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离得太远,同宇文玄铮一样远远的缀在后面。一黑一红的两匹马在前面缓缓走着,他在后面缓缓跟着,眉心越皱越紧,一时竟有撺掇宇文玄铮上前搞破坏之意。甫转了头,却见宇文玄铮一双黑眸正盯着自己发亮:“苏将军,你和锦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想到幼年与苏锦翎的种种趣事,紧绷的唇角不禁微微上翘。“她那时的脾气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阴晴不定”宇文玄铮黑眸闪闪,双唇紧抿活像个问题宝宝。只不过这个宝宝多了一脸的络腮胡,虽然仔细刮过,下半截脸仍是青青的一片。阴晴不定眼前蓦地的跳出与她初见的那一幕,他亲了她,她打了他,他还要亲,她抵死不从。情急间,他险些失足落水,是她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小小的她抿着嘴,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渐渐白下去,又因拼足了气力拉住他再次升起两团红晕,这摸样就像夕阳的余晖扫在玉容池里的白荷花瓣一样,晶莹剔透唇角已经漫起笑意,刚硬的神色亦泛着难得的柔和。如果如果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刻该多好他与她都不要长大,都留在清萧园,无论春暖花开,无论夏日炎炎,无论秋风萧瑟,无论冬雪飘零只有他与她“哎”宇文玄铮正处于闹心阶段,见苏穆风半天不理自己,于是毫不知趣的打断了他的回忆。苏穆风望着前方那个气鼓鼓的小人儿,神色依然带着回忆尚未退却的温馨。在宇文玄铮印象中,自十年前第一次看到苏穆风,他就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的模样。当年的他也不过十岁,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重,而今忽然在他脸上见到一种或许可以被称为柔软的东西,好像一块刚硬的岩石被流水琢磨现出光润,结果就这么怔住了。“不知八殿下有何见教”宇文玄铮回过神来,眨眨眼,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你以前会惹她生气吗”苏穆风笑笑,指轻卷着缰绳,眼底的柔光倒映着远处那一抹纤影:“会。”宇文玄铮眸光骤亮:“那你都是怎么哄她开心的”长草无边,漫入天际,金风飒飒,回转流旋。“既是想通了,为什么还不开心”宇文容昼信马由缰,尽情的享受这片开阔。苏锦翎看了他一眼,咬咬嘴唇,小声道:“有些事真奇怪,明明是人家的一片好心,可是在他人看来却成了恶意,许是因为在不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了,才会引起一些误会吧。想来许多事情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偏偏是没有对上人的心思,才弄作许多遗憾”宇文容昼睇了她一眼,唇角微掀:“锦翎的话,朕怎么好像有点听不懂呢”苏锦翎垂下眼帘。她这番话的确是有所指的。宇文依薇和宇文依蕾的母妃良妃娘娘初入宫时易颇受宠,却因在宇文容昼的寿辰上不小心穿了错了件衣裳而顷刻失宠。据说,那件衣裳与慈懿皇后当年为皇上庆祝生辰的宴会上所穿的样式相差无几。其实良妃也是想讨好皇上,结果惹得龙颜大怒,若不是有贤妃率众妃嫔跪地求情,良妃又怀有身孕,怕是就要即刻赐死了。也因受此惊吓,良妃早产,失血过多,而因为失宠,稳婆也不甚上心,太医直到她咽气半个时辰后才赶来,于是连带着那对双生的女儿亦不受待见。可是就算良妃犯了错,与女儿何干想到宇文依蕾重伤昏迷之际溜出唇边的那句极轻的呼唤,想到宇文依薇长发遮面的忧伤,她心里就分外难受。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算是父母双全,然而一直缺少父爱,却也有母亲陪伴身旁,可是那对双生姐妹却在那样危险的时刻,宇文依蕾最希望能来救她的人便是自己的父皇吧,即便不能及时到场,那么事后,是否可以前去探望昨日,她跟随人马一路回到宇文依蕾的帐中,又一直目送她被送出昀昌围场,却始终不见皇上的身影。公主受伤这等大事,即便宇文依蕾再不受宠,也不可能有人瞒报,如此定是不愿来了。自始至终,宇文依蕾一直紧闭双眼,那在薄薄眼睑下的转动却分明的提醒别人,她没有睡,然而无论宇文依薇怎样唤她都不肯睁开。是怕面对失望吗苏锦翎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看着一小队少得可怜的人护送那对双生姐妹静悄悄的离开。那一刻,夜幕沉寂得仿佛海底深渊。“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尝说但凡能对朕讲的都是实话,莫非你此刻心里想的却是不能对朕所言的”苏锦翎咬咬嘴唇,拿指甲一下一下的抠着缰绳,忽然抬起头:“皇上有没有做过错事,或者是后悔的事”错事后悔的事宇文容昼的神色略有恍惚,满眼的黄绿相间中骤然浮出一个女子的笑颜。紫岚,若说我此生做过的唯一的错事,也是最后悔的事,便是没有能够在你有生之年尽心尽意的陪在你身边,以至于你为我受伤,华年早去,若是有可能苏锦翎忽然感到后背掠过一丝寒意,仿佛有一道冰冷的光倏然划过,割开鲜血淋漓。她立刻打了个寒战。回头一看,苏穆风和宇文玄铮正在三丈开外不知聊着什么,似乎还很兴奋,宇文玄铮胸前的兔子抖啊抖的好像都要活过来了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络了按理,苏穆风可算作宇文玄苍那边的人。目光游移,便看到了于林子边缘徘徊的禁卫,还有在小丘后面装模作样休息的侍卫她松了口气。这么多人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金秋的阳光照得人暖暖的,可是那股寒气却好像悄然渗入身体,于心间徘徊,转瞬结了层冰碴,透骨的凉。“怎么了”宇文容昼发觉她的异样,不禁握住她紧攥缰绳的手。那只手是那般有力,那般温暖,略有点粗糙,指腹间还有常年执笔留下的茧子父亲的手便应该是这样的吧,只可惜“若是皇上能够像对奴婢这般对依蕾公主就好了”“你说什么”她声音极小,宇文容昼没有听清。沉默片刻,鼓足勇气,抬眸正视他:“依蕾公主很伤心。”宇文容昼眸光一冷,盯了她片刻,调转目光,打马向前。走了一会,不见她跟来,又勒住马,回头望去,见她仍滞留原地,眉心立刻很明显的一沉。她忍不住笑了。皇上有时怎么跟小孩子似的驱马上前,看着皇上痛爱又略带责备的目光,感慨丛生。父亲,这就是父亲的目光吧只可惜这个父亲不是自己的,却给自己同样的关爱,亦严亦慈,自己经常暗地里把他当做父亲,窃喜这份偷来的父爱。可是宇文依蕾虽然拥有父亲,却得不到关心,在宫中,除了与自己一样不得宠的姐姐相依为命再无他人可依靠。多像以前的她啊,两世为人,却两世都遇到了心肠冷硬如铁的父亲所以,她能深刻体会到宇文依蕾的伤心与无奈。而今世的自己,虽然依然有所缺失,却遇到那么多的好心人。比较下来,已是比前世幸福许多,也比宇文依蕾幸运许多。“皇上想必也知道烈王府以前的事吧”午后的阳光暖暖普照着这片草原,就好像父亲慈爱的手掌,轻轻抚摩着女儿的鬓发。长草摇曳,碎叶窸窣,其间二人并辔而行。枣红的彤云,身量尚未长足,如一个乖巧的小女儿一般伴在墨黑的汗血宝马身边,时不时的甩甩尾巴,状似亲昵撒娇。“那时,奴婢和母亲幽居在清萧园。母亲天天盼着那人来看她”宇文容昼微微侧目“那人”“可是从来没有,奴婢只在被送去清萧园和被告知要参加选秀的时候见过他。说实话,若不是骑射大赛又见了,奴婢都记不得他是个什么样子了”212祸从天降后一句则是明显的怨气深重了,竟使得宇文容昼不想去追究一个四个月大的小娃娃当时是如何拥有的记忆力,他只是想,如果是依蕾对别人谈起他这个父皇,是不是也会用“那人”来称呼他,是不是也这般充满埋怨。暖阳洒下如丝的光线,将周遭的一切笼做水晶般的清透,可是他的心却好像盛进了很浓很重的东西,竟压抑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不过好在我还有母亲,虽然她总是迷迷糊糊的,却是真正的对我好”提起莫鸢儿,苏锦翎的声音有些低哑:“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或许我倒应该感谢那人给了我一个机会,来到这个世界”她指的自然是初来这个时空的那一记重创。的确,如果没有那一下,她怕是也无法完成这场穿越,当然这具肉身也有一半是拜他所赐。可是这个“谢”字落在宇文容昼耳中却是浓浓的恨意,心底更为沉重。他不禁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女孩。自初识起,她在他心中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丫头,即便偶尔的勇敢也无法改变一贯的怯懦。然而即便是恐惧,也不能阻止她表达心底的真意。在别人以为她是大公无私之际,她却坦承只是怕自己良心不安。他有时都觉得无法去定义她,就像现在,一向温柔和顺的她心里竟也藏着怨恨,即便那人是位高权重的烈王,是她的父亲,即便是当着他这个皇上的面。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上尚是太子之时曾与烈王同征鞑虏,烈王于乱军中救过他一命,此等恩情非比寻常。可是她就在他的面前控诉他昔日的救命恩人,且毫无掩饰。而且,在天昊国,若对父母心怀怨恨,乃是不孝之罪。可究竟是什么,竟让她敢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在他的面前展露这种怨恨而那些从无怨愤表露,被他冷落以致遗忘的人是不是也这般于他无法目及之处愤愤不平呢曾经的他,喜欢的便视如至宝,不喜欢的便弃如敝履。弃便弃了,别人也理所应当的接受,因为他是皇帝,有决定一切的权利,就包括他人的喜怒哀乐,亦应在他的掌控之中。可是现在,他忽然产生了怀疑,一切真的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吗那些被他遗忘在角落的人真的心甘情愿的接受他所赐予的命运吗“你是不是恨他”“说不恨是不可能的,然而更多的是无奈罢了。当一件事情你渴求了多年终不可得,最后又将如何呢如果说恨,真正有资格恨他的应该是我的母亲。”他想起良妃,想起那个据说在临死前不停哀呼着“皇上,来见见丽儿最后一面吧”的女子。他已是将这句呼唤遗忘多年,而今却如此清晰的响在耳边。可是那个女人,他终没有去见她,关于她的最后消息便是葬于皇陵。他竟是连日子都忘记了,如今想来,那对双生姐妹好像也该有十七岁了吧心蓦地有些痛。是后悔了吗是他真的做错什么了吗“皇上,奴婢斗胆问一句,在这个世上,皇上觉得最为珍贵的什么”宇文容昼沉吟片刻。最为珍贵的生命地位权力不,是紫岚然而,怕都不是她要的答案。“锦翎觉得这世上最为珍贵的是什么”他反问。“奴婢给皇上讲个故事吧”故事宇文容昼极目远方。天际处,正有两只苍鹰交错盘旋。“有一只蜘蛛,在庙堂结网,受香火和虔诚祭拜的熏托,有了佛性,不觉活了三千年。一日,风衔来一滴美丽的露珠放在它的网上,可是未等它采撷就又被风拾去了。这时佛祖出现了,问它,这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它说最珍贵的莫过于已失去的和未得到的”宇文容昼心一动,看向她。“它对那滴失去的露珠叹息不已。佛祖为帮它完成心愿,就让它转世成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名唤珠儿,出落得花容月貌。一日,皇上要为太子庆祝寿辰,让所有的适龄女子到后花园宴饮献艺,太子芝草和公主长风也去了。宴会上,她遇到那滴露珠此世的化身新科状元甘鹿,激动不已,向他陈述前情,可那人丝毫不记得前世了。几天后,皇帝下召,命甘鹿和长风公主完婚,珠儿和太子芝草完婚。蛛儿不敢相信,以死抗命。就在将死之际,太子知道了,赶来扑倒在床边,对她说,那日,在后花园众姑娘中,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苦求父皇,他方答应。我只喜欢你,如果你死了,我也就不活了说着就拿起宝剑准备自刎。佛祖现身,解释了这一番因缘,他说甘露是风带来也是风将它带走的,所有甘鹿是属于长风公主的,他对你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当年寺门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没有低下头看过它。那么,现在我问你,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宇文容昼的一瞬不错的看她,眼角微光隐隐闪亮。“世上的确有些东西弥足珍贵,尤其是那些已失去的和未得到的,因为距离的遥不可及。人愿意将目光凝视远处,所以近在咫尺的往往被忽略了,而这些才是世上最为珍贵的东西。若是不好好把握,他们迟早也会成为已失去的,而从未被得到,如此,人生是不是又要增添些许遗憾呢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与其望空叹惋,为何不珍惜拥有呢”一只蝴蝶翩跹而来,在马头上绕了一圈,又翩跹而去。她望着那轻灵的彩影,幽声道:“人多是不懂珍惜,事后方追悔莫及,而对于那些渴求关心需要珍惜的人而言,是在美丽锦绣上进行填花绣金,还是在雪中送去的一捧炭,于干渴中递上的一杯水哪一样会让她们倍感欣慰呢”宇文容昼鹰眸簇亮,忽然道:“朕好像闻到一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