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船队,打头的一条船挂着大大的旗帜,上头显眼的黑色骷髅明晃晃地进入眼睛。左邵卿前世已经有过一次上京经历,也见过漕帮的船,知道这是他们船队的标志,他默默地想:也不知道陆铮将漕帮收入囊中了没。那排船队至少有十几条船,护着中间的一艘大客船追了上来,他们速度很快,眨眼间就超过了左邵卿所在的船只,扬着帆朝远处驶去。左邵卿摸了摸胸口,刚才有一瞬间心跳加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船队太壮观了“嗬,这又是漕帮哪个大佬出行竟然搞出这么大的阵势。”甲板上,那几个船夫正在忙碌着。“真有气势啊,大哥,我看咱们也加入漕帮得了。”“就咱们这样的小鱼小虾,进去了也只能干苦力,还不如自己做主来的自在。”“我听说最近漕帮内部有异动,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内讧起来了,嘿嘿”一个船夫不厚道地笑了起来。“可别”那船老大呵斥了一句:“这漕帮一乱啊,道上的匪寇肯定会多起来,到时候咱们有命出去没命回来就惨了。”漕帮是漕运上第一大帮,他们会对来往的船只收取保护费,行事蛮横无理,但确实有起到保护的作用。有些船家死活不乐意这个钱,漕帮也不逼,只是万一这船上个杀人越货啥的,那也别指望漕帮会帮忙。久而久之,惯常在这个运河上行走的船家都习惯了给保护费,为了这点钱丢了命可不值得。“也是,不过这几天没听说河道上发生什么大事,应该只是小打小闹吧。”左邵卿关上窗户,躺到狭窄的硬板床上,看着忙碌的柳妈说:“柳妈,别忙着把东西取出来,先放着吧。”“这一路至少要走二十天的水路呢,很多东西都是要用的东西,不拿出来用的时候就不方便了。”左邵卿心想:再过两天他们就分道扬镳了,东西折腾来折腾去麻烦,于是随意编了个借口:“我一个大老爷们哪有那么多该用的没有的去大哥那顺一个来就好了,反正他那里都是好东西。”柳妈果真停下来了,“可不是,您是没瞧见啊,那边把大爷的痰盂都带上了,还是镶金的呢。”左邵卿嘿嘿一笑,狡黠地说道:“这要是半路被抢,大哥损失惨重啊。”“爷,这话可别乱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咱们可在一条船上呢。”“是是。”那就等着他们不在一条船上了再说。第60章船行了三天,一路风平浪静,天气也格外晴朗,竟然连一次雨都没下过,夜里安排几个小厮婆子轮流值班,倒也一直相安无事。这天半夜,罗小六突然急匆匆都敲响了左邵晏的房门,“大爷大爷三爷不好了”一个丫鬟黑着脸将门打开一条缝,压低着声音骂道:“作死呢,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大爷早睡了。”“琼姐姐,劳烦您通报一声,三爷病了,这会儿上吐下泻,看着着实吓人,我这也是没法子才来打扰大爷的。”“晕船的吧去船夫那要点药喝几次就好了。”丫鬟不耐烦地回答他。“不是”罗小六神色焦急,听到里头传来低沉沙哑的男声,不管不顾地朝里头喊道:“大爷,我是小六,三爷病重,您给想个法子吧。”没过一会,左邵晏裹着厚厚的狐裘走了出来,眉头聚拢,不悦地呵斥:“说清楚,三弟怎么了”罗小六于是将打好的腹稿一一说了出来,什么上吐下泻啦,什么脸色苍白无血色啦,什么身上起了红疹啦,说的左邵卿就快要死的样子。左邵晏听他说的严重,也不敢耽搁,跟着罗小六进了左邵卿的房间。屋子里只有一个炭盆,虽然比外头好些,但还是略显阴冷,借着微弱的灯光,左邵晏看到床上厚厚的被子里裹着一个人形物体,而那位柳妈正站在一旁抹眼泪。“怎么回事”左邵晏快步上前,将被子拉下来一点,顿时露出了左邵卿那张精致的脸庞,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白的不正常,上手一抹,额头上也有不同寻常的热度。“三弟邵卿”他轻声呼唤两句,见左邵晏眼皮动了动,却仍然没有醒来。柳妈红着眼说:“三爷这些天一直不太舒服,吃的很少,老奴们都以为是晕船的缘故,也就没太上心,不成想三爷夜里突然发起高烧来,身上还起了红疹子,看着着实不像是晕船的样子。”船上没有大夫,只有一个船夫略懂些药理,左邵晏毫不犹豫地让人将那个船夫请了来。那船夫毕恭毕敬地进来行了礼,掀开被子拉出左邵卿的胳膊,暗暗在左邵卿嫩滑白皙的手腕上摸了一把,然后像模像样地诊起脉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开左邵卿的手,又掀开被子打算伸手去解左邵卿的衣带。这种事由大夫来做并没什么,但时刻关注着他的柳妈总觉得这个船夫目光猥亵,不由得上前打掉他的手,训道:“你做什么没听说大夫诊断还要脱衣服的”那船夫也不生气,搓着手后退了一步,笑着解释道:“嘿,这不是刚听你们说这位爷身上起疹子了么不看看怎么知道是什么”就在这时,左邵卿幽幽转醒了,现实迷茫的看了看左右,然后冲着左邵晏问:“大哥怎么在这我这是怎么了”等他听完柳妈言简意赅地阐述,咳嗽了两声,扶着柳妈的手坐了起来,病怏怏地靠在床头,对那个船夫说:“抱歉,我奶嬷嬷有些过于谨慎了,大家都是男子,看一看也无妨的。”说完自己去解亵衣的衣带。那船夫眼中闪过一丝邪光,笑着走上前,故意在左邵卿的胸口上揩了一把油,然后才仔细观察起来。这一看,他顿时吓得后退了好几步,震惊地指着左邵卿:“这这可是天花啊”完了完了,他刚才居然还摸了好几下。“什么”众人大惊,跟着左邵晏进来的丫鬟婆子们忙护着左大爷后退几步,让他远离传染源。柳妈哀嚎一声,扑倒床上伤心地哭了起来,“我的三爷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左邵晏冷静地推开挡在身前的婆子,却也没往前走一步,他侧头问那个船夫:“你确定”“左三爷的症状摆在那,加上身上起的疹子,必是天花无疑了”那船夫说完撇下众人跑出房间,赶紧将手用皂角洗了好几遍才去找船老大汇报情况。房里,众人将询问的目光对准左邵晏,“这可如何是好”“天也快亮了,等到了下个港口就上岸给邵卿找个大夫来好好诊断,什么事都等大夫诊过了再说。”话虽这么说,但大家心里知道,症状这么相似,恐怕八成就是天花了,这世上,还没有听说过谁得了天花能活下来的。最可怕的是,这种病是会传染的,左邵晏身边的人看向左邵卿的目光就不太友善了,这三爷自己死了不要紧,万一连累了大爷,连累了他们,死一千次都不够赔的。之前那个大丫鬟开口说:“咱们也别杵在这儿了,打扰了三爷休息可不好。”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左邵卿主仆三人,等房间门一关,柳妈大声嚎哭了一会儿,声音传出去了好远,直到看着左邵卿从床上跳起来,才慢慢放轻了音量。她用手擦掉眼角的泪水,上前小声说:“爷,咱们这么做将来被大爷知道了,怕是没好果子吃。”左邵卿精力充沛的伸了个懒腰,灌下一杯冷茶,让身上炙热的温度稍微散去一些,为了发烧,他不仅盖了两床厚被子,还在床上放了好几个烫婆子,差点没把他热傻了。“放心,他永远不会知道的。”左邵卿到一旁的水盆里取了湿布擦掉身上的红疹子,也就是晚上天黑灯暗,否则他随意弄上去的红点点一看就知道是假的。等到了港口时已经快正午了,左邵卿依旧有气无力地裹着被子,做出一副等死样。左邵晏让罗小六去找大夫,因为人生地不熟,罗小六愣是花了两个时辰才找来一个两鬓发白的老大夫。那大夫说着一口浓重乡音的土话,还好后头跟着的药童会说官话,做起了翻译。等他诊完脉,又细细问了左邵卿的症状还有这几天的饮食,摸着长长的白胡须叽里呱啦说了一通。那药童机灵地翻译道:“我师父说,这位少爷是体质太弱,体内旧伤未愈没有好好休息,又长途跋涉的劳累,才导致身体不适,最好找个地方先休养几天再上路。”“不是天花”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谁也不乐意刚出门就碰上这种倒霉事。“怎么会是天花”那药童眨了眨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一脸鄙视地问:“谁说这是天花的”房间里,之前那名诊脉的船夫还在,提着嗓门反驳:“他上吐下泻,发高烧,还起了一身疹子,不是天花是什么”老大夫语言不通,听完土地的翻译后,气呼呼地瞪着那个船夫,开始了一通长篇大论。“我师父说,上吐下泻是因为晕船所致,发高烧是因为病人体质太弱又在船上吹了冷风所致,至于身上的疹子,想必是照顾这位少爷的吓人太紧张了,给加了被子捂出来的。”柳妈顿时羞愧地看着大家,同样羞愧的还有那个船夫,他面红耳赤地面对大家谴责的目光,恨恨地留下一句:“我都说我不懂医术,你们偏要让我来看,这可不关我的事”然后灰溜溜地跑了。人群后,左邵卿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嘴角微扬,笑脸上带着死而复生的轻松感。左邵晏摆摆手,“好了,既然不是天花,那问题不大,请大夫开药吧。”老大夫开完药,又强调了几遍,“务必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否则这一路下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了。”左邵晏命人送走大夫师徒,又遣了罗小六去买药,然后拧着眉头沉思。左邵卿看出他的为难,善解人意地说道:“大哥,要不你们先走吧,我这身子怕是一时半刻好不了的,不能因为小弟拖累了大哥的行程。”左邵晏义正言辞地反驳:“你这是什么话我们兄弟一起出门,自然该一起上路,哪有做兄长的丢下生病的弟弟的道理”左邵卿一脸感动地看着他,双眸湿润,“大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这次我们上京是赶考的,若是因此耽误了会试,小弟会一辈子愧疚难安的。”看出左邵晏的松动,他继续说:“而且小弟实在不适应这船上的生活,想从陆地走,等到了京都,小弟再去寻大哥如何”他言辞陈恳,说的又对双方都有好处,左邵晏也没有不同意的理,于是说:“就你们主仆三人上路太危险了,我把秦嬷嬷和成贵留给你,记得路上注意安全。”左邵卿万分不想留下这两人,但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好先答应下来。第61章柳妈开始收拾行李,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上船的时候三爷不让拆行李了,原来他早就计划好的。虽然三爷还是那个三爷,她却渐渐地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变得更有主意更不怕事了,而且隐隐的,她觉得三爷的变化还不仅仅如此。这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阮姨娘在世的时候,总是念叨着她的孩儿太过善良了,生怕他吃亏受害,若是她知道三爷有这么大的变化,一定能含笑九泉了。等罗小六回来,左邵卿看着他身后的那两人,顿时笑得眉眼弯弯。原来,左韫阳比他们早一天到达了这个港口,正巧在路上遇到了去买药的罗小六,一听说侄儿生病了,当下就放下生意赶了过来。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左邵卿以有人照顾为由拒绝了秦嬷嬷和成贵的同行。左邵晏看有左韫阳在,也完全放下了心,自然不会再给他安排人,反正左邵卿再出什么事也与他无关了。两人怀着同样的心情告别,左邵卿主仆三人跟着左韫阳上岸,目送着船只远去,身心顿时轻松了不少。“哈哈二叔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备下了酒菜,就等着侄儿赏脸光临了。”左邵卿朝他做了个揖,笑得春光灿烂,“这一路就有劳二叔照顾了。”“应该的应该的,谁让我是你二叔呢”两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然后一起上了路边等候的马车。而远去的那条船上,一个丫鬟突然尖叫了起来,“啊快来人啊死人了”等人群围过来,这才发现那个懂点医术的船夫竟然死了,而且死相恐怖,光着身子趴在船舱的角落里,浑身发紫。“这是怎么回事”左邵晏沉着声问道。船老大是见惯风雨的人,比左府的丫鬟婆子们镇定许多,他上前翻看尸体,“看着像是冻死的,身上没有发现伤痕。”冻死的众人诧异,这样的天气不穿衣服确实能冻死人,但哪个正常人会傻傻的光着身子站在外头吹风