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就面目全非起来。然而纵然面目全非,他们依然无法超脱过去的影子,只有这个新生的守门人,显得那么干净而纯粹,在鲁格眼里,袁平就像个新生的孩子,他虽然在族中从来积威甚重,却依然忍不住对这个人态度柔和了些。鲁格看了袁平一眼,放低了声音说:“你刚刚来我们这里,很多事不熟悉,可以和他多聊一会,等太阳落到那边山的尖上时,我们会在山门口吃晚饭,记得要过来。”袁平怔了怔,听出他言语里的格外照顾,似乎有点不好意思,露出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好,一定。”他现在对族长颇有归属感,因为族长和他一样讨厌姓褚的。鲁格永远板着的脸上露出一个吉光片羽般珍奇的笑容,转身走了。褚桓代人受过,正十分无奈,刚要开口说什么,花骨朵跟小秃头却在这时拉拉扯扯地走过来,老远见了他,一起高高兴兴地打招呼:“贱人大王”褚桓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这茬了,他当场好悬没让口水呛死。袁平听见这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疑惑地回过头去,发现是两个守山人的孩子,十分诧异,心说这谁家的野孩子,叫谁呢怎么说话呢袁平刚要开口呵斥,褚桓已经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他的嘴,拖到了一边。袁平好不容易从褚桓手里挣脱出来:“你忘了吃药了犯的哪门子狂犬病”褚桓满心愁绪,怀疑自己会在此人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可是有一群热情洋溢的守山人兄弟,这还怎么隐瞒呢纸里包不住火啊。他这一迟疑,袁平立刻抖了机灵,眼珠一转反应过来:“等等,这不会是你教的吧”见褚桓沉默不语,袁平更加来了劲:“这个听着新鲜,来来来,你给我说说,你图什么呀”尽管褚桓极力美化自己,企图将事件包装成一场谁都无法阻挡的天灾,但抵不住袁平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完美地过滤出了事情的真相。然后袁平就痛打落水狗地对他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嘲笑。“我我哎哟”褚桓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脚,袁平在地上边打滚边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暗恋我,知道我一直想整你,当面就给我送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哎哟你他妈还踹你还有把柄呢”有些人真是相见不如怀念,还不如让他死着呢。褚桓冷冷地说:“你的猫在我那。”袁平猛一激灵,顾不上傻乐了,一个跟头从地上翻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我我家小乔”总有一些脑门上有疤的鞋拔子脸自比周郎,真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褚桓双手插进都里,高深莫测地说:“跟了我以后,改名叫大咪了。”“大咪”袁平当时就火了,气得话都说不连贯了,“你你居然敢你居然敢这么侮辱拿我们家美人,你简直不是东西”两个人就这样因为一只猫公公的名字,再次动手打了一架。直到赶来的南山把他们俩拉开。褚桓在南山面前,一直是温厚又稳重的,但是由于袁平这个奇形种的存在,他已经形象尽毁了,一看南山的眼睛,他就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好。褚桓脸色颇为挂不住,低头蹭了蹭嘴角破皮的地方,对南山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没事。”南山将他往自己身后一带,有意无意地半侧过身挡住他,颇有领地意识地扫了袁平一眼,酝酿了片刻情绪,刚想问出自己方才准备了一路的问题,就听见那边袁平不依不饶地嚷嚷:“我家美人冰清玉洁,跟了你以后成什么了大咪还大咪咪呢”南山:“”他好不容易爬到了嘴边的话“咕嘟”一下,四脚朝天地掉回了肚子里。褚桓:“就他妈一只猫,至于吗你还没完了死娘炮”哦,一只猫啊南山陡然松了口气,他干咳了一声,略微酝酿了一下情绪,提起一口气来,再次将话准备好。袁平:“就你这审美趣味,还敢惦记璐璐,我看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南山被噎得欲仙欲死,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他呓语似的跟着念了一遍:“璐璐”青春期的女神已经成了别人的老婆别人的妈,褚桓早就没有半点念想了。但由于他对南山居心不良,还是莫名地不希望别人在南山面前提起她,立刻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撇清关系:“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往外倒,你有病吧她现在是我外甥的妈。”南山吊起的心又给放了回来,他感觉自己胸口里好像装了一根弦,一次一次地被拉紧,又一次一次地放松,来回折腾得快断了。可是等南山手脚冰凉得好不容易解决了这对宿敌的纠纷时,棒槌又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远远地冲他们挥着手:“族长好贱人守门人兄弟,山门的火烧起来了,准备吃东西了”来得真是时候啊,兄弟。南山方才准备的词已经忘了大半,他心乱如麻地摸索了半天,没找到一点头绪,终于无可奈何地把话都咽了回去。36、异界守门人常年守着身后孤绝的万仞高山,所有外来者对于他们而言,都是某种程度上的敌人,因此他们排外,就算看在守山人的面子上也不行。褚桓也是带着的神秘光环,才在守门人族长鲁格的默许下留下来的,很多守门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但碍于族长冷脸,并不敢贸然过去搭话。如果说守山人的生活是古朴,那么守门人的生活就是枯燥的。他们更加肃整,战斗力更强,随时处在一种枕戈待旦、常备不懈的状态里,比起一半生活在桃花源里的离衣族守山人,守门人更像真正的战士。傍晚时分,南山他们从山上扛下来一些粮食,和着野菜与火腿,粗粗地洗涮切块后,就不分先后顺序地一股脑丢下锅。锅是那种能当澡盆用的大家伙,想必炖上囫囵个的唐长老不在话下,吊在架子上,下面架着大火烧,也不讲究什么先放后放、火候不火候的,反正粮食、菜和肉就这么黏糊糊地熬成了一锅大杂烩,各种食材碎的碎、烂的烂、没熟的没熟,大爱无疆地缠绕在一起。一个守门人横刀立马地站在一边,攘起一把粗盐粒,大风卷沙地那么一洒,晚上的主食就有了。好在除了主食之外还有点小菜大锅旁边架着几个小火堆,守门人将刚逮来的野兽收拾干净,然后横劈几刀,用尖叉子叉起,架在火上烤,还有一些类似土豆、地瓜之类的植物根茎,应该属于本地特产,从土里挖出来,连洗都不洗,连着泥一起丢进火堆里,烤完拍打两下,表皮自然脱落,会露出里面含着焦香的瓤来。说好听一点,守门人的日常生活颇有野趣在褚桓看来,“野趣”就是简单到了粗暴的意思。然而不知不觉间,褚桓已经学会了不再用他狭隘的观点去丈量别人的生活,他没有再去试图揣度守门人生存的意义。尽管双方的语言方面依然无法达到无缝对接,但是潜移默化中,南山的视角在不知不觉地影响着他。褚桓发现,当自己追问“活着”的意义的时候,实际上是不期待什么答案的因为如果别人告诉他那个意义是“平平淡淡,柴米油盐”,他会觉得对方浑浑噩噩,而如果别人告诉他某个明确的、甚至于高尚的目标,他又会觉得这是假大空。他之所以问,其实只是空虚迷茫的时候,给自己找一个看起来颇有哲学范儿的落脚点而已。南山对他说过,但凡存在,必有道理。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也有些“存在”很没道理比如褚桓正要找个角落低调地坐下时,以棒槌为首的一帮人就热情洋溢地冲他嗷嗷叫:“好贱人,到这来”褚桓从未如此希望过自己是个聋子。袁平在旁边笑得像一朵风中乱颤的狗尾巴花,笑完,还不依不饶地尾随了过去。褚桓没好气地说:“跟着我干嘛”袁平两手一摊:“跟着捡乐啊,好贱人,我下半辈子都得指望您这笑话活着呢。”褚桓听了前半句,很想把塞回到圣泉里,听到后半句,却不言语了。“下半辈子”这几个字好像一把突如其来的刀,抽冷子捅他一下,血肉之躯顿时就有点承受不了。下半辈子袁平以后怎么办永远被困在山门中生死轮回吗袁平见他脸色突然一变,浑然不明地问:“你那脸色怎么又跟吃了屎似的喜怒无常,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神经了。”褚桓默然不语,认为他说得对。褚桓坐下,没了打闹的心情,接过别人递给他的一块粗粝的烤肉,机械地往嘴里填,吃得食不甘味、毫无胃口。周遭乱哄哄的,有大人乱窜和小孩子乱钻,叽喳叫唤此起彼伏,突然,原本坐在一边的二踢脚好像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原地晃了起来,开始只是难耐地摇晃,到最后他满脸通红,忍无可忍,猛地站了起来,猫着腰夹着腿往外跑去。棒槌有一双不合时宜的利眼,明察秋毫地瞥见二踢脚的动静,立刻扯开嗓子替他广而告之:“哎,你干嘛去”这一嗓子石破天惊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只见那二踢脚保持着弯腰九十度的动作,在众目睽睽之下,僵立成了一座造型时髦的雕像,脸红得都快能去斗牛了。二踢脚:“我我我我那个那个去”棒槌明知故问:“那个是哪个”褚桓蓦地想起来了,他当时一个不小心,把“疯狗”的血喷了这小伙子一脸。贱人大王适时地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目光往二踢脚的下半身扫了扫。二踢脚就像个被戳中了屁股的兔子,两只手欲盖弥彰地捂住裤裆,怪叫一声:“我就是尿尿尿尿怎么了笑什么笑”这少年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感到了近乎丧权辱国般的羞愤,半身不遂般地碎步跑了。南山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以无辜无意的脸,包裹着处心积虑的核,别有所图地跟起了个话头:“我们这里如果有心仪的人,十六七岁就能在族长和长者的见证下定婚约。”他所说的“婚约”并不是汉语中类似“约好将来结婚”的意思,而是指婚姻本身,离衣族守山人们将婚姻视为一种不可背弃的誓约,褚桓听他说过。褚桓看一眼南山,心情都会变好一点,于是暂且放下方才的心事重重,也有了一点聊天的兴致:“我们那不行,我们那这样的小崽子属于未成年,还圈在学校准备高考呢,民政局不给发证,不让结。”南山问:“那如果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怎么办”“憋着,”褚桓坏笑了一下,忽悠说,“被父母发现了打断狗腿,被老师发现了写检查就是错误悔过书。”南山头一次没有对河那边的离奇生活表示好奇,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于是连忙见缝插针地追问:“你也写过检查吗”褚桓则见缝插针地找到了一个吹牛的机会,他一摆手说:“那怎么可能,我那时候是标配的穿白衬衫的男班长,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袁平:“就是班里最贱、最假、最会打小报告的男骚包。”褚桓捡了一根骨头,发射到了他脸上,然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对南山说:“你别说,我好像还真写过一份。”此时在南山心里,“写检查”仿佛已经等于“谈恋爱”了,他垂在身侧的拳头陡然一紧。“当然不是因为早恋被逮着这么矬的事。”褚桓慢悠悠地补充完下一句,“我当时是因为为民除害,利用课余时间,给一个着名的傻逼开了瓢”骨头带着厉风袭来,其中还带着一股新仇旧恨般浓烈的杀意,褚桓不慌不忙地侧头躲开,看也不看愤怒的袁平:“总有人喜欢捡骂。”南山发现准备好的话题已经被褚桓带出了十万八千里,补救是够呛了。可是今天都到这个地步了,他实在不想再迂回,打算就这么直接问。南山将心里的话重复默念了几遍,试图摆出一副故作轻松的状态,但是总觉得自己不得法。一个人在意到了极致,仓皇到了极致,就总显得有点做作,南山察觉到自己的不自然,却已经忘了自己什么样才算“自然”。他暗地里把自己折磨得不轻。褚桓一见他神色有异,立刻擦了擦手,探身一摸南山的额头:“你没事吧是不是刚才哪受伤了别感染。”南山被他一爪子摸成了一只受惊吓的浣熊,浑身僵硬得一动不能动。褚桓皱着眉,掌心在南山的颈侧贴了一下:“怎么脉搏跳得这么快会不会是中毒了”南山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中毒了。直到长者把他解救出来。长者坐在大锅旁边,形象被水蒸气熏得氤氲不清,拿着一个铁叉子敲着锅边:“我说南山族长,鲁格族长,我看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吧,说完正事,就让今天不当值的兄弟们喝点酒好不好”南山一激灵清醒回了正常状态,连忙躲开褚桓的手,低声说了一句:“没事。”他和守门人的族长鲁格越众而出,众人都围拢过来,方才纷乱的人群和场地一瞬间训练有素地鸦雀无声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