不知道,也不敢想。她倒是想过要同段戾扬实话实说,然而势必会暴露卢逍。卢逍该死的,她怎么就中了他的招段戾扬还是在乎她是否和别人有过肌肤之亲,否则不会接连半个月也不肯与她同房,连笑意都意味深长,怪不得执行任务前的一夜他那么疯狂,原来是最后的“告别”既是如此,为什么还要她做那种事若是他在当场,会出手阻止吗若不是卢逍原来只有卢逍才是真正在乎她的,宁可违背段戾扬,宁可因此身犯险境不对,他是不是已经断定她不会告发她该死的然而若她真的顺利完成了任务,卢逍会不会像宇文玄逸那般,无论心上那人怎样,都会要她事后,一想到若是卢逍当真眼睁睁的目睹自己与其他男人云雨巫山,想到他藏身暗处,不得不以宗主的命令来强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可是绷紧的臂膀却在低声怒吼,就像他抱住她时的紧张,她就指尖发凉。该死的,她为什么要顾忌他的感受她狠狠戳了一针,却将那针尖刺在指上,冒出的血滴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