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偷跑去了清心殿,打听回来的消息是苏锦翎不仅没有去太平宫扫地,而是在反方向的清心殿中神清气爽且步履轻盈的伺候皇上喝茶呢,毫无一点受罚的迹象,而且稍后怕是要跟去太极殿于阶前守候皇上下早朝众皆惊异。昨日见煜王气成那个样子,怕是将她碎尸万段都不解恨,煜王的手段仅是想想便叫人寒毛直竖,莫非是因了皇上要重用苏锦翎所以有所顾忌一时不敢下手可是煜王何尝怕过什么皇上的宠臣不也是因了贪墨而被他当即处死吗且是先斩后奏莫非这个她们有点不敢想,却又不得不往那方面想,可是煜王一向冷面冷心从未对哪个女子有过格外的青睐,包括新娶的夫人方逸云,论理是亲上加亲,亦未见他有一丝笑脸,区区的一个苏锦翎只可惜她们当时怕得紧,煜王一声“出去”就都连滚带爬的跑了,再不敢回去瞧上一眼,只等着苏锦翎的噩耗了,可是眼下又不好和贤妃说起这事,因为昨天整治苏锦翎的借口是毛团,今日一大早,毛团居然活蹦乱跳的出现在瑶光殿前演绎狮子滚球。丢了一身长毛的它显得分外精神抖擞,更见几分伶俐俏皮,简直如同换了只狗一般。贤妃一见,大是喜欢,还叨念着一定要重赏苏锦翎。如此,她们还怎敢开口苏锦翎啊苏锦翎,怎么好事都让你占了呢不过物极必反,看你能猖狂到几时“吴总管,我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啊”苏锦翎自捧着鎏金茶盘给皇上奉了碗茶后,就同吴柳齐一样立在一侧候着,看皇上拿着朱笔批阅奏折。皇上一天可真忙啊,面前摞着三列尺余高的奏折,红金蓝绿四色掺杂,看起来颇为喜庆。听吴柳齐说,皇上为这些奏折忙了一晚上,今早上那碗玉露参茶便是专为提神醒脑泡制的。即便太监宫女时有走动,殿里的气氛亦显得过于安静,安静得连微风拂动帘幔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宇文容昼自然听到了她这句小心翼翼的提问,撇眸看过来,朱笔却未稍作停歇,待合拢最后一本奏折,将它放在一旁后,方招呼她过去。“在朕回来之前,你就负责研好这盘墨。”苏锦翎拿过那浮雕松鹤延年图案的精致墨条,刚要下手“你可是学过”苏锦翎一怔,那还用学吗电视里演的不就是拿着墨条一圈一圈的在砚里打转吗宇文容昼微微一笑,接了那墨条,拿白玉水滴子往镂雕祥云花纹的石砚中倒了点水,缓缓研磨起来。“研墨开始兑水不要太多,少兑水,轻研墨,边兑水,边研墨。这水可有讲究,定要新鲜净水,且以泉水最佳。清心殿研墨用的水都是取自十里外还离山下的天洌泉。泉水清冽甘甜,纯净芬芳,最适研墨。不过即便用了好水也未必研出好墨,速度和力度都要掌握火候。要先慢,将墨条上的墨慢慢磨下来,保证墨质细腻,否则会使墨浓淡不均;再快,使墨浓淡适度。所以,即便仅是研墨这等小事,也包含许多学问。也便说,凡事必要知其方略方可为之,且不可操之过急,否则既损了墨又白费了力气你可明白”154我心犹怜苏锦翎抬眸,正对上宇文容昼锐利且意味深长的目光,暗忖,皇上这是不是在借此提示我昨天的行为太过鲁莽呢宇文容昼自是看出她心中所虑,唇角一牵这丫头倒也聪明,一点就透。笑意愈深:“再说这力度”“皇上”吴柳齐在一旁轻唤了一声。不错,早朝的时间就快到了。宇文容昼起身。早有太监以硕大的金盘捧着耀目朝服并冕冠恭候在旁,又立刻有宫女太监共四人帮忙上前穿戴。衣褶窸窣声,环佩玎珰声顿时响作一片。苏锦翎一边研墨,一边往这边偷看,然后便听宇文容昼半是严肃半是玩笑道:“研墨要专心,倒也是件怡情养性的事。”又回头看她:“刚刚那盘墨是朕研的,你不可偷懒,重新研过”苏锦翎吐吐舌头,转身之际也没有撞到龙案,可是那三摞高高的奏折莫名的晃了两晃,顷刻间滑落在地。吴柳齐正忙着为皇上束那金镶玉束带,闻声望去,顿也惊出一身冷汗。众人都像被使了定身法,只等皇上来解咒。良久,宇文容昼的声音悠缓响起:“怎么呆怔着,还不收拾起来”苏锦翎当时吓得都忘了跪地请罪了,这会急忙将奏折一一拾起。宇文容昼余光瞥见她并无手忙脚乱,而是将那些奏折按四色排好,唇边纹路不觉一深。奏折分奏事折、奏安折、谢恩折及贺折,分别为红绿蓝金四色。以往都是分门别类的摆作四列,方便批阅,此番他故意混在一起,又略施小计,亦未加提醒该如何整理孺子可教摆放完毕,偷瞅了皇上一眼,见其并无怒色,倒似有笑意,放略松了口气,心想这在皇上身边真不轻松,大气不敢出,动不动还要担心自己的脑袋不保,而她却要每个月在这待上十日唉,她怎么这么倒霉奇怪的是怎么还会有人羡慕她欠虐吗“嗯,不错。”这工夫,宇文容昼已经穿戴整齐。明黄色的云纹九龙华袍,威仪赫赫,赤金冕冠玉旒遮面,尊贵无匹。一时间,仿若霞光流泻,满殿生辉。苏锦翎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想当皇上,这一身的华贵荣耀,果真令人艳羡,而那掌握在手中的生杀予夺之大权,更令人向往。“过来。”苏锦翎听见皇上在说话,却不知是不是在对她讲,因为那玉旒密密的遮了龙颜,仿若将日光隔在云后,可仍时不时透出一丝刺目,直逼人心。在她六岁的记忆里曾有那样一个人,于她落水苏醒之际立在远处,背沐烈日强光,散发着与生俱来的器宇轩昂,耀眼夺目“锦翎姑娘,皇上在叫你呢。”吴柳齐提醒道。她做梦似的向这边迈了一步却是忘记自己此时正站在龙案一侧的台阶上,结果一脚踏空人却直接落入一个怀抱里,刺金的袍袖擦过脸颊之际,一股浓郁的甘甜之香扑面而来,不禁令她一阵恍惚玉旒晃动中,一双鹰眸隐隐若现,似含笑意,玉声泠泠中,一个略带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怎的这般不小心竟是和小时一般模样”“皇上还记得奴婢小时候”“想不到皇上同锦翎姑娘早就相识,这还真是缘分呢”吴柳齐不失时机的插了句。“嗯,现在想来,那时她应该只有六岁。当年朕带玄苍和玄逸去烈王府,楚强误将她当做刺客结果导致她落水”宇文容昼哈哈大笑:“想不到十年之后,当初那个瘦弱的小姑娘竟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苏锦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忽然觉得皇上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他的笑容也可这般慈爱,怀抱也可这般温暖,就像父亲,父亲应该是这样的吧眼底微烫。而且自他衣褶间散出的味道怎么那么像玄苍身上的气息如此,更添几分熟悉和亲切。“来,”皇上轻拾了她的腕,自袖中取出一条五色丝系在她腕上:“戴了这个,应该就会平平安安走路也不会摔跟头了吧”众人便笑,她却奇怪的盯着那长命缕:“今日是端午节吗”片刻静场后,在皇上的带领下皆大笑出声。“也难怪,你这阵子只惦着玄徵的病,自是无心念这节日,朕这边对一些小节也多无准备。妙然,一会你去怡红苑摘几朵新鲜的石榴花呵,你们倒把自己打扮得很应景嘛”妙然同几个宫女便吃吃的笑。苏锦翎有些赧然。这阵子的确是因了宇文玄徵的病弄得大家都人心惶惶也令她无心他事,只不过前世的她便对节日不敏感,因为母亲多在外演出,一个人的节日很无味,无非是多了几日假而已。今世的她,前十五年幽禁于清萧园,关于节日的提醒只有自那华屋转来的特色食物。所以,她渐渐失了时间的概念,直到遇见宇文玄苍每一次与他相见或分离都成为她标志时间的记号,那便是她的节日了,只属于她的节日哎呀,怪不得他非要自己今天去镜月湖,原来是去年端午的一幕幕霎时重现,而他那句“无论你在哪我都会去找你”更是清晰的砸在耳边,一时令她心下狂跳,两腮发烧。“锦翎”发现她的异样,宇文容昼不禁目露疑色。“呃,还是不要麻烦几位姐姐了,反正这节日奴婢以前也是不常过的”她只是随口说出实情,却令宇文容昼眉心轻锁,眸中现出一丝怜惜她这般简单直率又倔强,怕是也因了那十五年的幽禁吧。心下喟叹,随即生出一念,却只道:“去研墨吧,若是朕发现你研得不错点在宣纸上不洇不散不浮,朕便赏你”“又要赏啊”语气竟满是哀怨。“瞧,还有个嫌朕赏赐多的”众人皆笑。皇上已乘辇舆前往太极殿,吴柳齐一并人等跟随,整个清心殿霎时安静下来。有风穿梁而过,拂动帘幔轻摆,银蒜叮叮,铺洒一片清凉。苏锦翎移回龙案边,换了墨条,拿水滴子往砚台里倒了点水,学着皇上的样子研起来。可是只一会便累了,看那镶金嵌玉的龙椅不是她这等人随便能坐的,无奈下只得捧了砚台坐在下面的台阶上。却也无心研墨,只想着午时怎么去见宇文玄苍。她现在倒不担心他冲进清心殿来对她做什么,而是一年了,这样一个特别的日子,怎可不同他一起庆祝突然有点期待他会带来怎样的惊喜,可是自己什么也没有准备而最关键的是她第一天来皇上身边伺候,对这里的作息时间一无所知,此刻殿内又偏偏清净得只有她一个怎么就这般信任她难道不怕她偷看奏折窃探国家机密可是转念一想,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可是个“文盲”啊而眼下也无心好奇,找不到可供打听的人,又不知该拿什么借口离开,心下烦闷,手下一用力墨条断了。重新来过,可是因为心不静,屡屡失败,还弄得两手乌黑。气急败坏,真想甩手不干了。古代真讨厌,写个字也要研墨,怎么就不想着做出不用研的墨汁,倒要来费这个劲只可惜她对此项不通,否则对了,皇上说若是研好了墨便要赏赐她,她可不可以有了希望,顿时生出无限动力。闭上眼睛,深呼吸郑重选了根新的墨条。按照宇文容昼教的步骤仔细操作,不疾不徐。研墨果真是个细致活,若想研出一盘好墨,半点马虎不得。看着墨条在砚台里悠悠的打着转,看着墨汁慢慢的增多且细腻柔润,心也跟着安静下来,似乎真的有怡情养性的功效。待墨汁大约没过砚台的一半,她方停了手。略略活动了下手指,在锦文花石镂作的卧龙笔架上拣了支象牙管的狼毫,放到葵瓣洗里洗了洗,小心的蘸了墨,拈起笔,凝神片刻,俯身在铺开的一小方宣纸上轻轻的画了一笔“不错”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声赞。她一惊,头猛的一抬“咚”“啊,皇上”她急忙跪倒:“奴婢鲁莽,请皇上恕罪”该死的,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这下惨了宇文容昼揉着额角,却无怒意,只盯着宣纸上那末端翘起个尾巴的横线。“不错嘛,笔力虽不苍劲倒也平稳,像是练过的样子”当然,学生时代她唯一参加的课外辅导班就是书法,虽然与天天同毛笔打交道的古代人没法比,可是当年她也是获得过全市书法爱好者大赛少年组的三等奖呢。心下小有得意,却忽的一怔不对,她可是“文盲”啊再看皇上一脸玩味的表情,只觉脸上的茸毛都要竖起来了。155伴君如虎“皇皇上,您看看奴婢的墨研得如何”急忙转移皇上的注意力。“嗯,墨不错,字也不错”一根翘了尾巴的线能看出什么字来皇上真奇怪,为什么一定要纠结她是否读过书呢“皇上过奖。皇上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奴婢一点都没听到”宇文容昼坐于案旁,目光仍未从宣纸上移开:“不过刚刚进门,便见你正用心习字”她咬咬唇:“奴婢方才惊扰了皇上,望皇上”“撞痛了吗”皇上终于移目对她。但见皇上眸中并无怒色,她方略放了心,老实道:“已经不痛了。”的确,这一惊一吓的哪还记得什么痛然后便听到皇上哈哈大笑。她有些郁闷。按理,她觉得皇上应该是不苟言笑,心狠手辣得如同阎罗王才对,而且平日偶然从其他宫人口中听得的皇上亦是刚伐果断,残酷冷厉,尤其早年四处征战,更是满身萦着血腥之气,可是眼前的皇上虽然他绷起脸来的确骇人,可往往下一刻就笑了,而且笑得是那般慈爱,就像位父亲奇怪,她已经不止一次的有这种感觉了,当然,这纯属个人想象,料是自己从未体味过父爱,所以但凡一个年长的男子对她略有关心,就难免要联想,譬如严顺,譬如吴柳齐父爱,大抵是这样的吧只不过皇上这笑怎么倒好像她说了什么有趣的话似的“起来,别动不动就跪,若是让贤妃知道,还以为我亏待了她的人似的”苏锦翎起了身,立在一旁,偷窥皇上脸色。宇文容昼自有察觉,却故作不见,只道:“在清心殿这半日,感觉如何”提心吊胆忽上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